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各懷心思
白顯拱拱手,恭謹的喚道:“父親。”白顯初來時,秦元讓他稱自己為叔叔就好,不過,随着兩人的感情加深,白顯漸漸融入了這個新家,他便主動自覺的和弟妹一樣恭敬的稱呼他為父親。
秦元對他的态度不同于對承嗣的嚴厲,他和藹親切的笑着指指椅子:“顯兒坐下說話。近日瑣事纏身,咱們爺倆一直沒能好好說會話。”
白顯道過謝,端坐在秦元的對面。內侍進來斟完茶後又悄然退出。父子兩人一起低頭品茶,室內一陣靜默。
秦元開口問道:“顯兒找為父有事?”
白顯的唇嗫嚅着,似乎有些難以啓齒。秦元看着杯中的茶葉,淺笑着靜等他開口。
白顯輕輕舒了一口氣,略咬了咬牙,最後低聲問道:“父親,兒子聽說晉國有意和我國結親,是有這事嗎?”
秦元一臉肅然的點點頭。
白顯臉色微變,他忐忑的追問道:“父親打算如何處置此事?”
秦元沒有立即回答他,他慢慢放下茶杯,緩緩站起身來,背着手在屋裏踱了十幾步,最後站定腳步,看着白顯沉聲說道:“此事,為父可能做不得主。”
白顯臉上略有急色:“國主一向最聽父親的,父親如何會做不得主!”秦元雙目含笑的看着他,白顯猛然察覺到自己的失态,他不好意思的朝秦元一笑,迅速垂下頭,稍稍定了定心神,再擡起來頭時卻是一臉的果決:“父親,和親之事決不可行。梓坤性子素來強悍傲氣,從小到大,只有她管別人的份,何曾服過管教。若是她真孤身嫁去晉國,後果将不堪設想……”
秦元不動聲色的問道:“哦,那依顯兒之見該當如何?”
白顯此刻也顧不得許多,索性一吐為快:“顯兒認為二弟已經長大成人,為人又沉穩大度,大伯至今仍無所出,不如就按朝中大臣所奏,立二弟為儲君——”
秦元驟然打斷他:“那你梓坤妹妹呢?”
白顯理所當然的答道:“至于梓坤妹妹,她自然是陳國最尊貴的公主,父親可奏明君上給她封地……”
秦元閉上眼睛沉吟良久,又忽的睜開雙目,他直視着白顯,厲聲問道:“顯兒,你真的這麽想?”
白顯被父親的突然變化弄得有些無措,他一臉茫然的問道:“父親,兒子難道錯了?當初封梓坤為儲君,不就是做為緩沖,等着大伯有了子嗣後再轉立儲君嗎?如今大伯仍是這樣,朝臣們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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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元無力的擺擺手打斷他的話,爾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面色陰沉的看着白顯說道:“我不管你從前怎麽想,但你以後切不可以這麽想。而且,你還要勸你弟弟千萬不要有這種想法,否則,否則……”後面的話他隐去沒說,他的臉上顯出一絲痛苦而又悲涼的神色。
白顯也明白了他的弦外之意,臉上驟然變色,他急切的否認道:“父親,絕對不可能的,我以性命擔保,二弟絕對不會有加害梓坤妹妹的心思。”
秦元突然奇怪的笑了起來,他一邊笑一邊搖頭:“顯兒啊,你終究還是太嫩了些。為父的擔心正好和你相反……你懂了嗎?”白顯呆若木雞,他一臉痛苦的極力否認道:“這更不可能……”
秦元有些悲憫的看着這個他一直視若已出的兒子,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該知道的真相還是要知道的,不然,他的幻夢會一直做下去。
他略頓了頓,語重心長的說道:“有人告訴我說,公主殿下早就得知這個消息了,她甚至已經将晉國幾位可能要和親的公子的情況也全部摸清了。她此時心中怕是早已有了主張。”
“可是大伯還在歸來的途中……”
秦元揶揄的笑了:“你覺得你伯父有不聽公主吩咐的時候嗎?”
白顯略帶了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大伯……唉,男子漢大丈夫怎能如此!”
秦元走近幾步,用力的拍着白顯的肩膀,和藹的說道:“顯兒啊,聽為父一句,把那些想法都忘了吧,你太不了解你梓坤妹妹了,她和你伯母還有所不同,你伯母的性子是外柔內剛,雖有些特立獨行,但大體還是一個随份從時的女子。但梓坤絕然不同,她心機深沉,頗有雄心壯志,她對儲君之位勢在必得。而且,這下一代的情誼和我們五兄弟相比已淡了許多。若将來真有那麽一天,你承嗣弟弟絕對不是她的對手,連為父就曾被她蒙騙了好幾年……”說到後面,秦元的臉上忍不住帶了一絲自嘲。最初,他甚至不願承認,自己竟然被一個小女孩給蒙在鼓裏。更讓他脊背發涼的是,梓坤似乎覺得自己蒙人是理所當然的。當事情被揭穿時,他以為她會驚慌失措,求他諒解,誰知她卻平靜而有氣度的笑道:“二叔,你不覺得這正好證明了我有為人君者的必備素養嗎?”他當時是無言以對。
白顯一樁樁的聽着,心中湧起一陣陣驚濤駭浪,他的臉色由白變紅再變青,目光呆滞無神。
“顯兒,別再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了,你娘為了你都愁白了頭,你年紀不小了,該成家了。聽爹的話,娶一個賢惠本分的女子好好過日子去吧。”後面的話白顯一句話也聽不進去。秦元見他這樣,也只得頓住不說,他擺擺手心疼的吩咐道:“你下去休息吧。我們改日再說。”
“是,父親。”白顯神色木然的退了出去,整個人像一具僵屍似的,全身上下了無生氣。
兩天後,陳王率領他的随從滿面風塵的從邊境急急趕回。文武百官沒想到他會回來這麽快,還沒來得及去官道迎接,他就已經到了國府。陳信此時是滿面怒容,滾鞍下馬之後便大步流星的往國府後院走去。
一路上,不斷傳來侍女們惶恐的聲音:“大王——”陳信不耐煩的揮揮手:“別叫了!”衆人立即噤若寒蟬。
“二信,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文丹溪聽到動靜,忙迎了出來。陳信挽着她的手,氣呼呼的大罵道:“姓宋的那個豎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與我國結親!我呸,他的犬子怎麽能配得上我的虎女!氣死我也!”
