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盛情相邀

蕭舜欽凝神觀看着窗外的風景,不經意的一側頭,正好與陳梓坤的目光碰個正着,他仍是那麽溫和的笑着,但陳梓坤敏銳的從他的眸光中捕捉到到一絲了然和無奈。她的心微微一沉:難道他已經發現什麽了?

就在她沉思的瞬間,忽然聽見前面有人招呼樂山:“樂山,是簫兄弟來看我了?”馬車慢慢停下,蕭舜欽微微一笑,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兩位請。”

陳梓坤想了想,将邁出的腳步又收了回來:“先生先請。”

蕭舜欽扶着車門,款步下車。

陳梓坤待他下去,騰地一下跳下馬車。把一旁等候的何宴叔侄三人吓了一跳。

“公琰賢弟,這是……”何宴狐疑的打量着陳梓坤和文傑,一時不知如何稱呼。

“他們是松山書院的學子,今日順路送我至此。”

“哦,多謝兩位。如不嫌棄請到寒舍歇息片刻。”何宴熱情的笑着招呼道。陳梓坤打量着何家叔侄三人,見何宴雖然粗衣陋服,但态度卻是不卑不亢,即便是面對蕭舜欽那等看上去高雅無塵的人,仍是談笑自若,一派坦然。他身旁的兩個男孩年紀不大,也都斯文有禮,落落大方。想到這裏,陳梓坤臨時改變了主意,拱手笑道:“何大哥盛情相邀,卻之不恭,我等今日叨擾府上了。”

何宴欣然笑道:“這位小兄弟好爽快,請!”一旁的樂山樂水偷偷對視一眼,一臉的訝然。這人……人家只是客套一下,怎麽就成了盛情相邀了?

一行人跟着何宴浩浩蕩蕩的向何家走去。

剛到村口,就見一大群人擠在一起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衆人一見何宴回來,有人擠上前來說道:“何二郎,你家表弟又來鬧事了。”

何宴将鋤頭交給大侄子,快步走進人群,清聲喝道:“鐵牛,你不在家好好侍奉姑媽,怎地又在這兒惹是生非?”

這時,人群中傳出一聲粗吼:“那個姓何的王八羔子把甜井堵上了,我賣不了水!都讓開,老子要把讓磨盤推開!”

有人在旁邊叫嚣:“別以為你叫鐵牛就能吹牛皮,這磨盤要五六個人才能擡動,你自己能搬來?來來,搬一個讓大夥瞧瞧!”

“都讓開!一會兒砸到磕到了別怪我!”

接着就聽見一陣粗重的吼聲,然後陳梓坤在看到了一塊巨大的磨盤被人穩穩當當的舉了起來,周圍的人們哄的一聲散開。陳梓坤這才看清,那舉磨盤的人是一個粗壯大漢,身長九尺挂零,生得膀大腰圓,一臉絡腮胡子,一雙大眼瞪得溜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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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娘的滾吧!”李鐵牛說完,用力一扔,磨盤砰的一聲砸在地上,将地面生生砸出一個淺坑,灰塵揚得漫天都是。

陳梓坤忍不住拊掌贊道:“這位大哥真是好力氣!”李鐵牛聞聲看了看陳梓坤,咧咧大嘴,然後大踏步朝何宴走來說道:“表哥,我打完水就回去了,我娘還沒吃飯呢。”

何宴搖搖頭嘆息了一聲,說道:“既然來了,吃完飯再回去吧。”說着,他上前提起倒在地上的兩只大木桶,繼續往家走去。李鐵牛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沖蕭舜欽等人嘿嘿笑了兩聲,跟着何宴一起去何家。

還沒走到門口,李鐵牛就沖着茅屋高喊:“老舅,舅媽,鐵牛來了!”

