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歡而散
進入十二月後,紛紛揚揚的大雪籠罩着四野,凜冽的寒風終日呼嘯。 處于北部的陳國正式進入了窩冬期,路上的行人商旅也開始稀少起來。官員也由以前的隔日上朝改為五日一朝。
魏國的事情告一段落後,鄭喜也悄悄返回了陳國。
小書房中,君臣二人圍着爐火品茗閑敘。
“大王,臣這些日子将幾位大人的底細都摸透徹了,大王抽空看下。”鄭喜說着遞上兩本冊子。眼下陳國急需人才,陳梓坤表面上看是來者不拒,但私下裏卻會着人去将來人的底細摸查一番。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這些人中有的将來要接觸朝堂中樞機密事務,如果讓別國的奸細混進來,麻煩就太大了。另一方面,她也可以借機多多了解一下自己的臣子。
陳梓坤一邊随意翻着,一邊問道:“那崔家表妹已經到了陳國了?”崔家表妹就是崔博陵的表妹何氏。後來嫁入了楊家,婚後一年便開始守寡一直到現在。
鄭喜揉揉腦袋,無奈的嘆道:“已經到了,我已經将她送往崔府了。她的夫家自認為在當地也算是個望族,寡婦必須守節,據說光貞節牌坊都得了幾塊,此事辦來頗費周折。”鄭喜小心翼翼的看了陳梓坤的臉色,往前湊了湊說道:“大王莫要怪罪,臣為了盡快回國,不得已使了個下作手段——臣派人在楊氏族長與某尼姑通奸時潛入房中,威脅他說如果不讓我帶走何氏,我就将他的醜事公諸于衆……”
陳梓坤臉上露出一陣詭異的笑容,擺擺手,滿不在乎的說道:“随你,本王只要結果,不管過程。”
鄭喜這才放下心中的一塊石頭,輕松愉悅的笑了笑。
末了,鄭喜又接着說道:“臣還順帶打聽到了蕭先生家的消息。”陳梓坤手上的動作一滞,飛快地追問道:“如何?”
鄭喜眉頭微蹙道:“臣只打聽到蕭先生的父母雖是門當戶對,但一直性情不合。兩人成親沒多久,其母謝氏便以身體不好為由常住別院。蕭先生上有五個庶兄三個庶姐,下有弟妹十幾個,謝氏卻只生了他一個。如今的繼母楊氏比蕭老爺小二十歲,育有二子一女。頗得蕭老爺歡心。聽人說,蕭先生自從母親去世後便一直寄居在廟中。其他的一概不知。 ”
陳梓坤眸光微閃,默然片刻,轉而笑着鼓勵道:“你做得很好。以後這類瑣務就交與你了。”
鄭喜想了想又說道:“如今三個肱骨大臣中崔先生已經不用操心了,其他的就剩下蘇大人和蕭先生,臣建議大王可以用姻親的關系穩定君臣同盟。也可以更好的讓兩位大人融入陳國。歷代君王莫不這樣,臣還聽說,晉王已經準備将妹妹袁琪下嫁給王恢。”
陳梓坤起身踱了兩步,為難的說道:“可是本王又無親姐妹,幾個結義叔叔的女兒要不是年紀不合适要不就是已經定親,實在沒有合适人選啊。”
鄭喜沉吟片刻問道:“那微臣以後抽空去查訪一下太後的族人。聽說文家在當年也算是一個大族。”陳梓坤點頭,又吩咐她幾句。鄭喜拱手告退。
五日後,陳信率領二萬騎兵班師回京,城中百姓聞訊冒着嚴寒夾道迎接大軍入城。蕭舜欽以及護送他的五百士兵在路上延宕了兩日後回京。
當晚,陳梓坤在永慶宮為陳信以及諸位将領設宴接風洗塵,衆人至晚方散。蕭舜欽因受了風寒未能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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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陳梓坤輕車簡從,命人拉了滿滿一車藥材補品前往雲鶴居探望蕭舜欽。樂山開了門引領着她徑直來到後園。
蕭舜欽正在雪中踽踽而行,遠遠望去倒像是仙人隐士一般清雅。
陳梓坤見地上雪層盈尺,園中的蒼松翠竹之上亦壓着厚厚的白雪,眉頭不禁微微一蹙,責問随從內侍:“你們是怎麽服侍先生的?這園中竟像沒有拾掇過似的。”
一衆侍女忙惶恐回答:“禀大王,是蕭先生不讓拾掇的。”
蕭舜欽清聲一笑:“大王,的确是臣下令不讓他們清掃的,臣想看看這北國的雪景。”
陳梓坤粲然一笑:“陳國冬日最不缺雪景,一定可以讓先生看飽。”
樂山樂水悄悄一揮手,示意衆人散開。
兩人并肩在雪中信步閑走,陳梓坤正色道:“此次遠征辛苦先生了。本王此次帶來了兩位太醫,先生好好将養便是。”
