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王言如綸

“恭賀大王。”崔博陵面帶喜色開口恭賀。他雖然之前也曾深入研究陳信這個太上王,但仍沒想到他會這麽快會退位。

“同賀同賀,諸位請坐。這是私朝,不必拘禮。”陳梓坤此時已脫去厚重的朝服,摘下了天平冠,一身淡黃常服,顯得十分随意自然。

“謝君上。”衆人紛紛落座。

陳梓坤手一揚,賀秋領着幾個侍女端着托盤魚貫而入,默然無聲的擺上茶點,然後又悄然退出。

陳梓坤指指杯盤笑道:“來,先用些茶點再商讨。”

衆人一齊稱謝,幾人略吃些點心墊口,便開始接着談論今日朝堂之事。

蕭舜欽沉吟片刻,緩緩開口道:“大王即位伊始,就如此大刀闊斧,是否有些激進?”

“激進嗎?”陳梓坤微微一笑,“那依先生之見該當如何?”

“依臣之見,自然是循序漸進,徐徐圖之。”

“本王也想如此,但時不我待。”

蕭舜欽微微垂眸,接着說道:“大王,第一道诏令大臣應該可以接受,第二道雖然心存芥蒂,也勉強可以接受。唯有第三道……”蕭舜欽的話沒說完,陳梓坤淩厲的目光就掃了過來。

蕭舜欽絲毫不懼,依舊朗聲說道:“唯第三道诏令為時尚早,大王初登大位,最重要的是穩定朝局。以後有的是時間來做這等事,何必急于一時。”

陳梓坤眉毛一挑,堅定而清晰的說道:“本王此舉也是國家社稷着想,陳國本就人丁稀少,加之連年征戰,大半青壯男子都在軍中。若是讓女子也可參軍入朝,豈不是等于多了一半民力?”

蕭舜欽還想據理力争,崔博陵悄悄拉了他的一下衣袖,示意他适可而止。蕭舜欽無奈的笑笑。

陳梓坤轉頭對文傑說道:“你替本王拟一道谕令,若是有誰能在短時日讓陳國增加一半成年人丁,本王就取消這第三道诏令。”做不到的就給我乖乖閉嘴。

“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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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完號令,陳梓坤又恢複了剛才的平和自然,親切的說道:“好了,這件小事先放放,今日寡人與幾位是想商讨一下變法新政的大事。”

崔博陵立即振作精神,恭謹的将一疊文稿遞上去,陳梓坤先大致翻了一下,然後将文稿分成數份,讓其他人一起閱覽。

大約兩刻鐘的時間後,其他幾人都已閱覽完畢。

陳梓坤環視一圈,問道:“你們有何看法,但講無妨。”

鄭喜思索片刻,語氣懇切的說道:“臣以為,蕭先生所言極是。君上初登大位,首先要穩定朝局,至于其他的事,以後慢慢做也不遲。*.**/*因為微臣懇請辭出官市丞一職。”

蕭舜欽輕輕一笑,贊賞的看了鄭喜一眼,随即接道:“明日崔相張讓等人上奏經事,君上可先故作為難,然後答應。這下也好給那幫老臣一個臺階下,否則,這樣下去,若是他們稱病不朝,大王面上也不好看。”

崔博陵接道:“大王,臣覺得此事可行。”

陳梓坤盯着幾人看了片刻,劍眉微蹙,最後一擺手:“罷了,就依了你們吧。”

接下來,陳梓坤引導幾人讨論新法的得失。

崔博陵:“大王,臣先提出三種變法範例,第一種是大梁初年的永初新政,此法主要是革新吏治,藏富于民;第二種,是目前魏國所推法的變法,同時革新吏治和軍法,富國強民;第三種效仿戰國秦法,徹底革新,用軍功激賞庶民,驅民為戰,凝聚全國民力,人人皆可為戰士。如此陳國的戰力必将成為四國之首。”

陳梓坤一拍王案,斷然說道:“第三種!”

蕭舜欽冷然接道:“大王難道忘了秦朝是怎麽滅亡的嗎?”

陳梓坤再次掃了他一眼,淡然說道:“本王當然沒忘,此法只可用于戰時,一旦天下太平下來,自然要用另一套法案。到時再改進不就行了。”

“法要有常,一國的律法若是時時改動,庶民将無從适從。”

“俗話說,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律法自然要因時而變,因勢而動。人從壞到好,人皆稱贊,同理,法從嚴到寬,庶民必然拍手稱贊。但是若反向而行,便是不妥了。”

“……”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激烈争論。

崔博陵捋着胡須認真的傾聽着,他有時能從兩人的争辯中得到不少啓發。文傑和鄭喜更是一字不落的吸收着兩人争論的精華。一時間,室內只剩下了兩人的聲音。

争辯到最後,蕭舜欽忍不住脫口而出:“我看大王深藏于心的戾氣已經開始顯露了。”

陳梓坤不禁有些光火,她針鋒相對:“我看蕭卿深植于心的書生意氣和婦人之仁又冒頭了。”

崔博陵和文傑一起朝蕭舜欽不停的使眼色。

陳梓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霍然起身:“今日小朝會就到此結束,崔相的奏折本王再好好看看。”

然後她強壓下火氣,故作漫不經心的說道:“至于蕭先生,你回去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為。”

蕭舜欽不屈不撓的答道:“君臣同理。”

“哼——”陳梓坤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先生,你可別忘了君臣之別啊。”文傑急得直跺腳。

蕭舜欽坦然自若的一拱手:“諸位不必擔憂,蕭某告辭。”

