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大樹說話(一)

月華初上, 北海山頭一片漆黑,只有挂在天邊的明月留下幾分光亮,将山頭最頂端照亮。

符淩盤腿坐在一塊山石之上, 山石之下便是拍案的海水, 一層一層地打在石頭的焦岩之上。

他雙目緊閉, 頭顱微昂,下巴流暢的線條順着脖頸沒入衣領,緊閉的雙目上覆着長長的睫毛,在這月光之下有如天人,不可侵犯。

自跨入辟谷期以來, 符淩的修煉就像是進入了一個瓶頸期。

這些日子他為了給厲琛療傷,不斷地用盡自身靈力,再汲取天地間靈氣進行補充, 如此循環往複,也算是一遍一遍的洗刷着經脈, 按理說這修為應該只漲不降才是。

可是,他卻生生地停在了辟谷中期, 怎麽都不能更進一步。

符淩自己分析過, 還是因為心境的問題。

以前, 他從未将一個人藏在心裏, 如此這般, 喜他所喜,憂他所憂,所以自然從未在這樣的事情上遇到瓶頸。

可如今,他遇上了,碰上了,如何越過去, 便又是另一種修行了。

一夜靜坐,天将明未明的時候,符淩睜開了雙眼。

山石下海水濤濤,翻滾流動,像是永不知疲倦。

人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紫焰峰弟子畢澤宇拜見幽冥老祖。”

就在這時,微微有些熟悉的聲音從山腳傳來。

符淩皺眉,他昨日回來的悄無聲息,沒有驚擾任何人,這熊孩子怎麽知道有人回山了?

只是這麽一考量,他眼底便浮上了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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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宗竟然派人監視北海山頭。

符淩起身,理了理衣角,轉身回了小院子。

既然是拜見,那便有個拜見的态度,厲琛本來就不在這裏,那就讓他等着吧!

山腳下一頭沖天辮,紅衣似火的少年微彎着腰脊,雙手作揖,再次說道:“紫焰峰弟子畢澤宇拜見幽冥老祖,弟子前來向老祖請罪。”

符淩回來前一晚便用除塵咒将兩間小屋子都打掃了一下,原本就不怎麽髒的小屋子更加明麗幹淨了。

他沒去自己的那間,而是住在了厲琛的屋子裏。

反正這人還沒有回來,屋子借用一下,又有什麽關系呢?

只是,剛躺下想要休息片刻,畢澤宇的聲音便再一次響起,随後一變接着一變,沒完沒了了一樣。

符淩聽得心煩氣躁,起身開門,眨眼間人就到了山腳下。

“一大早,叫魂呢?”

畢澤宇聽到聲音,以為老祖來了,驚喜的擡頭。

然而看見的卻是黑着臉,滿身戾氣的符淩。

他皺着眉說道:“我是來拜見老祖的。”

自那日的宗門大比之上,畢澤宇看到幽冥老祖輕松地降服三昧真火,眨眼間便救下兩人的場景之後,就認定了老祖才是他所應該追求的師父。

雖然他爺爺說過,幽冥老祖為人冷淡,常年不出山頭,且心情陰晴不定,絕對不會收他為徒。

但是在收到北海山頭有人回來的消息的時候,他還是第一時間來到了山腳。

他可是玄天宗宗祖的嫡孫,天賦又高,乃是這玄天宗第一人,這樣的資質,有誰會拒絕收這樣的徒弟呢?

更何況,除魔大會眼看着就要舉行了,要是能夠得到老祖的指點,必然會在這次的除魔行動中大出風采。

畢澤宇雖然也驚嘆于那日符淩所用的術法,但是從心底深處,他是瞧不上符淩的。

他可是都聽說了,這人以前就是山腳下管菜園子的,只是因為長得好看,又攀上了一個什麽管家,這才得以進入內門。

就是不知道老祖究竟是受了什麽樣的蠱惑,竟然收這樣的人為徒弟。

畢澤宇瞪着眼睛看着符淩,這人長得可真是好看,比他們紫焰峰那些漂亮姐姐們都好看。

難道就是因為這幅樣貌,所以才會得到老祖的青睐的嗎?

