第49章 心意

送走了客人, 李穆之子李惟簡才從屋內出來,他對自己的父親說:“爹的這個學生看起來不太穩重,另一個學生似乎要沉穩一些。”

李穆微微詫異:“你認為薛吉比沈繼宗穩重?”

李惟簡颔首:“兒子說句實話, 沈繼宗更像盧翰林, 頭腦靈活、花言巧語,更會投機取巧。”

李惟簡不是很理解他父親這麽謹慎的人, 怎麽會收沈霁這樣跳脫的學生。

李惟簡之所以這麽說也不是無的放矢, 因為盧多遜此人向來會投機取巧,他在升任翰林學士之前當過史館修撰, ——此前說過,史館是昭文館、史館、集賢殿三館之一, 史館修撰的工作主要是編撰每個月的日歷,這活可不是随便一個人都能幹的,必須得文辭敏捷、博聞強記、天文地理都有所涉獵的才子才能勝任。

因為在史館辦公,所以他可以接觸到史館的藏書,為此每次趙老大來史館看書, 他便讓人悄悄記下趙老大看的是什麽書,事後他将該書背下來,等趙老大問他問題時, 他就能很快地回答上來,因此頗得趙老大信賴。①

這種行為在李惟簡眼中便是投機取巧, 就好比參加科舉, 他提前知道題目, 最終拿到了榜首, 也不會有人認為這是他的真實才學。

李穆笑了笑, 道:“看人不能看表明。你認為薛吉沉穩, 那是因為他的心思并不在學習上, 所以我教導他的時候,他明面上聽着,卻沒聽到心裏去。你認為繼宗跳脫浮躁,實際上他對自己的學習計劃與方向都有一個明确的目标。你絕對想不到,半年前的他還只是一個連《論語》都背不出來的纨绔,如今已經可以和我探讨義理了,很快,他便會趕超你了。”

李惟簡這才收起對沈霁的輕視,變得慎重起來。

——

沈霁和她這位老師的兒子相處不多,對他的印象也不深刻,自然不清楚他對自己的态度。

因二月份要舉行省試,包括李穆、扈蒙、盧多遜、李昉等在內的知識份子都有些忙,因為趙老大還未挑選出負責貢舉的考官。

而這幾人中,扈蒙、盧多遜都曾多次“權知貢舉”,即代理監考貢舉,本來他們也是這一年“權知貢舉”的最佳人選。不過随着李穆及李昉也逐漸得到趙老大的看重,這一切就成了未知數。

省試的具體時間并不固定,需要禮部的官員上書詢問趙老大,趙老大覺得國情合适就擇期開考,要是遇到他準備禦駕親征,或是朝廷沒有官職空缺,興許就不舉行貢舉了。

顯然今年沒什麽事會耽誤貢舉,所以趙老大把省試的時間定在了他的生日之後。

省試的時間定了,那由誰來權知貢舉比較合适?趙老大經過深思熟慮,決定讓李昉來權知貢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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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李昉,他也算是歷經多朝的老臣了。他早年以父蔭補獲官,後來登進士第正式步入仕途。經歷了漢、周兩朝,在趙老大建立大宋後,又當了大宋的臣子。

不過在趙老大的手底下當差,他的仕途并不順暢,曾擔任趙老大的秘書、顧問,——中書舍人,——後被貶;兩年後好不容易又被朝廷召回京,結果被人誣告,所以又被外調,去了荒涼的邊城。

三年後他本來有機會調到繁榮的中原任職,但他不樂意了,表示他就愛待在邊城!

他的個性吸引(?)了趙平,兩年後經趙平的舉薦,趙老大才把他調回京,重新擔任中書舍人。

中書舍人是正五品的階官,李昉還有兼職——直學士院,工作依舊是給趙老大當秘書,不過帶“直”字的職名表示資歷淺、威望低,地位往往不如翰林學士。

比如去年就發生了一件事:

重陽節時,趙老大于宮中設宴,在京的京朝官都進宮赴宴。趙老大發現李昉的位子在盧多遜的下邊,就問百官之首的趙平原因,後者說:“盧多遜是學士,李昉不過是個直學士。”②

可見在官場上,決定地位的不僅僅是官品,還有資歷。

因此,趙老大給李昉升了職,讓他也當了翰林學士。這樣一來,他的地位就比盧多遜、扈蒙都高了。

至于為什麽同樣是翰林學士,李昉的地位卻要高一些,那自然還是因為他有個“中書舍人”的本官階,而官、職、差遣的問題繁複,此處暫且不提。

先前提過,李昉也參與修訂禮書,所以他被趙老大安排去負責貢舉的事宜後,這修訂禮書的工作就暫時只能分攤到別人的身上。

盧多遜無法,只能把李穆也拖過來幫忙,所以後者給沈霁上課的時間便少了許多。

盡管沈霁的上課時間與功課都少了,但她卻沒有因此而懈怠。——這近一年的時間裏,她已經養成了每天讀書背誦數頁、練習書法、學習詩賦、看史傳裏的故事幾則的習慣,李穆沒空教她,她就找李雲杳指導。

