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縱橫捭阖
晉王肅然端坐在王案前,面無表情的打量着蘇放。 兩旁的文武衆臣則是虎視眈眈的盯着他,跟陳國有血仇的如前函關守将的侄子陸硯,王起的兒子王炎等人眼中更是不自覺的冒出兩簇火苗來,恨不得将他燒成灰燼。蘇放視若無睹大步走進殿中,沖上深深一躬,朗聲說道:“外臣蘇放參見晉王。”
晉王靜默稍許,似笑非笑的問了一句:“特使遠道而來,何以教寡人?”這本是一句邦交習慣用語。誰知蘇放卻順杆子往上爬,他上前一步肅然拱手說道:“晉王英明,蘇放正為晉國指點迷津而來。”
此話一出,晉國朝堂像是炸開了鍋一般,他們還真沒見過這等狂士!
陸硯按捺不住,冷着臉硬邦邦頂上一句:“先生果真是大言不慚也。我王天縱英明,朝中人才濟濟,何用爾等一個蠻夷之臣來指點迷津。真是可笑之至。”
蘇放也随之冷笑一聲:“晉王天縱英明,蘇放自是心服口服。但若說朝中人才濟濟,恕在下不敢茍同。”
王炎譏诮的笑道:“願聞先生高見。”
蘇放大袖一甩,高聲說道:“依蘇放來看,爾等不過都是中才而已。否則,何以會使晉國東陷于魏國邦交漩渦,進退兩難;西陷于戰争泥潭,同樣進退兩難。兩事若處置不善,晉國便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危難就在眼前。當此邦國危難之時,爾等可有長策大謀?若無,怎麽能自誇是人才濟濟呢?”
“你——”王炎氣得滿臉漲紅。
“你這是胡言亂語!”陸硯也跟着叫嚣。
一直冷眼旁觀的王恢笑眯眯的拱手說道:“請蘇先生為我國指點迷津,我等願洗耳恭聽。”
蘇放毫不客氣的說道:“這兩事若說解決也很簡單,四字便可——陳晉結盟。”
“哦哈哈……”王恢率先笑了起來。其他人也附和着笑了幾聲。
蘇放絲毫不覺尴尬,等他們笑夠了,他再次向上躬身說道:“蘇放剛才出言不遜,還請晉王恕罪。”
一直沉默的晉王終于發話了,他頗有氣度的虛扶了蘇放一把,緩緩說道:“蘇先生大才,本王早有耳聞。今日一見也算是了卻寡人之生平憾事。方才言辭相趕多有得罪之言,還望先生莫要見怪。”
蘇放一臉誠摯的說道:“大王胸襟氣量無人能比。”
晉王矜持的揮揮手:“先生的好意本王心領了,至于陳晉結盟之事,容我君臣另行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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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放立即适可而止,拱手道:“茲事體大。 大王謹慎斟酌也是理所當然。蘇放靜候大王佳音便是。”
晉王颔首吩咐:“田憶,王恢,寡人命你等二人好生招待蘇先生,衆位臣工聽好了,蘇先生是本王貴客,任何人不得為難。”
衆臣雖然不服,但也不得不遵王命,只好一起應道:“臣等遵命。”
“退朝。”
一下朝,晉王便召田憶進入偏殿商議國事。
他開門見山的說道:“寡人觀蘇放此人具有縱橫捭阖之才,非同一般,本王有意招攬,不知田卿有無辦法?”
田憶沉吟片刻道:“臣也覺得此人胸有奇策,只是他已事陳王,怕不好說服。”
晉王微微一笑道:“陳王畢竟是一介女流,男子漢大丈夫豈甘屈于婦人之下?你和他多多親近,适時招攬。”
田憶躬身應道:“微臣遵命。”
晉王看了看田憶,意味深長的問道:“田卿,你可知道寡人為何讓你辦這件事?”
田憶惶恐的答道:“微臣不知。”
晉王爽朗一笑,随和的拍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因為朝中只有你和王起的心最正,胸中有大器具,一舉一動全然為國家大計着想。”
田憶一陣感動,連忙一躬到底,趁機勸道:“大王既知王起的忠心,為何不起用他?”
晉王搖搖頭:“他畢竟喪失了三萬守軍,國法難容,以後再說吧。”田憶默然無語。
君臣兩人沉默片刻,晉王低聲囑咐道:“招攬蘇放一事,你前去辦理即可,不要讓王恢參于。”
田憶心中明白,王恢此人雖然智百出,但心胸卻有些狹窄,容不下人。蘇放和他難伯仲,若讓去招攬,難保他不會有私心。
“微臣明白,臣告退。”田憶拱手告辭。
蘇放回到館驿不久,田憶便登門拜訪。蘇放自然熱情接待。
田憶關切的問道:“先生來晉可住得習慣?”
蘇放慨然一笑:“在下自幼游學四方,一向随遇而安。晉國錦繡繁華之邦讓在下流連忘返。”
田憶呵呵一笑,接着話鋒一轉頗為遺憾的說道:“我王對先生贊不絕口,并說若是有先生這樣的大才輔佐,何愁天下不統,大業不成。田某聽了既高興又慚愧,高興是為先生,慚愧是因為自己才具不足以為我王分憂。”蘇放目光閃了幾閃,他此時已經明白了此人的用意了。
但對方不明提,他也就裝作不知,沉吟片刻,他順勢接道:“大王美意,蘇放明白,只是……不知田大人可否安排在下單獨面見晉王?”
