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趁火打劫
隔日早朝,陳國文武大臣全部到場。 陳王身着暗紅的吉服,頭戴白玉天平冠。陳國經易官推算是屬火德,因此軍旗和朝服都尚紅色;晉國是木德,服色尚青;吳國是金德,服色尚白;魏國則是土德服色尚黃。因為陳王尚在孝中,除了非常重大的場合外,她一般只穿白色衣裳。今日這般裝扮,也是顯示對晉使的重視。
王恢略一打量朝中衆臣的神色,便知道今日的和談應該會有六分把握。
王恢稍作思索,他深深一躬,朗聲說道:“外臣王恢參見陳王。見過列位大人。”陳梓坤神态莊重,虛手一扶。其他各位臣工也紛紛還禮。
衆人見禮完畢,陳梓坤手一擡,清聲吩咐:“列位大人,特使,請入座。”王恢微微一怔,就見內侍宮女邁着碎步,極其熟練的将各坐椅擺好。衆位臣工紛紛落座。王恢特地被請在客座。
陳梓坤環視衆人一眼,徐徐說道:“列位臣工,特使此次入陳,是為陳晉交好之事而來。列位今日務必要暢所欲言。”說完,她朝王恢略一點頭,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王恢緩緩起身,朝衆人略一拱手,聲音輕重有致的說道:“大王,列位大人,晉陳兩國接壤八百餘裏,一向互通有無,相互扶持。如今魏王窮兵黩武,橫挑鄰邦,人神共憤。陳晉兩國是輔車相依、唇亡齒寒,因此王恢奉我王之令,前來同陳王及列位大人商議兩國共抗強魏之事。王恢才疏學淺,有不當之處,還望各位指教。”
衆位大臣面面相視,秦元略一沉吟,起身犀利的問道:“敢問特使,晉國先是同魏國媾和,如今兩國翻臉無情,晉國又轉而與我國結盟,晉國如此朝秦暮楚,三心二意,我王如何向民衆解釋陳國百姓若是不相信晉國又當如何”
王恢微微一笑,從容答道:“丞相大人,其實我王原本就有意交好陳國,先王在世之時,還曾派特使前來商議兩國聯姻之事,不知丞相大人是否記得?”王恢是特意提醒秦元,那次之事不管真相如何,但表面上看陳信确有失禮之處。秦元聽他提起往事,不禁淡淡一笑道:“特使這麽一說,老夫倒也想起了一些。兩國若要結盟,前塵往事可以五筆鈎銷,但老夫還是想問特使,晉國如何向我國表示誠意?這個問題若不解決,結盟之事怕是困難叢叢啊。”
王恢眼珠一轉,朗聲笑道:“結盟一事,事關重大,非一日可商榷完畢,請容在下派人回禀我王,不知丞相大人意下如何?”秦元呵呵一笑,拱手說道:“既如此,那老夫就拭目以待。”說完,他重新落座。
秦元話音一落,周威韓宣等人紛紛起身發問。王恢從容不迫的一一應答。
周威先問:“特使大人,不知函關和河津三城兩事如何處置?”
王恢早有準備,當下篤定的答道:“我王之意是,既往不咎。 函關仍歸陳國所有。”
韓宣順勢接道:“在下覺得口說無憑,不若晉王以白紙黑字寫明,免得以後再起争端。”王恢臉色一凝,幹笑一聲,避實就虛道:“茲事體大,容在下回去禀報我王。”接着,他話題一轉向陳王再次躬身說道:“大王,魏軍此時正在攻打晉南,陳國若是趁機收回河津三城,則是事半功倍。如今晉國狼煙頻起,我王需要坐鎮晉國,不能輕易外出。我王之意是,兩國先達成口頭協定,待我國打退魏軍,陳國守回河津之地,我王和大王是玉河會盟,兩國正式歃血為盟。諸多問題再一一商榷。”
周威冷笑一聲道:“讓我陳國出兵去幫他打退魏軍,晉王打得好算盤!”
王恢輕聲一笑,不軟不硬的頂道:“周大人此言差矣。陳國收回河津是為陳國,不是為我晉國,難道晉魏兩國不打仗,陳國就不打算收回河津了嗎?”