想到這裏,畢澤宇冷哼一聲,忍不住罵道:“不要臉。”

符淩不知道這熊孩子究竟腦補了哪些東西,只是聽他說出這句話,原本沉着的臉便更加的陰沉了。

他近乎陰森森地問道:“你說什麽?”

畢澤宇天不怕地不怕,除了那日被三昧真火給吓住了,還真沒有慫過誰。

他昂着頭大聲道:“我說你以色侍人,不要臉,呸……啊……”

尚未說完,就被符淩一腳狠狠地踹了出去。

他甚至都沒有看出符淩究竟是如何動手的。

畢澤宇只覺得胸口疼的不行。

“你怎麽搞偷襲……小人……”

話音未落,符淩那張雖然絕美卻染着戾氣的臉已經湊到了他的面前,一只手揪住了他胸前的衣領。

符淩神色淡漠,眼裏泛着冷意,嘴角勾起一個滲人的笑:“既然沒人教過你什麽叫尊師敬長,尊老愛幼,那我就好好給你上一課。”

一股巨大的魂識威壓瞬間鋪天蓋地地席卷了畢澤宇的全身,他連靈力都尚未來得及調動,整個人便疼的蜷縮了起來。

這種疼痛深入肺腑、靈魂,像是被撕裂了一般,臉色蒼白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符淩松開手,站直了身體,收回了魂識。

然而疼痛并沒有就此消失。

畢澤宇全身都被冷汗打濕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符淩就站在他身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從輩分上來說,我是你師叔。我輩修道中人,最講究一個敬字,你見我不敬是其一,開口辱罵是其二,且北海山頭禁止大聲喧嘩,不停地呼喊是其三,你在紫焰峰怎麽嚣張跋扈,作天作地我不管,但是進了我的山頭,便要遵守我這邊的規矩。”

畢澤宇不知道剛剛符淩究竟是用的什麽術法,然而那一刻深深地恐懼緊緊地拽住了他的心,連一絲反抗地念頭都生不出來。

符淩的話一字一句落在耳邊,畢澤宇擡頭,透過被汗水所浸染的視線,看着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有些模糊,輪廓并不是很分明,然而周身卻有種凜然不可直視的氣質。

這種感覺還是他初見幽冥老祖的時候,感受過,卻不知為何會在這人身上出現。

畢澤宇無話可說,也說不出話,往日在紫焰峰裏被保護的密不透風,耀武揚威的小少爺第一次感覺到生命受到威脅是什麽感覺。

符淩以前不是沒見過熊孩子,比畢澤宇更熊的,也有。

這種人就是沒有經受過這江湖的毒打,總以為全天下人都是他娘,要謙讓他,護着他。

可修真界是個吃人的地方,離開這玄天宗,他畢澤宇什麽都不是。

符淩低頭看他:“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別整天一副老子天下無敵的模樣,這世上比你厲害的人多了去了,下一次,丢的可能就是你的小命。”

符淩說完,便轉身上山。

畢澤宇昏昏沉沉,模糊的視線裏,符淩轉身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讓他想起很小的時候,他父親離開時的模樣。

那個背影就像這樣,決絕,毫不留情,不帶一絲的留戀。

想着想着,他便暈了過去。

符淩讓彭正将畢澤宇帶回他的小屋子,等他醒來之後,就讓他自行下山。

彭正有些害怕,還有些哆嗦。

這位紫焰峰的小少爺誰不認識,那可是沁媛仙子和宗主放在心尖上的人,整個玄天宗的人哪個不是巴結着他。

可現在,符淩把人給打了,還打暈了。

彭正有些擔心地問道:“這個真的沒事嗎?”

