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問你,鲈魚好吃嗎

時冬離開後,趙梅獨自一人反而有些局促,換作出事以前,她和時夏在家氛圍特別和睦,時夏會陪她聊天看電視,跟她講學校裏的趣事,現在時冬一走,家裏冷清至極。

她打開電視,想給過于安靜的家制造一點聲音,之後去廚房,就着昨天剩下的菜炒了兩道菜。等米飯蒸好,走進時夏房間。

到床邊聞到空氣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酸味,嗅了嗅不知道來源,以為自己聞錯了。彎腰俯下、身,伸手輕輕拍時夏肩膀,“安安,飯好了,起來吃點,帶會兒吃藥。”

被子裏的時夏聞聲動了動,趙梅将被子從他頭上拉開,剛才聞到的那股酸味再次撲鼻而來,這次還帶着熱氣。

她皺皺眉,知道這床都被睡出了味。

時夏根本不覺有什麽不對的味道,抱着奶瓶兔下床套上拖鞋就往外走,這是他這幾天內第一次主動下床離開這間房間。

趙梅走時回頭看了眼床上的被子,心想被套該換了。

時夏出去後坐到餐桌前,趙梅過來說:“吃飯把玩偶放一放,它身上有很多細菌,跑到碗裏吃進肚子會生病。”

時夏不聽,抓起筷子往嘴裏刨了一口米飯。

見狀,趙梅的心情開始不好,她從沒給時夏買過玩偶,在她看來,這種東西很髒,掉毛又會藏污納垢。想到玩偶是盛星悅送的,時夏現在又很依賴,不能給他扔了,抑郁的嘆了聲氣。

吃了幾口,她沒胃口,想起有味的被子,說:“安安,媽媽待會兒把床單給你換了,都酸了。”

這麽冷的天,被子為什麽會有味,她沒琢磨,只覺得髒了,該換掉。

聽到這話的時夏停下筷子,一臉抗拒的說:“不換。”

“可是已經酸了,上面不知道有多少細菌。”

時夏立馬擰着五官,生氣的說:“不換!”

感受到時夏有些激動,趙梅趕緊打消給他換被套的想法,“好好好,不換不換。先吃飯,吃完了在客廳陪媽媽看電視好不好?”

保住了被套,時夏放松下來,抓起筷子繼續往嘴裏刨米飯。

趙梅左右都不舒服,看他不吃菜,給他夾了一筷子的莴筍,“吃點菜吧,別光顧着吃米飯。”

時夏根本不管,凡是在碗裏,統統往嘴裏刨,三下兩下将碗裏的米飯刨到底,兩腮幫子滾鼓囊囊的。他抱着奶瓶兔下桌,沒有直接回房間,坐到沙發上看電視。

電視上放着新年小品,很熱鬧,臺下笑聲不斷,時夏看着沒有笑一次。

趙梅吃完飯将廚房收拾幹淨,才倒水拿藥送到時夏面前,細心的按劑量将藥扳下來拿給時夏,“來。”

時夏端起水杯喝口水,再從趙梅手裏拿藥往嘴裏塞,就着水咽下去,如此反複三次才将一頓的劑量吃完。

“真乖!”不吵不鬧,說了就做,趙梅很欣慰,她以為時夏的情況因為突然發燒好轉,于是她說:“媽媽并不是反對你早戀,像你這種年紀,喜歡這個喜歡那個太正常了,青春期嘛。只是你和小悅都是男孩子,不管是什麽時代,都屬于另類,見不得光,也不會被認可。”

時夏的注意力從電視上轉移到趙梅的話上,在她的話裏挑出了重點——盛星悅。

“媽媽養你這麽大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你小時候身體不好,不小心就會生病,媽媽夜裏連眼睛都不敢眯一下,守在旁邊照顧你。等你能上幼兒園,媽媽成天成天擔心,擔心你在學校被其他小朋友欺負,每天接到你看你沒什麽傷才放心。後來你上小學,媽媽放心了些,你老師總是打電話說你成績太差,媽媽覺得無所謂,你能沒病沒災就是考0分也行。