這時,陳梓坤适時插進話來:“周卿,王先生遠來是客,怎麽能用這種語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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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威默然向王恢一拱手,重新落座,不再發言。王恢也意識到自己的言語略有不當,連忙答衆人一拱手,委婉的修飾道:“強敵臨國,主憂臣辱,王恢方寸大亂,失言之處,望陳王和列位大人見諒。”
陳梓坤大度的一笑,不疾不徐的說道:“先生忠心為國,一心向主,真是讓人唏噓感慨呀。”王恢急忙表示愧不敢當。陳梓坤話鋒一轉,微微嘆息道:“河津百姓日夜期盼王師,先生聞知,本王又怎能不聞得?只是陳國國力微弱,上次又經魏國封鎖,大批商賈撤出陳國,又正值冬季,軍糧短缺,本王即便是有心抗魏,奈何國力不繼。若無意外,本王只得忍痛等到來年五月再出兵伐魏了。”
王恢臉皮一抽,腦中飛速旋轉。最後只得拱手答道:“大王請放心,外臣回國一定向我王禀明,立即動員各大糧商入陳,介時,吳國的糧食可源源不斷的經晉國進入陳國。如此以來,缺糧問題便可迎刃而解。”
陳梓坤笑意深深地看了王恢一眼,緩緩說道:“本王謝過先生。只是茲事體大,我等君臣還要再商量幾日,煩請先生在陳多逗留幾日。一有結果,本王便會派人去知會先生,先生以為如何?”
王恢只得躬身答道:“王恢靜候大王佳音。”
這時一直沒有開口的蘇放突然說道:“特使大人,這是在下和各位大人商議的結果,特使可拿回去讓晉過目。在下的一應問題都記在這張紙上,若晉王有誠意,兩國便以此為範本訂立盟約。”王恢接過來大略一掃,笑容不由得僵硬了一下:這對君臣,一個比一個狠!這完全是挾機要價,落井下石。
王恢心電念轉,很快便恢複正常,向陳王及衆人拱手笑道:“王恢告辭。”
陳梓坤命人護送他回驿館,衆臣也陸續散去。
過了兩日,鄭喜和王福搖身一變成為了胡商,姐弟二人自幼生長在邊境,再加上家中開着酒肆,迎來送往的都是天南地北、形形色色的人。兩人将各國商人的語言生活習性摸了個透徹。因此鄭喜扮成胡商來毫無破綻,因為兩人長相與胡人不同,鄭喜編的身份是父親是胡人,母親是漢人,這在胡地也頗為常見。當日劉據随意讓人盤查了一遍後,便再也沒有了後續。一直對他們姐弟信任有嘉。
兩人帶着商隊帶着陳魏邊境,聯合當地的大小商人五十多人,買了若幹豬羊和軍需糧食,由鄭喜帶着各大商人代表前去軍營勞軍。鄭喜深知劉據此人一向好名,她更是挖空心思投其所好,趕着幾十輛牛車,一路大張旗鼓的行進。人還未到,沿途的百姓都已經得知這是因為大将軍劉據頗得民心,邊境的商人百姓自覺前來勞軍。劉據聽聞斥候報知,不禁矜持的笑了笑,擺擺手吩咐軍務司馬道:“這個王貴(鄭喜的化名)真是懂事。等他來了,爾等好好招待,不得怠慢。”軍務司馬只得答應。
……
劉據到達晉南後,稍事休整,第二日上午便開始命令大軍輪番攻城。魏軍戰力強悍,晉軍守城有方,雙方便開始了拉鋸戰。
戰争在膠着狀态,魏陳晉三國的官道上,晝夜不停,每隔幾日都有斥候快騎飛馳而來,盡數禀報前方的消息。
陳國王宮的大書房中,燈火徹夜不滅,一封封密信密令從中傳出來,再飛快的交給專人快騎傳到各地。
陳梓坤神采奕奕的坐在虎虎靠騎上,對文傑命令道:“密令天機問晉陽分陀,火速散播晉王想同魏國議和并割讓霍州、中陽兩城的消息。接着,再散播一個消息:就說當年晉成王本有意将王位傳給七王子袁昌。暫時就這麽多吧。”
“遵令。”文傑轉身下去。
