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放下
沈霁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官職、富貴, 去選擇一個宮奴,這傳出去難免會給人留下一種目光短淺、沒志氣、貪圖美色的負面印象。不過這卻是趙老大最容易滿足和實現,而事後又不會為之後悔的選擇。
王繼恩回來複命後, 趙老大只是略八卦地問他:“那宮奴長得如何?”
王繼恩将呂念川的來歷、這些年在教坊司的遭遇、與沈霁的交往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趙老大感慨:“原來是蜀地叛将之女, 這麽說來,她入教坊司也有九年了。”
王繼恩道:“教坊司中因家人獲罪而便籍沒為奴的宮奴甚多, 許多宮奴到了年老色衰之時才能被放歸良籍, 那呂念川能得沈小郎君青睐,親自向官家說情, 将她放良,可真是她的福氣。”
趙老大沉思了一番, 問:“教坊的官奴來源都有哪些?”
王繼恩早有準備,将他從教坊司那兒拿來的冊子遞給趙老大,又說道:“多數為樂工世襲,其祖上曾為死囚、罪人,因刑罰而終身、世代為樂工。其中平荊南與西川、南漢得樂工三百餘人。還有一部分為不法之臣、叛變謀逆之妻女罰為宮奴。”
趙老大看了名冊才知道原來大宋的刑法也有如此嚴苛、不近人情的一面。他自诩要重視文人、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然臣子犯法,即要籍沒家財,罰其妻女為奴, 這不是與他的初衷相違背了嗎?
……
沈霁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個小小舉動,會引得高高在上的天子如此深思。王繼恩帶着她到宣徽院宣讀趙老大的聖谕, 曹炳領兵在外, 因此這事自有伶官負責, ——所謂“伶官”便是管理教坊伶人的官員, 以教坊使為長, 副使為副, 平日負責教習伶人并考核伶人的技藝。
教坊使不過從八品, 在領了趙老大的旨意後,并不敢質疑,麻溜地開具了讓呂念川放歸良籍的文書。有了這份文書,她便能去開封府衙辦理良籍的戶貼、憑由了。
沈霁揣着這份文書,心頭無比喜悅,興奮得心跳都比平常快些。她徑直來到南曲,那看門的門房還在打哈欠,便看到一道影閃過,吓得他急忙回頭,才發現是許久都不曾過來的沈小郎君。
院中的婢女也被風風火火趕來的沈霁吓了一跳,還以為是闖進了什麽狂徒,見到是她,才緩過神來,問:“沈小郎君怎麽來得如此匆忙,可是出什麽事了?”
“呂姐姐呢?”沈霁迫不及待地想跟呂念川分享這個好消息。
婢女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道:“小姐都病了好些日子了。”
“病了?怎麽病了?可有請郎中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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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則消息猶如在沈霁的頭上潑了盆冷水,她一下子冷靜了。
婢女欲言又止,沈霁道:“有話就直說,別吞吞吐吐的。”
“最近天氣反複,小姐夜裏不小心讓風邪入體,招致風寒。婢子雖然去請郎中看過了,可那郎中開的藥不管用。”
“一個不管用就去多請幾個。”
“婢子都求到教坊使那兒去了,可教坊使不管這事,那太醫局的醫官也不願到這兒來。”
沈霁怒火中燒,旋即又壓下了心中的怒火,道:“去沈家找劉郎中,就說是我讓她過來的。”
交代完,她徑直來到呂念川的房門前,推門而入。
床上的呂念川聽見動靜,以為是婢女進來了,有氣無力地道:“若是有客人,便說我不便見客。”
沈霁的步伐一頓,須臾,問道:“我也,不便相見嗎?”
呂念川翻身坐起,又掀開床上的紗幔,一只素手抓着床架,定定地看着沈霁:“霁兒,你怎麽來了?”
沈霁走到床邊,想了想,又回頭拽了張矮凳過來,坐在呂念川的面前。若是以往,她定會徑直坐到床沿去,可如今有些過分親昵的舉動便不可再率性為之了。
發現了她的小動作,呂念川心中了然,心酸、失落是無可避免的,讓她艱難的是,她心裏疼得想反悔自己當初的決定。
沈霁不答反問:“呂姐姐病了多久?”
