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激賢出山

兩人走出蕭家別院時,已經是夕陽西下,彩霞滿天。

文傑抹了一把汗水感慨道:“這一席談話真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陳梓坤微微一笑,沒有接話,心中仍在細細咀嚼着蕭舜欽方才的那一席話。長這麽大,她從未如此被人深徹的剖析過。誠然,這些缺點她以後會慢慢認知到,但肯定會以慘痛的現實來教訓自己……這個人在評斷人事上目光獨到,常人所不及。她一定要把他弄到陳國去!

兩人剛回到院子,就見鄭喜急色匆匆的走過來低聲說道:“殿下,晉國的消息——晉國新君正是成王第三子袁尚。”

“哦?”陳梓坤沒有絲毫意外,接着又問道:“可有袁麟的消息?”

“袁尚一即位就宣布袁麟謀反,其母舅蘇先帶領三千精兵圍攻袁麟府邸,結果袁麟早得知消息,從密道逃出,據說很可能逃到吳國去了。”

“唉,徒留一患。”陳梓坤一拍桌案,心中暗恨袁麟為什麽不死。她沉吟片刻,吩咐道:“傳令,讓天機閣成員注意查訪袁麟的行蹤,若有消息可适當透露給袁尚的心腹大臣。”

“遵令。”

“還有,”陳梓坤想了想又接着吩咐:“讓人再去查蕭舜欽的事情,所有都要,特別是他幼年的經歷。”

“遵令。”陳梓坤吩咐完畢,靠在椅座上閉目沉思,每個人的性格形成都必有成因,這個原因一般能從他的成長軌跡看出來。她一定要找準蕭舜欽的脈搏。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她都喜歡掌握主動權,從不喜歡被人牽着情緒。

她歇息片刻,忽地睜開眼睛叫道:“陳劍。”

“殿下。”陳劍從暗處迅速出來。

“你去打聽一下松山書院的崔博陵。”

“是。”

隔了兩日,陳劍将崔博陵的消息報了上來:崔博陵是崔家的遠支,父母雙亡,被姨母養大,自幼聰慧過人,博覽群書,及長,前去魏國求官,魏文王嫌其形貌粗陋,不用。隔兩年,又前去吳國,吳太子勉強收為清客,崔博陵憤而離吳。從此絕了入仕的念頭,專心在松山書院管理學院藏書樓并著書立說。其父母所訂下的未婚妻嫌其家貧貌醜而毀婚。後崔博陵娶錢氏,隔三年,錢氏病卒。如今他仍孑然一身和姨母忠仆相依為命。此人嗜書好酒。性格乖癖狂妄,落落寡合。為衆人所不喜。

“你去搜集他的著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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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之後,陳梓坤和文傑一起走進了藏書樓,她背着手在裏頭轉了幾圈,神态倨傲的抱怨道:“人都說魏國文風鼎盛,松山藏書樓藏書之多為天下為首,我看也不過爾爾。”陳梓坤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傳到了正在埋頭讀書的崔博陵耳朵裏。他挑挑眉棱,随意打量了一眼這位口出狂言的少年學子,輕輕冷笑一聲,面無表情的問道:“這位公子,不知你想看什麽書?說出來我幫你找找。”

陳梓坤看了看他,仍是那副倨傲的神色:“我想看關于治國理民的好書,先生找得到嗎?”

崔博陵又是一聲冷笑:“治國理民的書?我當你是要看屠龍之書呢?這種書藏樓樓裏簡直是如汗牛充棟。《黃帝四經》、《四書》、《五經》任何一本都夠你研讀半生。你年紀不大,口氣倒不小。”

陳梓坤擡擡下巴,語氣激昂的說道:“《黃帝四經》太老了,晦澀難懂。至于儒家著作,純屬一家之言,在太平之世,糊弄糊弄愚民百姓還勉強可以。根本不适合眼前這等大争之世。我将來要建立不世功勳,豈能讀這種書!”陳梓坤此言一出,立即引起旁座的幾個儒生的怒目。其中一個青衣儒生憤然責斥:“孔聖人乃萬世師表,哪兒來的狂徒竟在此大放厥詞!”

陳梓坤不屑的冷笑道:“萬世師表?請問在戰國之時,可曾聽說有哪一個國家用過他的施政之道?春秋戰國幾百年間,他和他的弟子奔波于列國之間,惶惶似喪家之犬,難道這不是事實嗎?他的學說若真适應萬世萬代,為何當時就沒有一個國君肯用他呢?一個兩個尚可說是有眼無珠,難道所有的國君都是這樣嗎?道理很簡單,就是儒家學說根本不适合于大争之世。方今天下格局與戰國頗似,列國需要的是強國富民之術,需要的是霸道帝道,而不是所謂的仁道王道。有哪個亂世中的國君膽敢用儒家學說治國,我敢肯定他離滅亡不遠了!”

“你,簡直是豈有此理!”

“你是胡說八道!”

……

藏書樓中的其他儒學士子紛紛向門口聚攏,一個個面色漲紅,群情越來越來激憤。陳梓坤立在人群之中,絲毫不見畏縮,舌戰群儒。詞鋒咄咄逼人,有的性格沖動些的儒生氣得直撸袖子。崔博陵雙臂抱胸,饒有興趣的看着這一幕。眼看場面越來越亂,他适時高喝一聲:“都給我住嘴,此地禁止喧嘩。想争辯的都給我去争鳴堂,讓你們辯個夠!”