完成功課後,她又開始了跟李雲杳去窦家借閱書籍、逮李建中去曹家找曹璨切磋騎射的日常。

——

二月十六,長春節。

這天是趙老大的生日,其重要程度僅次于元旦、寒食和冬至。京朝官會放假(不用上朝)三日、休務(不用辦公)一日。

在二月十五這一日,沈億陸作為樞密院實際上的長官,需要帶着內殿崇班以上級別的武官前往相國寺拜佛敬神;而第二日則是由宰相趙平帶領大理寺丞以上級別文官前往相國寺參加齋筵活動。③

結束後,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內外命婦、勳貴子弟則一起進宮賀壽。

沈霁一如既往地起床梳洗打扮,準備和沈億陸、閻舒進宮賀壽,和以往不同的是,如今與她同行的又多了一人——李雲杳。

李雲杳以往幾乎沒有參加過宮內的宴席,所以在服飾的挑選上稍微有些迷茫。

“這件好看,有它的襯托,你絕對能豔壓群芳,就這件吧!”沈霁指着一件大紅色的蝶紋裙子。

“這是去給官家賀壽,不是去争鮮鬥豔的。”李雲杳壓根就沒考慮過這顏色,她猶豫是要穿樸素點的月牙白,還是低調普通的棕褐色。

“你也知道是要去給官家賀壽,那就不該穿白色。還有這件棕色的裙子,太老氣了,我娘都不穿,你還這麽年輕,穿着多顯老!”沈霁給她找了一件淡青色的上襦,配青藍色的花紋裙子,然後指了指手臂上的青色常服,“優雅低調、端莊明豔,而且正好襯我這身官服,就這樣搭配如何?”

李雲杳瞥了她一眼,最終默認了她的選擇。

衣服選好了,還有配飾。

不管是衣服還是配飾,都有相應的禮法制度限制,因此不是什麽首飾都可以往頭上戴的。好在李雲杳也不喜歡将名貴的飾品插滿自己的發髻,她只挑了一根金釵,再加一點銀飾點綴,便算是打扮好了。

沈霁正好也換好了常服出來,李雲杳看見她挂在胸前莫名有些眼熟的紅色物件,便問:“這是什麽?”

說起來,沈霁因高僧的預言的緣故,自幼便會佩戴一些辟邪、納福的玉飾、金飾,李雲杳記得她之前系的是一塊玉墜,如今怎麽換成紅布了?

沈霁順着她的目光往下看,然後自然而然地摘下胸前之物,道:“這不是你去求的平安符嗎?嬷嬷将它用紅布縫起來了,方便佩戴,也省得平日睡覺壓爛了。”

李雲杳:“……”

沒想到她随手寫的護身符會被沈霁當成真的護身符!

她慚愧,她有罪!

“你怎麽會把它戴上?”李雲杳的心情十分複雜,語氣也很是微妙,“你當時不是很讨厭我嗎?我以為你會丢掉的。”

沈霁反倒不太理解她為何會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為什麽要丢掉?既然是別人為我誠心求的護身符,我怎麽說都得戴一戴,才不算辜負了別人的一番心意啊!雖然這個‘別人’是你,但換了薛吉,我也會這麽做的。”

聽她這麽一說,李雲杳又有些不爽了:“每個人給你送護身符你都要戴上嗎?那一百個人給你送護身符,你都戴得完嗎?”

沈霁道:“可除了你,也沒別人會給我送護身符了啊!”

李雲杳一噎,想起沈霁的“護身符”是假的,又心虛了起來:沈霁怎麽這麽傻,把這假符當真了?萬一她戴久了假符,出事了怎麽辦?要不改日還是去給她求一道真符吧!

“我已經感受到了你的真誠,你還是換回以前的玉墜吧!”

沈霁看出了點端倪,低頭打量這護身符:“這護身符該不會有問題吧?要不然你怎麽這反應?”

李雲杳能想象得到沈霁發現這是假護身符時,該有多生氣,于是她轉移了話題:“呂念川沒有給你送過護身符嗎?”

提及呂念川,氣氛稍微有些凝固。

須臾,沈霁道:“護身符沒有,但是每年端午前後,只要我去她那裏,她便會為我編織一條‘百索’,系于我的腕上。”

百索又稱之為“長命縷”,是端午時期佩戴,用來表示吉祥的飾品。一般用五種代表了五行的顏色絲繩編織成各種形狀,有的是繩狀,系在手腕、腳腕及手臂上,有的則是成結狀,系于腰上或脖子上。

李雲杳暗忖自己是不是不該提呂念川之時,劉嬷嬷過來了:“小郎君、雲娘子,夫人讓老身來問問你們準備好了麽?到時辰出門了。”

“我們準備好了!”沈霁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抓着李雲杳的手,跟她匆匆地出了門。

作者有話說:

李雲杳:我家的小傻子。

沈小雞:???

——

注釋:①出自《宋史·列傳二十三·盧多遜傳》

②出自《宋史·列傳二十四·李昉傳》

③出自《東京夢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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