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工作日的時候，店裏的客人不多，敏熙百無聊賴地趴在收銀臺上，雙眼迷茫地盯着屋檐下那排風鈴後搖擺着的天空，天藍得不很分明，雲很白，團團簇簇地抱在一起，拼成了暧昧的形狀，就像暗戀一個人的心情。
第七天的期待似乎也落空了，敏熙又在隐約而又強烈的期待中嘲笑自己，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一個人，自己卻莫名其妙地相信了一些莫須有的感覺，還不可救藥地懷着可笑的期待幻想着另一個不切實際的相遇，這個城市那麽大，書店千千萬萬個，他也許不是附近的人，何必為了一本書跑到自己這家名不見經傳的小書店來呢，上次也許就是巧合而已。這麽一想敏熙就更是無力。
夜幕像強盜一樣襲擊了這座城市，期待不出意外得落了個可悲的下場，敏熙的心情有些糟，他覺得自己好像要感冒了，盡管天氣很暖和。
不該有所期待嗎？敏熙轉眼掃視店裏一排排書架，腦中漸漸地形成一個奇異的聯想——那些書籍的作者大概有些和自己相同期待的東西或者時刻吧，那些微妙，複雜而又細膩的情感，無法輕易說出口，要用那麽多不同的手段婉轉而又細致地表達出來，文字，書法，圖畫，修辭手法抑或是标點符號，都被賦予了不同的情感，但是某些想要表達的東西也有一致的吧。文學或是藝術的世界，好像很少有人去追究它的存在應不應該，只有願不願意和喜不喜歡，可愛的文字也好，美麗的圖畫也好，總有辦法讓看到它們的人引起或多或少的共鳴，真是厲害。
期待這種事情本身是沒有錯的，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的東西，但是期待的感情可以逃脫世俗和倫理的審判嗎？敏熙不知道，他在一排排書架前無力地想着，如果這個世界再公平一點，賦予自己的期待值再大一點，那麽自己的心情是否會被應允呢？
“鈴鈴鈴鈴……”
敏熙的遐想被一陣電話鈴聲打斷，這本應該是店裏常有的出版社或是印刷廠打來的電話，接起電話的前一秒，敏熙不會把這個電話聯想到自己那個可笑的期待上，但是聽筒裏确确實實是傳來了與平常電話來訪者截然不同的聲音，敏熙對聲音不算敏感，但是如果一個人的聲音辨識度高而語氣也令人印象深刻的話，他可以一秒就能聽出來是誰，很幸運的，這個聲音就在此列，而且敏熙還對這聲音的主人日思夜想，自然再清楚不過了。
那頭的人只說了一句：“您好，請問是行知書店嗎？”聲音有些失真，語氣也沒什麽特別，可敏熙就是被驚吓了一跳，耳朵那塊觸到電話的地方也被染上了異常的溫度。
“您，您好，這裏是行知書店。”他的聲音難耐地有些顫抖，但他穩住了，帶着禮貌問候對方，盡管他的手在褲子上細微地顫動。
“……駱敏熙？”不知怎麽的，韓雅晨對那天羞怯的麋鹿印象挺深，一聽到敏熙的聲音就認出來了。他微微笑着，笑意從聽筒裏傳達過來襯得低沉的聲音更顯溫潤：“駱敏熙，我是韓雅晨，還記得麽？”
“記得記得！”敏熙的回答過于急切，好像要迫不及待地暴露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一樣，他懊惱地咬咬嘴唇，說不出話來。
“呵呵。”韓雅晨能清楚地回想起第一次與羞怯的麋鹿相識的場景，這個孩子，語氣還是一樣的熱情啊，他不禁輕輕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韓雅晨這一笑反而讓敏熙放松下來，他輕輕嘟喃了一句，語氣有點像撒嬌。
“沒什麽，那我叫你小熙可以嗎？”敏熙的聲音軟軟的又帶着少年特有的怯意讓這頭的韓雅晨心也跟着柔和下來，幾乎沒有什麽對陌生人該有的戒備，他很自然地想用親昵的稱呼來叫那個孩子。
“小熙”這兩個字用韓雅晨的聲音說出來，就像一片羽毛輕輕地掠過敏熙的五髒六腑，明明別人也是這樣叫自己，但卻沒有此刻全身近乎酥麻的感覺。他不無開心地回答道：“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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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熙，店裏有精裝版的《魯迅全集》嗎？”寒暄夠了，韓雅晨說起正事。
“嗯？……我，我去看一下，您等等。”敏熙還沉寂在關于“小熙”稱呼的溫柔想象裏，韓雅晨的話讓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如果韓雅晨在場，一定能看見敏熙慌亂的應答與發紅的耳尖。
如果是別的顧客詢問有沒有何種書籍時他可以對答如流，但韓雅晨的聲音帶着某種吸引力擾亂了自己的磁場，他頭腦近乎空白，随口就答的問題居然答不上來了，他慌慌張張地跑到書架邊去檢查《魯迅》是否齊全，連數兩遍他才敢确定地拿起聽筒回複韓雅晨：“有的，韓先生，您需要一整套嗎？”
“嗯，對，一整套，我買來送人的。我現在下單的話，大概什麽時候會送到？”
敏熙在收件人地址欄裏看到一排地址：舒美花園六棟六單元602室，很近的地方，他答道：“本市的話一天就能到的。我會盡快發貨的。”說完敏熙有些失望，韓雅晨不能自己來取書，那不就看不到本人了嗎？但忽而他又興奮起來，知道他的地址了，而且就在附近，自己給他送過去不就可以見到他了嗎？
“好的，那我下單了。”
韓雅晨此時也有個荒唐的想法從腦子裏蹦出來，想到那個孩子對待自己的态度，這麽近的距離，他有預感敏熙會自己将書送過來。不得不說，這個想法與敏熙的不謀而合。
話題似乎該結束了，但敏熙沒舍得放下電話，還想再找點什麽話題說說，他都期盼了一個星期了。韓雅晨似乎出于禮貌沒有先挂電話，也沒急着說再見，而是聽着從聽筒裏傳來的敏熙略帶雜亂的呼吸聲說了句：“小熙，我們可以是朋友。”毫無預兆，卻是出自真心，他有些在意那個孩子對于自己過于拘束的态度。
“嗯，那再見。”
“再見。”
依依不舍地放下電話，敏熙更加堅定了親自送書過去的念頭，韓雅晨說他們可以是朋友，意思就是說自己可以去找他吧？
敏熙挂斷電話沒忘記把韓雅晨的號碼存進自己的手機裏，懷着某種不可告人的想法，他把號碼的備注打成“雅晨”，親切的兩個字的稱呼，讓他心裏湧起一股少年思春般的甜蜜，他呆呆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