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恩威并施
兩日後是休沐之後的第一次朝會。新君即位後的第一個朝會,被陳梓坤輕描淡寫的給糊弄過去了,這班老臣們憋了一肚子的氣。周韓二人去晉見太上王,但文丹溪卻讓人告知說太上王偶感風寒,不方便見人。兩人只得悻悻返回。
衆臣頂着深秋的冷風,多少有些瑟縮。
周通朝秦元靠近一步,悄聲說道:“丞相,您是百官之首,又是大王的叔叔,這事……”
秦元淡然點頭:“周大人放心好了,我知道該怎麽做。”
“那就好。”周通略略放下心來。
“對了,不知道老太公怎麽樣了?身體可好?”周通當日是陳信的義父陳季雄引薦來的,新王對這個祖父一向頗為尊敬,不知道搬出這位老人出來有沒有作用。
秦元不贊同的搖搖頭:“老太公自從太上王即位之時就宣布不管朝中之事。朝野皆知,如何能去走他這條路?”
“多謝丞相提點,下官愚鈍。”
兩人正說着悄悄話,忽聞景陽鐘響,國府正殿的大門緩緩打開。
接着司禮官拖長聲音高呼:“時臣已到,百官入朝——”侯在臺階下的文武百官肅然無聲的魚貫入朝。
此時剛剛天亮,殿中燈火輝煌。衆人剛入殿,就見宮中內侍走過來引導衆臣進入旁邊的偏殿,衆人不知所謂,想開口詢問又恐不合禮儀,一個個心中帶着疑惑,緩步進入偏殿。進入其中,見偏殿中又是另一番情形。
就見偏殿中央的大圓桌上擺着幾桶熱氣騰騰的飯菜,新王居中而坐,見到衆臣進來,以一副拉家常的口吻說道:“眼看秋日漸深,天氣越發寒冷,諸位大人中不少人都上了年紀,遠路而來,着實是辛苦了。本王以前被父母溺愛,自由散漫慣了,今日還是母後特地入宮來叫本王起床,本王嘆道:今日才覺為君不易。母後正色教本王曰:為君難,為臣更難,為民最難。本王深以為然,遂下決心,以後一定要多多體諒諸位的難處。”
衆臣中不少人是人精,最愛揣摩上意。他們自然明白這看似平常的話中其實另有含意——本王體諒你們的不易,你們自然也要體諒本王。
張讓眼珠一轉,最先開口:“我王聖明,我王能如此體恤下臣,臣等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李角也不甘落後:“我王仁慈,臣等惶恐。”
陳梓坤心情頗好的一擺手:“好了,大清早的別肝啊腦呀的,不多說了,都坐下來用些早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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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臣一起躬身高呼:“臣等謝我王恩賜。”
陳梓坤壓壓手示意衆人坐下,然後又笑着說道:“以後,上朝時間就就随四季而定,夏早冬遲,就像農人一樣日出而聚,日落而散,比平常往後推一個時辰,早上和中午由國府來提供餐點,每隔五日一次休沐。”衆臣再次齊聲致謝。
宮中侍女進來給每人面前的大陶碗中添上滿滿的肉湯,盤中放上胡餅。在寒冷的早上,就着胡餅喝上一大碗肉湯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一碗熱湯下肚,衆人身上頓覺暖和了許多,心情也随之舒暢起來。
新王時不時的跟衆人攀談幾句。氣氛較之于前日的冷硬和劍拔弩張,竟是緩和了許多。秦元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和警惕,他比旁人更了解這個侄女,她對人越太好,你越要小心。她從小就是這樣,在算計人之前,一定會把人哄得忘乎所以。她用這招把自己的父親吃得死死的。秦元垂頭思索,忽然覺得有一道目光向自己這邊射來,他連忙收斂心神,擡頭一看,正好與蕭舜欽的目光在半途相遇。蕭舜欽溫文爾雅的沖他一笑,秦元也只得扯扯嘴角算是回應。
兩刻鐘後,衆臣用完早膳。紛紛起身步入政事殿,井然有序的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靜侯新君上朝。
陳梓坤從容的走上臺階,在王案前坐定。她那濃眉下的一雙明眸炯炯有神的望着衆人,朗聲說道:“有本奏本,無本,本王開始宣诏。”
醞釀片刻,秦元第一個站出來,躬身奏道:“啓禀君上,關于前日所奏鄭喜入朝為官之事,臣以為不妥,不但是歷朝歷代未有此事,中原列國也沒有此例。讓女子入朝為官此事一經傳揚出去,一是會讓天下賢才望而卻步,二是列國定會笑我國中無人。為還請君上明鑒。”秦元是百官之首,又是陳梓坤的長輩,他的話一向很有份量。太上王在位時,對他幾乎是言聽計從。就是不知新王會如何對他?堂下百官,雖然個個一副耳觀鼻鼻觀心的端矜模樣,但每個人都在拭目以待,端看新王下一步究竟怎麽做。