“這……”田憶遲疑有頃,緩緩說道:“且容我回去禀報大王,再給你答複。”
“多謝大人。”
田憶回去将事情的經過禀報給了晉王,晉王敲着桌案,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明日午後,本王在東暖閣單獨召見蘇放。還有,你去轉告他,明日是私宴小酌,本王不談國事。”
次日上午,蘇放在內侍的引領下穿過層層宮殿,來到晉王的所居的東暖閣。
晉王身着玉白常服,散發無冠,态度随和之極。見蘇放進來,忙親自起身迎接,執着他的手道:“先生來晉多日,無奈寡人事務繁雜,直至今日才抽出空來,實在慚愧。來,請這邊坐。”蘇放微微一怔,面帶笑容,坦然坐下。
晉王面帶微笑親自為他斟了一杯酒,狀似随意的說道:“寡人以前最愛引上三五知已痛飲一番,後來怕貪杯誤天便很少再飲,今日一見先生,驀地生出豪飲之情,先生說奇怪不奇怪?”
蘇放笑道:“大概是蘇放身上的酒氣太重,容易引發豪飲之氣罷。在下初見崔博陵之時也是如此。”
晉王聽他主動提起崔博陵,當下便接過話頭道:“說起崔博陵,寡人也時有耳聞,說起來,當時寡人還曾想要他出山輔政呢。誰曾想他竟投到陳王帳下去了。真是讓人扼腕嘆息。”
蘇放放下酒杯,正色道:“我王雖為女子,然才華器量無人能及,她任人為賢,虛心納谏,時常反省自身不足。若非如此,海內望族蕭家嫡支蕭舜欽怎會自甘折辱為之效力?縱然蕭相國以除族相肋也不能動搖其意志。”晉王心裏一沉,他接下來正要說服蘇放,不想卻被他提前堵了一下。是啊,有了蕭舜欽這杆大旗擋着,崔博陵這個崔家遠支以及蘇放這個布衣寒士便不太引人注目了。這個陳梓坤她何德何能既能讓蕭舜欽這樣的人為她效力?單不說蕭舜欽這個人本身如何,單是他的感召力就非同一般。
這些念頭在晉王心中一閃而過,不過,他很快就收起心思,哈哈一笑道:“蘇先生真是忠心耿耿啊。”
蘇放坦然答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而已。”
晉王一陣感慨:“陳王有忠臣如斯,着實讓寡人羨慕啊。”
蘇放拱手說道:“大王何須羨慕別人,大王手下忠臣良将亦是數不勝數。”
晉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戲谑的說道:“先生忘了,前日還當廷笑我朝中無人呢!”
蘇放一陣惶恐汗顏,躬身謝罪:“罪過罪過。”
晉王不介意的哈哈一笑,擺擺手再次提醒道:“來,喝酒。早說好了,私宴小酌而已,不談國事。”
蘇放眼珠一轉,以拉家常的口吻說道:“大王可有興致聽聽幾件有關我王的事情?”
晉王眼中閃過一絲驚詫,然後又用随意的口吻道:“先生願講,寡人便聽。”
蘇放将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慨然說道:“外人常說我等身為七尺男兒,卻投身在女王麾下。為我等扼腕嘆息。但外臣卻說這麽說的人,實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是人雲亦雲也。”晉王做出一副洗耳恭聽之色。
蘇放音色沉渾,娓娓道來:“事實上,我王之器局天下男子多有不及。遠的不說,臣單說最近一事:陽平大戰之後,魏國派使者來陳要求魏陳結盟,魏國乃天下強國,當時群臣皆以為可行。我王卻獨有見解。”
“魏使竟然入陳?”晉王心中陡起波瀾,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
蘇放自顧自的說下去:“我王說,魏為天下首強,魏王其人反複無常,貪婪無比。我若與他結盟,所占土地定然皆歸他所有。屆時,魏愈來愈強,我之國力越耗越弱,火中取栗,損已利他,我不為也。然後她又力排衆議派臣出使晉國,她又說,陳晉兩國國力相當,晉王其人具有遠略,若是兩國能盡棄前嫌,則前途不可限量;若兩國繼續紛争,再必然會讓魏國漁翁得利。當日寡人年少輕狂,聽信小人之言,與晉結下血海浴室仇,此次兩國結盟,理當由寡人主動發起。至于成與不成,寡人盡吾力而後悔矣。“
晉王眼中含着一絲極為複雜的笑意,接着漫不經心的問道:“她還說了什麽?”
“當此之時,太上王勃然大怒,命人快馬傳信痛斥我王不孝:爾忘了為父的一箭之仇嗎?忘了陽關關二萬守軍之死嗎?忘了河津二百裏是怎麽丢的嗎忘了魏晉鎖陳之事嗎?我王據理反駁:‘古諺雲,大仁不仁,大孝不孝。若本王為了私怨而至國家利益于不顧,最終使國家暗弱,社稷傾頹,那才是真的不孝,本王将無顏面對列祖列宗。父王此時不能理解兒臣,将來遲早有一天會理解兒臣的苦心。’”
蘇放将這一番話說完,便靜靜地低頭飲酒。晉王若有所思,片刻之後,他款款起身,意味深長的一笑:“蘇放啊蘇放,你的口才本王領教了。本王今日送你一句話:晉國的大門随時為你敞開,你無論要什麽,只要本王能做到,定然會答應。”
蘇放臉上一陣惶恐,連忙起身一躬到底:“多謝大王賞識。蘇放會銘記在心。外臣先行告退。”晉王點點頭本想再接着說些什麽,想了想又識趣的憋了回去。他轉身命令內侍送蘇放出宮。他自己則在屋裏不住的徘徊着斟酌着蘇放的那一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