柴門吱嘎一聲響了,接着,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拄着拐杖顫巍巍的出來了,這婦人正是何宴的母親。

她一見蕭舜欽,頓時一臉驚喜:“是公琰啊,快進來坐。”

蕭舜欽上前一步,扶着老婦人,恭敬的說道:“老人家您受苦了。我剛回來不久。”

何母擦擦眼眶說道:“不辛苦不辛苦,多謝你們了,海清他人都去了,沒想到還有人惦記着,前些日子還送來了銀兩……”

蕭舜欽打量了一下東倒西歪的茅屋,略有些不解,何母忙解釋道:“這是海清的同窗們湊的錢,我和宴兒一文都不動,将來留着給我那大孫女添妝,還有兩個孫兒成家立業所用。”

蕭舜欽默然片刻,唏噓感嘆道:“怪不得何家能出海清兄那樣的義士,實是教之使然也。”

何母愣怔了片刻,一轉眼便看到了陳梓坤,她立即自責道:“瞧我這瞎老婆子,光顧着叨唠了,竟忘了招呼遠客了。蘭兒,快去煮茶。”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應聲而去。

陳梓坤笑着走上前來,躬身一拜:“王坤見過伯母大人,本來我等只是送蕭先生路過寶莊,何大哥客氣相邀,偏偏我早就聞得何家大名,只是不好冒昧上門,今日大哥一邀,我就厚着臉皮來了。”

何母見他氣度不凡,口齒伶俐可人,不由得心生喜歡,面上帶着慈祥的笑意道:“你們能登門就是看得起我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客人多才好,我老婆子就是喜歡熱鬧。”

何家房廳局促,何宴只得去鄰家借了大桌擺在當院,衆人分賓主落座。

何母跟蕭舜欽說了一會兒話便轉而拉着陳梓坤閑敘。

“你家裏是做什麽的?”

“我娘是開藥行的,我爹是開镖局的。”

“哦,都是好行當。”

“小坤啊,你年紀這麽小就出來游學,習慣嗎?”

“還好吧,就是開始有些想家。如今又交上了幾個朋友,大家在一處慢慢就好起來了。”

“嗯,多交朋友好,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

……

一老一小在這兒聊得興趣盎然。沒過多久,陳梓坤就将何母哄得開懷大笑。樂山樂水在一旁直抽嘴角。蕭舜欽靜坐一旁,默默品茶。

何母跟陳梓坤說了一會兒,又轉頭問李鐵牛:“你娘還好嗎?”

李鐵牛忙答道:“還……好。”

何母微微嘆息一聲,臉色慢慢由晴轉陰,她側頭吩咐何宴:“你去拿半吊錢來,讓鐵牛帶回家去給他娘抓藥。另外,讓蘭兒先做一份飯給他吃,他回家還得照顧他娘。”

“是。”何宴起身欲去。李鐵牛一把拉住他,連連擺手:“表哥,舅媽,我不要你家的錢,你家已經這樣了還總是貼補我們家,您再這樣,我以後就沒臉上門了。”

陳梓坤看了看陳劍,陳劍會意,立即掏出一錠白銀遞上來,陳梓坤雙手捧着銀子遞到李鐵牛面前笑道:“李大哥,這點銀子你拿去給伯母抓藥吧。”

李鐵牛一臉驚訝,後退一步,漲紅了臉,連連擺手道:“我哪能要你的錢,不行不行。”

陳梓坤卻正色道:“鐵牛大哥,你這就不對了,學院的夫子教我們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我若是看不見就罷了,見而不管,豈不是有違夫子教誨?常言道,四海內皆兄弟,如今兄家有難,小弟若是坐視不管,以後怎能這在兒混下去?鐵牛大哥,你若是不接,就是叫小弟難做人。”

李鐵牛是一個粗人,大字不識幾個,陳梓坤的話他聽得懵懵懂懂,不過後半部分卻是懂了。心中驚訝無比,這世上怎麽還有這種人!送人錢財說得好像是幫他是似的。

何母也被這一幕弄得怔了好一會兒,她正要開口讓陳梓坤收回。

就聽蕭舜欽清透中略帶戲谑的聲音響了起來:“鐵牛,為了成全他的高義,你就收下吧。”

“這……”李鐵牛看了看蕭舜欽。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下了陳梓坤的銀子,他一臉感激的說道:“小兄弟,別的我幫不了你,我李鐵牛全身上下只有一把子力氣,以後誰若是欺負了你,你就來找我,看我打不扁他!”