魏王見劉據久攻不下,便再次命令劉宵再次率領五萬精銳以泰山壓頂般的速度向晉南三城壓去。如此一來,三城守軍壓力倍增,不得不再次求援。與此同時,晉國國內流言四起,先是傳言說晉王有割城和談之意,再說晉王不坎國君大任,先王本有意傳位于七王子袁昌等等。
鄭喜此時仍在魏軍軍營附近逗留,她趁機建議劉據:“大将軍,如今中陽和霍城的百姓之所以鬥志昂揚就是因為您太過仁慈,讓他們沒有畏懼之心。将軍不如狠狠的虐殺幾個俘虜,再将他們城外的祖墳給刨了。晉人最注意祖先墳茔。”劉據一陣猶豫,不置可否。
當晚,便有人進來獻上一柄上好的玉如意,說是士兵在挖濠溝時無意中挖到了一座墳墓,這些寶物正是墓中的殉喪品。“城外墓中有寶物”這個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有膽大的士兵便借口修築營寨工事,大挖特挖,劉據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魏軍挖掘晉人祖墳之事很快便傳到了城中百姓的耳中。三城百姓對魏軍恨之入骨,紛紛前去請戰。此事又經有心人大加渲染傳到晉國國內,國中百姓更是群情激憤。晉王此時騎虎難下,不得不咬牙硬抗魏國。此時仍逗留陳國的王恢也坐不住了,接二連三的令快馬傳信請晉王定奪陳晉結盟大策。陳梓坤有心磨他,王恢幾次求見都被委婉拒絕。一連數日,她不是政務繁忙,便是偶感風寒,只令蘇放前去陪同接待。
陳梓坤此時正在書房中擁着爐火,仔細揣摩各地的密報。李思原立在他背後,輕重有致的給她捶背捏肩。
這時,宮女匆匆進來禀報:“大王,蕭先生入宮求見。”陳梓坤躊躇了一下,最後一擺手讓人轉告他,自己偶感風寒。侍女快步出去,很快就折了回來,面有難色的再次禀道:“奴婢這麽對他說了,他說他就在站在門口等着,他準備替大王把風寒感上再走。”
陳梓坤一陣無奈,一揮手:“行了,宣他進來。”
李思原立即停手,稍一使眼色,其他宮女內侍紛紛退到門外等候。
蕭舜欽款步進來,陳梓坤的眸光在他身上一個打轉,指指面前的座位,矜持的說道:“先生請坐,思原上茶。”李思原将兩杯熱茶端在兩人面前,蕭舜欽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又很快轉開。李思原也随之告退。房中只剩下了兩人。
陳梓坤一邊烤着火一邊問道:“先生冒寒入宮所為何事?”
蕭舜欽語氣平淡:“微臣恭祝大王心願達成,此時晉國騎虎難下,進退維谷,鹬蚌相争,大王得利之時到了。”
陳梓坤微微一點頭:“這個,已經有人恭賀過了。先生怕是還有別的事吧?”
蕭舜欽擡起頭,目光直視着她,冷冷說道:“微臣以為大王身旁有博陵和蘇放相佐,有微臣直言進谏,定能恪守王道正道,堂堂正正的與其他三國一争高下,可微臣今日才知道自己是大錯特錯。你如今連挖人祖墳之事都能做出來,不知下一步大王還會做什麽?”
陳梓坤冷笑一聲,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擲地有聲的反駁道:“先生熟讀經史,可曾見過恪守王道正道的開國君主?本王倒是只聽說過一個不擊半渡之軍的宋襄公!邦國相争,有正義和不正義之分嗎無非是為了各自利益,無所不用其極罷了。本王,近者,背負着陳國之一國興亡;遠者,肩負一匡天下之重任,本王若對強敵存絲毫憐憫之心,陳國必然錯過良機,兩國鎖秦之悲劇定會重演。本王寧願留下千古罵名,不願去沽名釣譽,先生無須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