陳梓坤氣呼呼的往後堂走去,賀秋等一幹侍女亦步亦趨,誰也不敢吱聲。

她徑自往父母所居的清溪殿走去。

說是清溪殿其實就是一座五進的院落,裏面種上了各種藥草,在第三進院落裏,還特意為陳信開辟了一個做木工的地方。陳信除了騎馬打仗外就是做木工,女兒小的時候,他整日丁丁當當的做玩具。成為國君之後,為了怕大臣說他是玩物喪志,他不得不停了一陣。如今,他退位成了太上王,便重新拾起了當年的愛好。這一次,他決定為女兒打制一套嫁妝。

他一邊丁丁當當的敲着錘子,一邊哼着不成調的歌兒,顯得極為悠哉。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陳信忙擡起頭來,一看女兒正怒氣沖沖的往院內走來。他連忙放下錘子,上前關切的問道:“梓坤你今日是怎麽了?那幫老頑固給你出難題了?”

陳梓坤哼了一聲:“才不是,是姓蕭的那個書呆子。他竟敢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和我争吵,我真想讓他滾蛋算了!”

陳信雖然不知道具體情形,但這并不妨礙他和女兒同仇敵忾:“就是就是,小白臉書呆子這兩種人都不是什麽好人,還是像爹爹這樣的人好。你幹脆把他踢開算了,咱再換一個。”

“父親……”陳梓坤知道父親又誤會了,算了,跟他傾訴苦惱只會讓人哭笑不得。

“母親呢?”

“她去你雪松哥哥那兒了。”陳梓坤提他提到文雪松,腦中靈光一閃,忽地想起了什麽。

“寶兒回來了?”就在陳梓坤愣怔的時候,從西北角角悶處傳來了文丹溪親切和藹的聲音。

“娘親……”陳梓坤快步迎上去。這個時候,她身上的威嚴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了女兒見到母親的嬌癡和無賴。

文丹溪清亮的目光在她臉上一掃,便知道她肯定是生了誰的氣。她拉着她說道:“來,娘為你做了幾樣點心,你父親嘗了也說好吃。”

“嗯。”

陳梓坤咚地一下往椅上一座,拿起點心狠狠地咬了幾口,恨恨地拍案罵道:“娘親,你說我當時是不是腦子進水了,非要費盡心思的把那個姓蕭的書呆子弄進陳國。你看他那個張狂樣兒,才能沒見多少,整日跟我對着幹。他真以為我不敢拿他怎麽樣嗎?”

文丹溪一怔,然後溫和而巧妙的将兩人争吵的內幕套了出來。

她低頭思索半晌,語重心長的說道:“寶兒啊,你還記得娘小時候給你講過的唐朝的故事嗎?”

“嗯,記得,武則天的故事女兒全部都記得。”

“不是她,還有一個唐太宗的故事。他手下有兩個臣子,一個叫房玄齡一個叫杜如晦,人稱房謀杜斷的。”

陳梓坤恍然大悟,點頭道:“嗯,記起來了。”

文丹溪又親手給她斟了一杯茶,循循善誘的說道:“太宗手下還有一個叫魏征的,你還記得嗎?”

“記得……”陳梓坤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文丹溪也不催她,半晌之後,陳梓坤突然擡起頭問道:“母親是說,他和崔先生兩人就像房杜,而他對女兒的谏議就像是魏征對唐太宗那樣。”

文丹溪笑着點頭:“你明白就好。咱們每一個人都有缺點和偏好,都不可避免的會做錯事。普通人這樣倒無傷大雅。但是做為君王就不可以,古語道:王言如絲,其出如綸。宮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宮中好廣眉,四方且半額。你的每一個決定,每一句話都會影響到下面的一幹人,甚至影響到全國的百姓。所以,你自從立志要當君主的那個時刻開始,你就沒有了任性的權利。蕭先生他這樣挺好,即使沒有他,娘也會為你物色一個這樣的人。像太宗那樣的英明帝王尚且需要魏征這樣的人來時時提醒,更何況你年輕,我和你父親又都出身微末,又不能給你很好的教導,你以後要越發勤勉自省才是。”

陳梓坤慢慢低下頭,氣已消了大半。

她燦然一笑,接着和母親拉起了家常:“娘親,你最近在忙什麽呀?雪松哥哥怎麽樣了?”

“娘最近在編書,名字就叫《床頭故事》。你雪松哥哥還跟以前一樣。”文丹溪說着就伸手将書稿拿了過來。這本書裏主要是講她以前看過的帝王的故事。各個朝代的都有一些,算是個大雜燴。

陳梓坤翻了一會兒說道:“娘親,這應該叫做《帝鑒》。”

“那就依你吧。”

“娘,我想讓雪松哥哥出任易州知府。”

“什麽?這不太好吧。你哥哥也不想涉入官場。”

陳梓坤微微一笑:“娘親怎麽也糊塗起來,這世上有幾個男人不想入官場的,哥哥如此說,只不過是怕母親為難罷了。”

文丹溪點頭:“這倒也是。那孩子一向聰明懂事。生怕大臣會說你父親扶持外戚什麽的。”

陳梓坤冷然說道:“這幫老頑固真夠煩的,娘親總共就有這麽一個侄子,他們還說三道四的。我這是舉賢不避親,下次朝會上女兒就提出來。”

“這……能行嗎?”

陳梓坤狡猾的一笑:“我到時就給他們兩個名額,一個女人一個是雪松哥哥,你說他們會選誰?”

文丹溪笑着搖搖頭,戳戳她的腦門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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