文丹溪忙溫聲安撫他:“你沒聽人們說嘛,一家有女百家求。他自求他的,答不答應在我們。你氣什麽呀。”
“嗯——”陳信的氣稍稍平了下來。
文丹溪熟練的為他摘盔解甲,又摸着他滿是灰塵的面龐心疼的說道:“過來洗把臉,好好歇會兒再說正事。”陳信重重地坐了下來,微閉着雙眼,任憑她拾掇。文丹溪用濕面巾給他擦了臉,又遞給他一杯熱茶。
陳信挑挑眼皮說道:“我氣得手動不了,你喂我喝。”
文丹溪抿唇一笑,伸手擰擰他的臉,嗔怪道:“你都是當爺爺的人了,怎麽還是這副無賴樣!”
陳信嘻嘻笑着,不過,說歸說,她還是端起水杯喂他喝了起來。陳信翻着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妻子,心中的煩躁漸次平複下來。他伸手攬着她的腰問道:“娘子,我不在的這段時日,可有什麽事發生?”
文丹溪擇了幾件關于梓坤的事情說給他聽。陳信一聽立即拍案叫好:“好!不愧是我的種。做事就是別出心裁。”說完,他又喃喃重複了一遍:“‘女王臨朝,永昌帝業’這石頭砸得好,我估計老天爺應該也是聽他媳婦和女兒的,不然他才不會那麽痛快的扔石頭。”
文丹溪:“……”
“爹爹——”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驚喜的聲音。
“哈哈,我的寶兒來了。”陳信一臉的意氣風發。
陳梓坤身穿淡黃軟甲,身披大紅繡金披風,神采飛揚的走了進來,整個人顯得極為英姿飒爽。
“寶兒,來來。讓爹爹瞧瞧。”
“爹爹,只數月不見,您老怎麽變得如此沉穩威嚴?”
“呵呵。我都是當爺爺的人了能不沉穩嗎?”陳信笑得更爽朗了。他似乎壓根早忘了,方才自己還是一臉怒氣的進府呢。
陳梓坤解下披風,站在父親身後,一邊為他捏肩捶背一邊和他說話。陳信惬意的咂咂嘴,這才叫天倫之樂,人間至福。
“爹爹可是聽說了晉國派使者來商量和陳國結親的事情?”陳信一聽這話,剛剛壓下去的火氣又呼的竄了上來,他咬牙罵道:“讓他們給我滾!他的蝼蟻兒子也配娶我的泰山一般的女兒!”文丹溪搖搖頭,這是什麽個比喻?
陳梓坤卻不慌不忙的說道:“爹爹莫急,您想啊,人家不遠千裏來求親,這說明什麽?還不是證明您的女兒美名遠揚嗎?”
“哦,這倒是。”
“女兒美名遠揚還不是因為有了您這樣的好爹爹,他們肯定覺得虎父無犬女,才不得不拉下面皮來求爹爹……”
“嗯嗯,說得對。”陳信頻頻點頭。
“不過,話雖這麽說,還是讓他們滾吧。我的寶兒将來是陳國的女王,怎麽可能去嫁給那個破晉國受苦。”
“爹爹,咱們為什麽不讓他的兒子‘嫁’到陳國受苦呢?”
“這……”他還真沒想到。
陳梓坤繼續說道:“爹爹,如今晉陳兩國實力相當,實在不宜大動幹戈,我們同意結親,暫時穩住他,然後等女兒大展身手,待我陳國國力大增後,趁機滅了晉國。到時我們擁有了富饒的關中和渭水平川,又有了函山天險,國力定然躍居三國之首,然後內肅國政,外整兵甲,東出中原,先滅魏再掃吳,一統天下,最後用舉國之力踏平東虜,天下從此便太平無事了。”
“呃——”陳信一臉震驚,他甚至想伸手摸摸女兒的額頭,看看她是不是發燒了。
“那個,寶兒啊,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就安心當我們陳國的女王就可以了。地盤太大不好管哪。”
陳梓坤沉吟片刻也知道自己把父親給吓着了,連忙笑着說道:“爹爹不必當真,方才是女兒特地逗你笑的。”陳信又是哈哈一笑。
父女兩人正在開懷暢談,忽聽內侍來報:“丞相大人要見大王。”陳梓坤斂了笑容,附在父親耳邊如此這般的囑咐道:“爹爹可要記得我的話,一會兒朝臣們問起這件事,您就如此這般說。喏,這是晉國幾位公子的情況。見了使者,您就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然後派張讓李角和他交涉,其他的事情您都不用管。”
陳信揉揉腦袋,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