“啪——”陳梓坤一拍王案,臉現怒容,臺下衆臣紛紛垂下頭,頓感一股無形的壓迫突然襲來。
片刻之後,陳梓坤激越的聲音在殿中響起:“先人早就說過,三皇五帝不同法,春秋五霸不同制。君子治世當依時而定,依勢而為,別動辄就搬出前朝來說事!前朝沒有的,我國就不能用嗎?若是事事都依據別國,那麽,我們肩膀上還頂着一顆腦袋來做什麽?幹脆換成布袋算了,還能多裝些先人的想法!爾等都聽明白了,本王上不畏天變,前不法祖宗,現不恤人言!以後都将爾等腦中的那些舊貨給本王抛了,用水好好刷洗一遍! ”
秦元從未當面被人如此搶白,他緊緊抿着唇,臉色蒼白似紙,內心一陣尖銳的鈍痛。其他人也是戰戰兢兢、噤若寒蟬。
崔博陵略一蹙眉,壯着膽子出班奏道:“君上,百官奏事各抒己見耳。若有異議,可依理依據而駁。秦相是百官之首,又是兩朝老臣,大王尚且如此,百官臣工以後還有誰敢放膽上奏?微臣愚鈍魯直,若有不當之處,請我王責罰。”
陳梓坤面沉如水,她靜靜地盯着崔博陵看了一會兒,衆人屏息靜氣,暗自裏為崔博陵捏了一把汗。陳梓坤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怒氣,最後長噓一口氣,緩慢而無奈的說道:“崔相言之有理。寡人方才的那番話,着實有感而發。并非針對秦相本人。自從寡人當太女之時,就不斷的有人跳出來來拿祖制說事。今日剛好觸到了寡人的舊傷,致使寡人識傷秦相。請相父大人寬宥寡人。”說完,她緩緩起身,對秦相微微躬身。秦元怔了一下,急忙虛扶一把:“大王如此折節下士,老臣愧不敢當。”陳梓坤又慢慢坐下。
崔博陵趁熱打鐵:“君上方才秦相所奏之事如何處置?”
陳梓坤無力的擺擺手:“既如此,那就撤了這道诏令吧。官市丞職位雖不大,卻關系到國計民生,諸卿若有合适的人選可以舉薦。”
秦元再次躬身:“君上聖明。”
陳梓坤接着說道:“本王還有一事請衆位議一議。上一任的易州令已經告老還鄉,關于易州知府的人選問題衆位有何看法?”
周通和韓奇對視一眼,齊聲答道:“臣等愚魯一時想不出合适人選,請君上定奪。”
陳梓坤故意頓了一下,慢慢說道:“有人給本王推舉了三個人,他們是文雪松、白顯、鄭喜。諸卿看他們三人誰人最合适?”
“……”
對于鄭喜,人們想都不想,直接過濾掉。那麽接下來只能在白顯和文雪松兩人中間選擇一個。衆人偷偷看了一眼秦元,白顯也算是秦元的兒子,自然想看看他的态度。
秦元面色平靜的拱手奏道:“君上,臣以為文雪松為人老成持重,謹慎周到,由他提任易州知府再合适不過。”
周通等人也一起附和:“臣等附議。”
陳梓坤臉色比剛才好看了許多,她朗聲說道:“幾位大人果然睿智明斷,如此,本王就依了衆位所奏。擢文雪松為易州知府,即日到任。另,白顯自幼得丞相大人教誨,博學宏識,堪稱大才,本王就任他為趙州知州。即日攜家眷上任。”
秦元猶豫片刻,上前奏道:“君上——”
陳梓坤微微一笑,擡手打斷他的話:“古語道:避賢不避親。本王和文武百官都丞相大人光明磊落,丞相再這樣小心下去,便是束手束腳了。”
“微臣遵命。”
“還有一件事,寡人觀崔相為人正直坦蕩,敢于直谏,遂決定将他改拜為于于禦史大夫,除司本職事管之外,另外負責舉奏寡人和百官的違失,以匡正寡人過失。”崔博陵叩首謝恩。
接着百官紛紛呈上奏折,陳梓坤命文傑分類放好,有急要事都當挺批示,其他分類拿回書房。
下朝後,陳梓坤單獨留下崔博陵,和他商議出使東虜的事情。因怕魏晉兩國察覺從中阻撓,君臣兩人議定,先悄悄進行,等到事成之後再宣示百官。
兩日後,崔博陵上折稱病高假,收拾停當後便帶着一幹侍衛和禮物悄悄出行東虜。
又隔了五日,陳季雄陳太公溘然長逝,無病而終,享年七十。太上王和太後痛不欲生,茶飯不思。陳梓坤亦是萬分難過,當即決定罷朝三日,并宣明诏為祖父守孝六年。此诏一出,舉國嘩然。國民紛紛贊頌新王的仁孝。
陳信為女兒的孝心感動,流淚對妻子說道:“從來都是兒子守孝,哪有讓孫女守孝六年的。義父在天有靈,也肯定不忍孫女空耗六年時光。你勸她還是算了吧。”
文丹溪沉聲答道:“她已經明诏全國怎好更改,不如就遂了她這一片孝心吧。”她心裏十分明白,陳梓坤這麽做一方面是悼念祖父,另一方面是借此事以躲避即将到來的大婚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