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宮宴

李雲杳進宮的次數屈指可數, 記憶中只有她祖父在世時,回京給官家賀壽時,她有幸被帶進宮一次, 之後随着祖父的去世, 李家沒落,她便再也沒有機會進宮了。

如今借着沈家的光再度進宮, 她的心情不可謂不複雜。

“你怎麽了?”注意到李雲杳的神色, 沈霁問。

李雲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匆匆出門, 忘了帶一卷書,接下來也不知道怎麽打發時間比較好。”

沈霁:“……”

“這是進宮賀壽, 還怕找不到打發時間的樂子嗎?!”沈霁嘴上說着,然後從自己的衣袖裏抽出了一卷書,“沒想到吧,我帶了!”

李雲杳挑眉,出門玩樂都帶着書, 沈霁真是不一樣了,自覺了許多。只可惜,讓她如此自覺的人是呂念川。

李雲杳思緒一頓, 她為什麽要覺得惋惜?是誰讓沈霁自覺讀書的重要嗎?只要她的目的達到了對自己而言就是最好的不是嗎?

“想看嗎?想看你求我啊!”沈霁欠揍的話打斷了李雲杳的思緒。

李雲杳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你覺得我會為了一本書求你?

沈霁說:“我還不了解你嗎?以往出門哪一次身上沒有備着書了?書不離手的你第一次兩手空空,必定很不習慣吧!”

李雲杳語氣微妙:“所以你這書說到底還是為我備着的?”

沈霁像被吓到一樣身子往後仰:“李雲杳, 你好大的臉!”

李雲杳:“……”

她就不該有那麽一瞬間認為沈霁對她是體貼的天真念頭!

她冷笑:“這是我出門前在看的書, 你不是為我帶出來的, 我很難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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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霁看了眼書封:“我可不知道你出門前在看什麽書, 這是我順手拿的。”

李雲杳趁她分神, 一把奪過這書。

沈霁沒想到李雲杳也會耍滑頭, 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愣了下。不過經過倆人剛才的那一番小學雞般的鬥嘴過招,這書落入誰的手裏倒顯得不那麽重要了,因而她沒有搶回去。

到了宮門處,所有人都得下車步行,沈霁見李雲杳看書看得專注,便抽掉她的手,重新藏于袖中,道:“參加宮宴還是把心思放在宮宴上才對,兩耳不聞窗外事有時候也未見得是一件好事。這書我先替你收着,宴會結束再還給你。”

說罷,她率先下了馬車,然後回頭扶了李雲杳一把。

李雲杳有些無奈,但沒反對她的話。

二人剛下馬車,便遇到了薛家的馬車。薛吉并沒有坐馬車,而是策馬走在前頭,看見沈霁,他便下馬将馬鞭交給随從,然後大步朝她走來。

“一起進去?”

其實他本可以不過來,但想到二人想必會被安排在同一張桌上,他幹脆提前過來打招呼。

這種宴席的級別屬于正式的那種,因此座次都有嚴格的安排。比如趙老大的兄弟、兒子和宗親們都安排在大殿東邊的第一排,四人一桌,坐繡墩;而宰相、樞密使、參知政事等宰執則是坐在大殿西邊第一排,也是四人一桌;餘下官員則坐在偏殿、殿外廊庑下,桌子及坐墩都矮一截,六個人一桌;最後是有蔭補在身的世家子弟,坐在彩樓後面,席位是氈席,需要席地而坐,桌子自然也是最矮的。①

好在大宋的皇宮雖然不比唐朝的大明宮,但容納這麽多人的地方還是有的。

先前提過,沈霁之所以會認識呂念川是因為她的座次剛好離呂念川近,因為她是沈億陸之子,所以在世家子弟中的座次自然是靠前排的,且教坊司的樂部便是在彩樓的彩棚處,沈霁不僅能看見殿內的情形,也能一睹殿外樂隊衆人的風采。

沈霁不清楚這次是否還能再近距離欣賞呂念川的演奏,但不得不說,她的內心還是有些期盼的。

這次沈霁不是孤身前來,她看着閻舒及李雲杳,後者朝她笑了笑:“沈郎去吧,我陪婆婆進去。”