符淩心情這幾日本就低沉,一大早被這熊孩子這麽一鬧,更是不爽,他周身氣質冷淡,言語間都帶着些許不耐煩:“只是經受不住魂識威壓,暈過去而已,很快就醒了,有什麽好擔心的,我能殺了他不成?”

彭正聽出了符淩的火氣,小聲地說道:“我就是……有點怕。”

這可是宗主的嫡孫啊!

符淩掃了他一眼:“出息!”

說完這話便出去了,獨留下彭正一個人有些微縮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不停地念叨着他趕緊醒來。

符淩原本還想休息片刻,再到宗內看看是什麽情況,但現在一點睡意也沒有,幹脆禦劍出了山頭。

這幾日,各大宗門的弟子全都趕往玄天宗,共同商讨除魔大事。

只因為玄天宗離冥石山最近,到時候下手也方便。

符淩在宗門山腳落下,看見不少宗門人士陸陸續續地往山上走。

玄天宗上山的階梯足有八千多階梯,平日裏弟子上下山全都是自行走上去的,一旦進入玄天宗地界,便不允許擅用靈力。

這規矩不僅對着宗內之人,同樣也對外人适用。

至少在這山腳下,看着一步步往上爬的衆人,符淩就聽到了抱怨的話。

“這玄天宗規矩甚多,八千多階梯,一步步爬上去,還好我不是玄天宗的人。”

“這也算是一種鍛煉,你別再抱怨了,趕緊走吧!”

他擡腳上山。

自那次宗門大比結束之後,符淩也算是玄天宗的名人,雖然後來因為三昧真火中斷了比賽,但是在這之前,他與畢澤宇對戰的樣子衆人可都是看見的。

沒有那個神火,贏得人應該就是符淩了。

站在山腳迎接那些同道宗門的弟子,見着符淩一改往日的态度,非常的尊敬地叫了聲師叔。

符淩點點頭,态度自然的好像受過無數次這樣的拜見一樣。

沒人他們想象中的小人得志,又或者趾高氣昂。

山腳的弟子對視一眼,都不由地開始對他改觀起來。

“洛玄?”

符淩剛走了兩個臺階,便聽到身後有人高聲呼喚,他轉身擡眸,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

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芙蓉閣一行人。

只是沒想到這次竟然是蕭雲逸親自帶隊前來的。

蕭向陽隔着老遠就看見了符淩,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忍不住便喊出了聲。

符淩停下着腳步,倒也沒有上前,就在階梯之上等着他們走近。

芙蓉閣排名第一的宗門,蕭雲逸的地位自然與他人不同。

門下弟子瞧見那一身标志性的服飾和帶頭的蕭雲逸,連忙上前招待,甚至趕緊給宗主畢元慶傳了簡訊。

只是,沒想到,洛玄竟然跟他們認識。

蕭向陽三兩步上前走到符淩身旁,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頗為親昵道:“上一次小秘境一別,你怎麽都不跟我聯系啊?”

符淩不着痕跡地推開了他的手,笑道:“最近有些忙。”

蕭向陽嘆了一口氣:“我最近也挺忙的,前些日子遇到了一件事情,說出來,你肯定不信。”

說着他對着一旁試圖招待的小弟子擺了擺手:“就讓洛玄帶我們走吧,你去忙你的。”

小弟子尴尬地看了看這一群人,最後視線落在了符淩的身上。

符淩習慣性地擺手:“你做你的事吧。”

小弟子躬身道:“是,師叔。”

蕭向陽驚嘆地看着符淩:“原來你在玄天宗還是師叔輩的呀,失敬失敬。”

大約是蕭雲逸終于看不下去兒子這幅蠢樣,忍不住呵斥道:“逆子,還不快回來。”

蕭向陽摸了摸鼻子,嘀咕道:“每次都逆子,逆子,真大逆不道,還不氣死你?”