學子們靜了片刻,一起嚷嚷道:“走走,去争鳴堂。咱們辨個夠!”

陳梓坤眼皮一翻,不可一世的說道:“哼,井蛙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于時也;曲士不可以語于道者,束于教也。庸才不可語于天才之語也,拘于心智也。本公子不屑與你們争辯。”

“當真是狂妄之極!”

“……”士子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圍攻。

陳梓坤毫不介意的揮揮手叫上文傑:“走,去喝上一杯消消火。自古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說罷,她神氣活現的甩袖而去。留下一幫怒氣洶洶的士子們。

第二日,陳梓坤來到了藏書樓。崔博陵擡擡眼皮,多少有些意外。

陳梓坤連轉都沒轉,徑直走到崔博陵面前坦然自若的指揮他:“本公子聽說你博學廣識,你且去為我挑一本好書來,若滿意了,我請你喝酒。”

崔博陵怪異的一笑:“請我喝酒?你難道不怕我?”

陳梓坤不屑的冷哼一聲:“我怕你?我可是遠近有名的小霸王,你應該怕我才對。”

崔博陵沉吟片刻,從抽屜裏掏出一本手抄書冊來放到桌上:“這本書是我偶然發現的,未曾面世,你看看如何?”

陳梓坤毫不客氣的接過來,看第一頁時,她的面上仍是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看到第二頁,神态卻意外的恭謹起來。她一頁頁的翻看起來,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半個時辰過去了,她仍在站着凝神閱讀。崔博陵一陣詫異,心中又有一絲欣慰和好奇。

看完一遍,陳梓坤拍案大贊道:“這書寫得好!裏面的話就像脫了靴子撓癢一樣,都撓到我的癢處。走走,我請你喝酒!”

崔博陵看着她,呵呵輕笑幾聲。

陳梓坤看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這本書能不能借我讀上三日?我送你四壇好酒。”

“哈哈,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陳梓坤生怕他反悔似的,捂着書快步而逃。

崔博陵看着她的背影,兀自笑個不住。

當晚,書院散學時,崔博陵竟真的收到了四壇好酒:陳晉吳魏四國好酒各一壇。崔博陵不禁心花怒放,當即去邀請好友王恢來助興共飲,不料,王家家仆報說,王恢今日有事無法赴約。崔博陵只好坐在院中自斟自酌。他正喝到酣處,突然聽到院中的黃狗一陣吠叫。接着就聽到家中老仆崔伯蒼老的聲音:“誰啊?”

“我是松山書院的學子,前來請教先生。”

“哦。”崔伯吱嘎一聲拉開了院門。

崔博陵心中納罕,卻沒有起身,仍盤腿而坐,自斟自酌的不亦樂乎。

陳梓坤走到崔博陵面前,深深一躬,态度恭謹的說道:“弟子王坤有眼不識泰山,竟敢在先生面前班門弄斧,實在慚愧之至。”

“哦?這話怎講?”

“弟子今晚才知道原來那本書竟是先生所著。”

“呵呵。不妨事,來,坐吧。”崔博陵難得和氣的說道。

陳梓坤親自動手将帶來的食盒擺好,又斟滿了一杯酒恭敬的遞給崔博陵,感慨萬端的說道:“弟子前日還說別人是井底之蛙,卻不知真正的井底之蛙正是我自己。真是可笑之極,唉……”

崔博陵目光一閃,幽幽嘆道:“無妨,誰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比你還狂傲呢。趁着年少該狂就狂吧,否則,到了我這等歲數仍然狂放不羁,一肚子的不合時宜,那才是真正的可悲可笑。”說到後半句,他的語調中不由得浸染上了一種濃濃的悲涼。

陳梓坤默然良久,慨然接道:“先生,我從字裏行間憶經感受到了先生的心境,也是心有戚戚焉。”

崔博陵又是哈哈一笑:“還心有戚戚焉?你少年得志,假以時日,必能成就一番事業,怎麽能和我這個潦倒半生的失意之人心有心有戚戚?”

陳梓坤沉吟片刻,搖搖頭嘆道:“先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我的難處……唉,眼下不方便說,您以後就知道了。我自以為有才有志,想繼承家業,無奈人們以種種理由阻撓,究其根源,我的唯一過錯是在先天,是在父母生我時就注定了。先生,我和您一樣,我們都輸在了起始。如今親族阻撓,人才不能為我所用。我之所以痛罵儒家,就是因為他将一家之言一孔之見當作萬世公理。阻撓我的人也多是儒生,将來污我之名的也肯定是儒生。”

崔博陵心中一凜,銳利的眸子重新将陳梓坤打量了一遍,同時,腦海中迅速搜尋着各國王室子孫的資料。難道是因為他不是嫡長子,所以不能繼任大位……魏國?不太像。吳國?也不是。晉國?

一時之間,崔博陵也拿不準他的情形。但不管怎樣,崔博陵心中不由得對他多了一份同情。兩人不斷舉杯,你來我往,漸入佳境,越說越投機。直到月上中天,夜寒露冷,崔氏出來幹涉,兩人才不得不意猶未盡的散去。

次日清晨,崔博陵正在想昨夜的那個忘年之交,這時,崔伯進來禀道:“蕭先生請公子去竹林赴宴。”

崔博陵一怔,蕭舜欽一向深居簡出,兩個雖然相識,卻一直往來不多,他今日怎麽竟想起要宴請自己?

“好,把那壇半壇陳鳳酒帶上。”

崔伯應答一聲,下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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