女眷們參加的自然是由皇後主持的宴席。沈霁這才松開她的手,又對閻舒道:“娘,那我先進去了。”

閻舒颔首:“去吧,別吃太多酒。”

以往她并不是很熱衷參加這些宴席,因為代表要跟衆多內外命婦虛與委蛇,不過這次身邊有李雲杳,她認為還是得教李雲杳一些生存的手段的。

——衆人認為沈霁是被保護得很好,很天真樂觀的溫室花朵,李雲杳又何嘗不是呢?李雲杳的生活太單調,也因為眼界、思想與尋常人家的女兒不同,因此她有時候顯得格格不入。

她幾乎不曾參與後宅的争鬥,更不曾見過內外命婦之間的互相傾軋,所以若有朝一日,有人要對沈家下手,她也難免會被牽扯進來,屆時,毫無宅鬥經驗的她,只怕無法妥善處理面臨的麻煩。

——

“近來難得老師沒有時間給你我上課,你怎麽不出門玩耍?”薛吉問沈霁。

沈霁嘴硬:“我可是要登科的人,怎麽會因為老師沒空監督我學習,便放縱自己呢!”

“你開玩笑吧?”薛吉沒想到沈霁居然還妄想去參加貢舉,“咱們的父輩辛辛苦苦、矜矜業業地幫官家處理朝政,為的就是能給我們創造優渥的生活條件,什麽榮華富貴、高官厚祿,還不是手到擒來?何必辛苦地去參加貢舉?”

薛吉的想法代表了絕大多數世家子弟的想法,甚至很多為官的勳貴也是這麽認為的:他們幫趙老大打江山、處理政務,在宦海中沉浮,在無聲的戰場上步步為營,為的不就是權力、榮華富貴和福澤後代的恩賜嗎?

若不是為了子孫後代,誰要為鞏固別人的江山而賣命呢!

既然如此,他們的子孫無需跟寒門一樣通過科舉而獲得官職,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沈霁深深地看了薛吉一眼,心想,要是她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那她還真如同薛吉所說,擁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一生都平安順遂、無憂無慮。

只可惜她的命運與“沈繼宗”重疊,自己也被迫肩負起改變強加在自己身上的劇情的重任,那麽未來的道路注定不會那麽平坦。

而且吸收越多的知識,她便越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從這個角度來說,讀書并不見得是什麽壞事。

“你當咱們身上流淌的是什麽高貴神聖的血脈,不用努力也能被人供養着呢?不讀書,指定富不過三代。”沈霁清醒道。

薛吉:“……”

罵人把自己也罵進去,這麽狠?

不過沈霁說得也有道理,現在已經不是那個門閥氏族壟斷一切的時代了,不說遠的,就說窦家,“窦氏五龍”的故事他也聽過,可如今也才三代人,到了窦説這一代,雖然不至于變得貧苦,可窦氏不也沒落了?

嘶……

想到這裏,薛吉打了個寒戰。

進了宮,二人被宮人引至他們的席位。因是六人一桌,所以除了薛吉之外,還有趙平之子趙承宗、參知政事呂餘慶之子呂惟恭、宣徽使曹炳之子曹璨等人與沈霁同坐一席。

這些人裏,大部分都與沈霁相熟,所以幾人落座後,氣氛倒是融洽。這時,教坊司的樂部伶人先行進場,按照座次落座。

沈霁擡首望去,果然在不遠處看見了靜坐在伶人中的呂念川。

雖然呂念川的臉上化了統一的妝容,但沈霁看得出她憔悴了幾分,想來是為了不在長春節的演奏上出差錯,又不眠不休地排練了。

似乎是察覺到了這道牢牢黏住的目光,又似乎是她也在下意識尋找那道熟悉的身影,呂念川回望向沈霁,眼裏閃過流光,最後又克制地沉寂下來。

“哎,收斂點。”薛吉悄悄地推了推沈霁的肩膀,她回過神才發現同席的幾人都看着她們“眉目傳情”。

“咳。”她尴尬,佯裝清理嗓子,低頭拿了顆桌上的果子。

趙承宗找話題:“說起來,我們幾人還是第一次齊坐一席。”