我也知道這種觀念會影響你的未來,可是能怎麽辦呢?誰讓老天偏偏給你一個不好的腦子,不這樣,拿着竹鞭打你訓斥你好好學習,我舍不得。再後來,你上初中,上高中,一天天,一年年的長大,也越漸懂事。我和你爸,經常說,多給你攢點錢,等你到了合法結婚年齡,給你找一個合适的媳婦。你看你哥哥多疼你啊,将來我和你爸走了,他還能照顧你。我們是一家人,是至親,不會離棄。”

趙梅拿着藥瓶,彷徨的盯着電視屏幕,眼裏映着演小品人的紅衣服,“小悅和我們沒有血緣關系,兩家的交情也沒你想的那麽深厚,說翻臉就能翻臉,說抛棄就能抛棄。把你交給小悅,讓他照顧你一輩子,我哪敢啊?人心難測海水難量,萬一那天他厭煩了,膩了,想要個孩子了,你怎麽辦?”

她的憂慮她覺得沒有人可以感受,況且她已經為時夏鋪好了将來的路,自然希望他能按照自己設定的方向走。

時夏垂垂眼,沒有說話。

趙梅偏頭看他,“乖乖,你能聽懂嗎?媽媽不反對你戀愛,媽媽只是沒有辦法接受你和一個男孩子。”

時夏靜靜坐着,和他懷裏的奶瓶兔一樣靜默。

不聞回答,趙梅內心開始浮躁,回頭喝了口水,拿着藥瓶走了。

時夏仍然坐在沙發上,目不轉睛盯着電視,裏面的歡樂無法感染他,讓他高興起來。趙梅的殷切希望與失望難過,同樣感染不了他。他像自帶隔絕器,隔絕了外界的所有聲音,只在自己的世界裏沉淪。

看累了,直接躺沙發上抱着奶瓶兔就睡。

趙梅從次卧出來,一雙眼通紅,眼眶濕潤。見時夏在沙發上睡着,回屋拿了條毛毯給他蓋上。

中午時,盛星悅回到了海市,回到了家。盛輝一直在這邊沒離開,看他回來感到很不安。他以為盛星悅會去找時夏,然而盛星悅到樓上換了身衣服,就下樓煮咖啡。

盛輝很有耐心,靜靜等盛星悅過來,直到熱咖啡送到面前,才開口:“怎麽突然回來了?”

盛星悅說:“昨天下午去見了外公,他再次和我提了轉回一中的事。”

眼下盛輝覺得盛星悅回一中比留在海市好,面上沒什麽反應,平靜的問:“你還想轉回去嗎?如果不想回一中,繼續留在這邊也行。”

盛星悅說:“轉回去吧。”他頓了頓,看向盛輝,“爸,您還希望我轉回去嗎?”

盛輝淺笑,“你已經17歲了,很多事完全可以自己做主。”

盛星悅嗯了聲,收回視線看着茶幾上冒氣的咖啡,“謝謝爸。”

“咱倆是親父子,不必這麽生疏。”盛輝暗自竊喜,轉走好,轉走了和時夏就不會再見面。

片刻後,熱咖啡涼了些許,盛輝端起喝了一口,誇道:“煮的不錯。”

盛星悅跟着嘗了一口,苦澀瞬間侵占整個口腔,咽下後說:“爸,時夏奶奶什麽時候出殡?”

盛輝說:“今天剛将老人從殡儀館接回去,出殡還要挑日子,最早十三十四。”

盛星悅說:“我以前住在時夏家,受過時奶奶的照顧,在她出殡前我可以過去祭拜嗎?”