“咳咳……”何母警示性的幹咳幾聲,李鐵牛立即改口:“我、我不打扁他,我吓死他!”

衆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時,何蘭端了一盤雜面餅出來說道:“表叔你快吃吧。”

陳梓坤卻朝陳劍說道:“對了,馬車裏還有咱們的午飯,怕是要放壞了,你去拿來給鐵牛大哥裝上,讓他快快回家去吧。”

陳劍領命而去,不大一會兒就提了一只大食盒過來進來遞給李鐵牛,李鐵牛剛想推辭,就聽陳梓坤笑道:“你一個大老爺們,怎地像個大姑娘似的。我游學時,走到沒有酒家食肆的山村曠野處,渴了餓了就敲門要吃的。誰請我吃,我一點也不推辭。”

李鐵牛嘿嘿一笑:“好,王小弟,那我就收下了,我還得回去照顧我娘去,你有空就去找我玩去。”說着,他拎起食盒跟何母打了個招呼。又進屋要去跟何父告別。何母忙制止他:“你舅舅睡着了,不必去了。”

李鐵牛答應一聲,又跟衆人招呼一聲,大步流星的出門走了。

李鐵牛剛走沒多久,何蘭和何宴就開始擺飯上桌。

何家生活艱難,他們一行人又是突然而來,所以根本來不及準備什麽。桌上幾盤好菜,一盆小雞炖山芋,一盤臘肉炒青菜,還有一大盆韭菜炒雞蛋都特意推到了陳梓坤和文傑和蕭舜欽面前。陳梓坤本想将車裏的酒肉拿出來添菜,又怕這樣做,傷害了何家人的自尊心。因此便又按捺下去了。

何母何宴面前擺的則是野菜湯和沒有什麽油水的炒青菜和一大盤馍馍,幾個孩子也沒有個上桌。

何母有些不好意思的招呼道:“家中也沒什麽好招待你們的,可別嫌棄,來,吃吧。”

陳梓坤笑道:“哪裏嫌棄什麽,先生常教導我們說,嚼得菜根,百事可成。細品起來,這粗糧菜根,別有一番滋味。”

何母和何宴均是微微一怔,随即朗聲笑了起來。

何宴問道:“不知王小弟的先生是何人?”

陳梓坤面上笑容不變:“我的先生姓孟,他不是松書書院的。”

何宴“哦”了一聲。

蕭舜欽靜靜聆聽着他們的談話,突然,他伸手将那盤雜面餅子推到陳梓坤面前,正色道:“孟夫子所見極是,嚼得菜根,方能成事。吃得粗食,方能成才。你萬不可辜負了他人家的期望才是。”

陳梓坤心中一咯噔,須臾,她泰然一笑,從容自若的拿起雜面馍馍,咬上大一口,有滋有味的嚼了起來,卻發現這雜面馍馍跟母親做的根本不一樣,硬得像石塊一樣,她吃了幾口後,便覺得喉嚨生疼。

何母那雙略些渾濁的目光掃了蕭舜欽一眼,微微有些詫異。她笑眯眯的将雜面馍馍撤下,換上一盤松軟的白面馍馍。陳梓坤沖何母一笑,安靜乖巧的吃起飯來。

飯後,衆人又略坐片刻,蕭舜欽便告辭回去。何家一家人一直送到村口,才依依不舍的和他們揮手告別。

回程時,陳梓坤拉着文傑坐上了另一輛馬車,相比來時的神采奕奕,她多少有些沮喪。

文傑小心翼翼的問道:“殿下這是怎麽了?”

陳梓坤長噓了一口氣,擺擺手道:“無事。”實則,她心裏有事,她突然覺得那個蕭舜欽似乎能将她的計謀一覽無餘,這種被人看穿的感覺非常不好。她以前從不曾有過這種經歷。看樣子,她還是不夠深沉,不夠老道。接下來的計劃要不要改變?她突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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