他說的是實話,因為去年的這個時候,沈億陸還只是樞密副使,坐在沈霁的位置上的是李崇矩之子、趙承宗的小舅子。呂餘慶那時候也還未授任參知政事,呂惟恭的位子自然也不在這裏。

幾人的座次變化,正說明了去年那一年時間裏,朝堂上的變化。

趙承宗想到了自己的岳父被外調,小舅子也不在京中,心情低落了些。

薛吉也道:“咳咳,那時候沈繼宗還不是這副打扮……”

沈霁:“……”

她想起來了,也想透了為什麽身為女孩的自己能跟這麽多世家子弟坐一起,還有些懊悔當時的自己怎麽就神經那麽粗,連這個緣由都沒能想明白!

“啊?什麽打扮?”呂惟恭問。

“是了,那會兒你也不在,不知道這小子穿着女裝,大大咧咧地跟我們坐一塊兒的模樣……”

“薛吉,你還不住口?曹兄幫我堵住這小子的嘴!”沈霁道,曹璨聞訊而動,果然一把擒住薛吉,然後抓着桌上的果子塞進薛吉的口中。

薛吉一臉不甘地瞪着聯手的二人,但也沒有怨恨他們。反而是趙承宗見鬧在一起的三人,心中稍稍開懷,過去将薛吉解救出來。

等趙老大一來,衆人才在宮人的提醒下收斂,紛紛整理衣襟起身朝趙老大跪拜朝賀。等儀式結束,酒菜上桌,舞樂也按編排開始了。

酒過三巡,趙老大在興頭上,就表示要大赦天下。

沈霁心底略微興奮,希望他能赦免包括呂念川在內的教坊司伶人。然而趙老大要赦免的,不過是那些為了逃避賦稅、離鄉別井、流離失所的逃戶,及犯了徒刑以下輕罪的犯人。

她略失落地看着呂念川,見她臉上毫無波瀾,便知道她從未奢望過大赦天下的赦免名單中能有自己,畢竟若官家赦免了教坊司的伶人,那哪兒來的演奏?

呂念川說得沒錯,與其去奢望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能分出一絲憐憫之心給這些可憐的女子,還不如她自己去争取幫她們脫困!

沈霁舉起手中的酒杯,将裏面的瓊漿玉液一飲而盡。這是宮裏的佳釀,味道自然非宮外的酒能相比的,沈霁只是喝了這麽幾盞,便覺得酒勁上頭。

她可不想喝醉,左思右想之下,只能借着書籍來讓自己稍微清醒一點。

于是她拿出了本來給李雲杳帶出來的書,就這麽專注地看了起來。

薛吉跟趙承宗、曹璨幾人正喝得起勁,冷不防看見沈霁拿出一本書來看,他們一時半會兒還沒反應過來。

薛吉湊過去看了眼那書名《古今通論》,是正兒八經的儒書,不是什麽逸聞野記、少兒不宜的書籍。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沈霁:“是舞蹈不好看,還是樂曲不好聽,還是酒菜不好嘗,你擱這兒看書?!”

衆人認同地點點頭。

沈霁可算是明白李雲杳為什麽總是捧着一本書來看了,因為只要讀書讀得全神貫注,那就可以不去想那些令人煩憂的事情,也不用勉強自己沉浸于聲色犬馬的酒席上。

沈霁一本正經地說:“我到點讀書學習了。”

“我就說你小子不對勁,你絕對是中邪了!”薛吉言之鑿鑿。

“中邪了那也跟你沒關系。”

薛吉啞口無言。過了會兒才憋出一句,“你這樣,我們還怎麽安心飲酒?”

真是卷死個人了!

沈霁的奇葩之舉引人側目,趙老大隐約發現了這邊的動靜,于是借着中場休息,回大殿換衣服的空隙,問王繼恩:“彩樓那邊發生什麽事了?”

王繼恩沒想到官家也是個八卦的,便如實将沈霁的奇葩之舉告知了趙老大,後者也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這小子有點意思,你把他喊來。”

王繼恩領命,去将沈霁領來。後者還疑惑趙老大為什麽把她喊來,但她一點兒也不怵趙老大。

趙老大一如既往地讓她交出手裏的書,然後問她:“給我賀壽就這麽無趣,以至于你在這樣的場合看起了書來?”