符淩扯了扯嘴角,這模樣,跟他父親年輕的時候倒是一個模樣。

蕭雲逸上前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拎了他的耳朵。

“爹,我都這麽大了,還拎我耳朵……”

蕭向陽大約是拎耳朵的經驗太過于豐富,扭了身,就從他爹手底下逃開了。

随即蹦到了符淩的身旁,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往上跑。

“爹,我讓洛玄帶我逛逛,一會就回來。”

符淩猝不及防地被他拉着往上跑,只來得及回頭看了一眼蕭雲逸的面色。

黑如鍋底,恨不得當場表演一個虎毒食子。

蕭向陽邊跑邊說道:“你別看我爹了,我還從來沒來過這玄天宗呢,你快帶着我玩玩,有什麽特別的景色不?”

符淩沉默片刻,回道:“沒有。”

蕭向陽停下腳步,驚愕道:“你說什麽?”

符淩終于有機會将自己的手臂從他的魔爪中解救出來,然後泰然自若地理了理衣袖,善解人意地重複道:“沒有。”

什麽特別的景色都沒有,因為他自己都沒有逛過。

蕭向陽狐疑地看着他:“洛玄,你是不是不想帶我玩,還是說,你也嫌我煩。”

符淩到沒有覺得他煩,反倒是這種年輕人特有的朝氣讓他忍不住心生羨慕。

這樣的無畏無懼,逍遙自在的日子總是讓人懷念的。

只是,這玄天宗還真沒什麽他覺得特色的景色。

要說特色,在他眼裏,大約也之後北海山頭那光禿禿的山頂了。

“這裏真的沒什麽特別景色,我也不怎麽在宗內走動,要不再找個弟子陪你。”

符淩遲疑道。

蕭向陽轉身爬樓梯:“算了,沒什麽好看的,那就不看了,不如我給你講講我前些日子遇到的事情吧,你一定不敢相信,這種狗血事情竟然也會被我給碰見……”

符淩跟着他後面,聽着蕭向陽絮絮叨叨地将前段時間蘇府發生的事情講給他聽。

“那個蘇勝年最後自爆了元嬰,還好我父親實力雄厚,将芙蓉閣的弟子全都給護住了,不然也是損失慘重,最慘的就是那個關山門了。”

符淩全程參與了這件事情,不用他說,也知道是個什麽經過。

只是這麽聽蕭向陽一描述,沒想到用了換容術的自己在他口中,竟然是個隐世不出的高人。

“我爹說那個高人像他一個故人,我問了半天也不知道那個故人是誰,可是吧,我總覺得這兩人突然出現在關山門的人是來還魔教一個清白,我猜這兩個人說不定就是是魔教裏的人。”

蕭向陽信誓旦旦地分析道。

他說完這話,符淩倒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這算不算大智若愚,誤打誤撞竟然給他猜對了。

符淩聽着他一路自說自話地爬上了玄天宗,準備跟着衆人一起參加這什麽除魔大會。

而此時,遠在滄州,已經提前部署好一切,準備回玄天宗的厲琛,卻是在自家大門前的那棵樹下停下了腳步。

因為這棵樹竟然說話了。

“照現在來看,你可算是跟我一樣,都是死而複生的了。”

“我前世罪孽太多,不知為何還有機會重來一次,你說是不是造化弄人啊!”

“其實我覺得再活一次,也不是沒有意思,至少你這個主人就很讓我感興趣,能讓我真心實意認作師父的,除了蕭雲逸他老頭,大概也就是他了。”

“今日砍傷你,實在是不好意思,你放心,我肯定會将你好好修複的。”

厲琛幾乎驚愕地聽着這棵樹自言自語地吐出這一切,跨出門的腳步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拔都拔不起來。

他擡起頭,看着已經生了靈智的大樹,紅着眼眶,面色幾乎猙獰地問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持,麽麽噠!

符淩:有棵樹出賣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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