蕭舜欽不以意的答道:“大王不必客氣,臣自幼體弱,一到冬日便小病不斷。此次算是一次歷練。恐怕太上王對臣頗為不滿。”
陳梓坤一怔,随即笑答道:“先生誤會了,父王私下裏對先生贊譽有加。”
蕭舜欽笑而不語,顯然不相信她的話。陳梓坤腦海中不禁閃現出了父親歸來時的幾次欲言又止,以及宴會結束時他那暗示意味十足的話語:“寶兒啊,小白臉要不得啊。身體弱脾氣怪,你又有點……不溫柔,到時揍不得罵不得。挑夫婿還得是爹爹這樣的好。你這一點上可不如你娘親有眼光……”她不禁心生氣惱,看來以後還是讓他們兩人少少接觸為好。
一時間,一向豪放豁達的陳梓坤臉上不禁現出一絲難得的窘迫和赧然,她不自覺的清咳兩聲掩飾道:“先生不要介意,我父王這人的想法一向是神鬼莫測。”
蕭舜欽展顏一笑,他那白如寒玉的面容在朝陽的映照下仿佛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澤,讓人見了,心中不禁産生難以言說的愉悅感。陳梓坤一陣恍然,她驀然發現這才是他真正的笑容,以前的笑意似乎全是禮節性的。
那個笑容如昙花一現,蕭舜欽很快便又恢複了正常的神色,他喟然嘆道:“大王,全天下的女孩子都應該羨慕你。”
“哦?”陳梓坤很平淡的應了一聲。
蕭舜欽接着說道:“她們羨慕你,不是因為你的權勢和地位,而是因為你有這樣一雙父母。”
陳梓坤朗聲一笑,目光炯炯的轉向他:“先生這麽說,倒是沖淡了我因為父王帶來的窘迫。”
蕭舜欽今日似乎對陳信夫婦特別感興趣,話題也一直圍着兩人轉:“在我來陳之前,我對那些傳言一直持懷疑态度——我一直不相信一個國君竟然真的只有一妻一女。但是後來我才發現,那些傳言只傳對了十分之一而已。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的不相信世上還有這樣的男子,還有這樣的夫婦和家庭。”
陳梓坤詫異的看了蕭舜欽一眼,她敏銳的從他的臉上捕捉到了一絲淺淺的落寞。
陳梓坤自信的笑道:“我認為我母親值得這樣對待。我還認為這種模式以後會是常态。”
蕭舜欽一時之間不知該接什麽話,他極快的收斂心神,啞然一笑,緘默不語。兩人不聲不響的繼續往前走去。清冽的空氣迎面撲來。園中一片寂然,兩人的耳中只餘下了靴子踩在雪上的聲音。
半晌之後,蕭舜欽突然開口問詢:“大王今日來是有公事吧?”
陳梓坤也迅速回過神來,肅然說道:“之前先生心意未定,本王只好委屈先生暫居客卿之位。明年春天,朝中官員可能要有一番變動。我今日是想問先生屬意何種職位?”本來她也可以直接下令任職,但她知道蕭舜欽這人和崔蘇兩人的性子不同,因此她還是決定先問而後定。
蕭舜欽的臉上帶了一絲淺淺的戲谑:“如此大好雪景,大王為何非要談論功名俸祿這樣的俗事呢?”
陳梓坤立即頂上一句:“本王一向俗氣,別人看見雪景,會想起‘高歌夜半雪壓廬’的詩意。本王只會想到雪中烤肉的俗景。”
說完這句,陳梓坤十分自然的接上一句:“先生如此風雅脫俗,不知将來哪位佳人能伴君左右?”
卻不想她此話一出,氣氛陡然急轉直下,蕭舜欽臉色頓時變冷,他用略帶譏諷的口吻說道:“大王先許臣之高官厚祿,如今又要用美色佳人來籠絡微臣嗎?”
陳梓坤心中一陣微惱,她的語氣也不自覺的冷淡起來:“本王只是看先生無人照料,并無他意。先生何須如此冷言相向?”
“是嗎?”蕭舜欽毫不留情的揭穿她的話:“我看未必吧。大王是想着讓臣和崔博陵一樣在陳國有家有室,以便徹底紮根吧。”
陳梓坤面沉似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走了數十步,就聽蕭舜欽冷清的聲音再次傳來:“這種辦法,大王可運用于朝中任何一個人身上,唯獨臣不能!”
陳梓坤強自壓下憤怒,頭也不回的接道:“本王今日才知道,原來先生的心思才是神鬼莫測。先生大可放心,這是最後一次!”她有那份閑心,就算是為太監娶親,也絕不再過問此人的私事!這純粹是将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陳梓坤快步走出後園,一直在前院等候的侍衛宮女一看她臉色不佳,一個個不禁面現惶恐之色。陳梓坤擺擺手示意侍衛駕車回宮。宮女們微微松了口氣,急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