呂念川微微一笑:“小病而已,不必擔心。”
“風寒可不是小病,一不小心會要人命。”
呂念川道:“不過是阿銀那丫頭誇大其詞,沒有那麽嚴重。”
沈霁沒說話,決定等劉仙仙來看過再選擇是否相信她的話。
向來與她無話不說的人突然變得沉默寡言,呂念川還是很不習慣,然而她很清楚,沈霁這是長大了。對方之所以會這樣,也是她一手促成的,所以她有什麽資格幽怨呢?
興許是不願意讓自己再深陷負面情緒的泥潭中,呂念川尋了個話題:“你去江南了?”
“嗯,呂姐姐知道了?”
“這事在汴梁都傳開了,薛衙內甚至還來找妾吐苦水,說是他提出來的主意,卻是霁兒去了江南,他反而要被禁足在家苦讀。”呂念川像是說到了什麽趣事,眉眼彎彎的。
沈霁的臉上也有了笑意,自然而然地談起了她在江南的見聞。
和以前一樣,她提及李雲杳的頻率有些高,不過不再是擠兌和吐槽李雲杳,而是下意識流露出的她們相處的點點滴滴。
沈霁或許沒有意識,但呂念川又怎會看不出端倪?
她內心澀然,卻依舊面帶微笑,不曾露出自己內心脆弱、痛苦的一面。
劉仙仙過來的時候,沈霁正好說到她去張洎家中飲宴,見到劉仙仙,趕忙讓出位子,讓劉仙仙幫呂念川看病。
劉仙仙的目光往呂念川身上一掃,即使表面上沒什麽神情,但心裏不免被驚豔到。難怪沈霁娶妻前整日把“呂姐姐”挂在嘴邊,面對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就連她也忍不住想喊“好妹妹”好吧!
啊呸,她在想些什麽?!
劉仙仙摒除雜念,将沈霁趕出去後,專心為呂念川把脈。
呂念川望着舉止頗為放蕩不羁的女郎中,微笑道:“大夫便是霁兒提過的劉神醫吧?”
“神醫?假的。大病我治不了,小病不用我治。”
“噗——”呂念川被她逗笑了,“那妾的病屬于哪種?”
“你哪種都不屬于,你這屬于心中積郁,久而成疾,若想根治,除非是放下。”
呂念川默然,如何能輕易放下?
劉仙仙起身将門窗推開,道:“天天待在房中,這小病也會悶成大病。除了喝些藥湯,最重要的是每日準時出門走動、做一下五禽戲,松松筋骨,保準能跟司馬老賊一樣長命。”
呂念川忍不住又笑了。
沈霁見門開了,便探頭進去,然後對上了劉仙仙探究的眼神,她心中咯噔了下,問:“呂姐姐怎麽樣了?”
“調理的法子我已經跟她說了,其餘的,除非你能有什麽令她笑逐顏開的好消息,否則你也不用瞎操心。”劉仙仙頓了下,又壓低了聲音,“不過她這頭高興了,你家裏那位可能就要不高興了。”
沈霁:“……”
她将劉仙仙拉到一邊:“仙仙姐你不要回去胡說八道。”
“我怎麽會胡說八道呢?!”
她向來是據實而答!
“不過你讓人把我喊來的時候,雲娘子可是在場的。”劉仙仙走了兩步又回頭叮囑,“對了,出診的錢別忘了給。”
沈霁:“……”
她已經開始頭腦風暴回去後要如何向李雲杳解釋了。忽然,她別扭地想:“我有什麽需要向她解釋的?”
她重新回到呂念川床邊,後者已經下了床,道:“霁兒家的女郎中真是個妙語連珠的妙人。”
“她打小就被我娘送去學醫,別看外表端莊靓麗,實際桀骜不馴。”
呂念川若有所思:“跟霁兒一樣?”
“我才沒有桀骜不馴呢,我可是很乖巧的,連官家都對我贊不絕口。”沈霁恬不知恥地自誇道。
呂念川笑逐顏開,感覺身體都松快了一些。
沈霁想起劉仙仙的話,急忙拿出趙老大準許她放良的文書,道:“呂姐姐,送給你的!”
“這是什麽?”呂念川好奇地接過來,還沒打開,便聽得沈霁說,“呂姐姐的放良文書。”
呂念川一怔,難以置信地盯着沈霁。
作者有話說:
劉仙仙:我從不胡說八道。
沈小雞:……
劉仙仙:醫生有醫德,但我沒有。
李姐:……
呂姐姐:劉大夫真是個妙人。
沈小雞&李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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