“官家的壽辰怎麽會無趣呢?這樣的盛典,我一年才能參加一次,自然喜歡。只是我高興過頭,喝了不少酒,擔心醉酒後會做出什麽失禮之舉,所以便借書籍來讓自己清醒一下。”

“這書還有醒酒的作用?”趙老大訝然,好奇地翻看這本書。

“這書對官家沒用。像官家這樣海水不可鬥量的酒量,根本就喝不醉,也就不用醒酒了。”

趙老大哼笑:“你這是在拍馬屁!”

“我這是實話!”沈霁理直氣壯,然後堂而皇之地轉移話題,“官家,說到這事,我想問問,咱老師的文集出版了嗎?”

“就知道你惦記這事!”趙老大得知她在看書時,就想起她在獵場的表現,自然就想起了李穆的文集之事。

他道,“我已經按照與你的約定,将他的文集刊印了。”

“那……”沈霁想問分成,但趙老大畢竟是皇帝,她也不敢太造次,只能欲言又止。

趙老大知道她的小心思,道:“答應你的分成我自然不會忘,所以加在沈卿的俸祿裏了,随着月俸每月發放。”

沈霁:“?!”

這就是詭計多端的成年人嗎?

她震驚她爹居然私吞了她的分紅,然後還當成是給她的零錢分發給她!

看見她吃癟,趙老大心情愉悅:讓你小子在我的長春節宴席上看書!

沈霁幽怨地看了眼趙老大:所以官家你找我來就是為了看我吃癟的嗎?!

她腆着臉提出:“官家,老師的原稿能不能還給小子,那好歹是小子辛苦收集整理的。”

趙老大哼了哼:“原稿已經存進三館裏了,你想要,先讓自己得到進入三館的資格再說吧!”

能進入三館的,除了他趙老大,也就三館的官吏了。趙老大這話的用意幾乎不用剖析,擺明了要沈霁努力上進。

生怕趙老大把她手裏的書也給扔進三館中,沈霁忙道:“這本書是小子借窦家的,官家……”

趙老大:“……”

你堂堂勳貴之子,居然還要問人家借書來看?!

想到沈家那麽狹小的宅子,他覺得自己該問一問沈家新宅的修建進度了。

講書還給沈霁,他将沈霁打發出去了。

後者摸了摸腦袋,始終沒想明白趙老大見她的目的,難道真的只是為了看她吃癟?那也太小心眼了吧!

不過接下來她收斂了許多,等宴席散去,她立馬跑去宮門等閻舒及李雲杳。

“怎麽不等你爹?”閻舒問她。

沈霁拍了下腦袋:“忘了。”

“真忘了?”

沈霁這才告狀道:“娘不知道爹可過分了,我跟官家合作出版的老師的文集,爹居然私吞了我的分成!”

走過來聽見自家“兒子”告狀的沈億陸黑了臉,從後面敲了一下她的腦袋,道:“大庭廣衆之下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沈霁注意到正八卦地豎着耳朵偷聽他們沈家家事的官員,便住了嘴,回到家才敢暢所欲言。

閻舒聽了,沉默了半天。李雲杳看着沈霁,也嘆了口氣。

“你們幹嘛?”沈霁覺得二人的态度怪怪的。

閻舒道:“你爹的俸祿沒有增加,至少現在沒有增加。”

“怎麽可能,官家親口說的,他總不至于騙我吧?”沈霁看向擰眉的沈億陸。

李雲杳将沈霁拖走,輕聲提醒她:“現在沒有增加,那将來必定會增加。你還沒懂官家的意思嗎?”

沈霁迷茫地看着她,沉思了會兒,很快便懂了:“官家的意思是,要給我爹升官?!”

升了官,可不就增加俸祿了麽!

作者有話說:

沈小雞:你們大人可真多彎彎腸子。

——

注釋:①出自《宋朝飯局》

——

最近看了古早百合文,我的心情是這樣的:啊,狗血、好狗血、好毀三觀……再看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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