盛輝說:“爸不建議你去,你知道現在正值過年,需要忌諱很多事情。等辦喪那天爸陪你去,正好,爸要去随禮。”

盛星悅說:“行。”

父子倆在一起話不多,盛星悅坐了一會兒端着咖啡去院子裏逗魚。

下午趁時夏睡着,趙梅出門買了新鮮的蔬菜和鲈魚,回到家時時夏坐在沙發上剝果盤裏的糖果吃,路過時她看了眼放在茶幾上的糖紙,提醒道:“乖乖,少吃點糖,會蛀牙。”

時夏将剝開的糖放進嘴裏,丢了糖紙,抱着奶瓶兔回房間。

趙梅感覺胸口有股氣,上不來也下不去,只能進廚房做飯。

吃飯時叫時夏時夏乖乖出來,懷裏還抱着奶瓶兔,趙梅故意忽略掉它的存在,将大塊魚肉夾到時夏碗裏。

這次時夏沒有機械性進食,拿着筷子慢慢的吃,趙梅味同爵蠟,注意力全在時夏身上。時夏不夾菜,她給夾,夾了時夏就吃。

“鲈魚好吃嗎?”

時夏默默吃飯,并将魚肉上的香菜夾回盤子裏,趙梅看着那節香菜說:“你不是很喜歡吃香菜嗎?怎麽不吃了?”

時夏搖搖頭,趙梅不懂他是不喜歡,還是什麽意思。

等時夏快吃完飯,她才明白過來究竟是怎麽個回事,“是不是因為小悅不吃香菜,你也跟着不吃?”

時夏嚼着米飯,微微點頭。

問話不回答,或者點頭,搖頭。

趙梅的氣瞬間起來了,“你是啞巴嗎?我問你話,你不知道要回答嗎?”

她突然來的火氣吓到了時夏,連嘴裏的米飯都不及咽下去,疑惑又不安的看她。

“問你什麽都裝啞巴,你是不想跟我說話嗎?我這個當媽的哪裏得罪你了?”趙梅怒将筷子拍在桌面上,巨大的聲響驚的時夏渾身一顫,跟着放下筷子,咽下食物雙手抱住奶瓶兔想離開這裏。

“站那!”

趙梅看他要走,出聲制止,“我允許你走了嗎?”

時夏的睫毛不停顫抖,微微垂着頭站在椅子旁,像做錯事的孩子舉足無措。

趙梅盯着他說:“時夏!你是不是要跟時秋學?為了一個男的非得弄死一個。”

時夏皺眉。

“我問你,鲈魚好吃嗎?”

時夏不知道該怎麽做,擡起左手咬住拇指指尖。

“為什麽不說話?”再次收到沉默的回應,趙梅怒火三丈,“為什麽不說話?!”

時夏長這麽大,趙梅養他無微不至,可謂用盡了心思,只在他和盛星悅的事上态度強烈,言辭過激。初三那天說的一些話刺激了時夏,産生了沉重的後果,陰影未去,又失去了喜歡的人。他這幾天過的渾渾噩噩,腦子也不清醒,時冬跟他說話輕言細語,再疲倦也沒有放重語氣。

昨晚發燒,人雖燒暈了過去,腦子好歹清醒了些許。他不說話,不是失語,只是把自己困在囚籠中,拒絕和外界溝通。

但趙梅的崩潰又一次吓到了他,他知道這個女人是媽媽,潛意識裏認為媽媽不會這樣兇自己,毫無準備的感受到她的暴戾,他又怕又難過。眼眶一紅,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他卻緊緊咬住手指頭,低着頭,無聲的接受媽媽給他的暴風雨。

趙梅不懂他,也不是不心疼他,她只是被時夏的沉默逼瘋了。

時秋害死老太太後,離開了海市奔去平州找她的真愛;

老太太年三十離世,老爺子茶飯不思等死;

時夏喜歡一個男孩子,為了這個男孩子變得陌生,不再親近她這個親媽,也不再回應她。

趙梅無法繼續承受這一切,她仿佛找到了宣洩口,将所有的不滿統統發洩到時夏身上。

她起身奪時夏懷裏的奶瓶兔,一邊搶一邊喊:“你還抱着這個幹什麽!”

因為一時不慎,時夏差點沒抓住奶瓶兔,抓在手裏不讓趙梅拿走。

“盛星悅都跑了,你還抱着這個東西幹什麽?”趙梅瘋狂的奪奶瓶兔。

時夏像是被觸碰到了痛處産生了自我欺騙性,喊道:“沒有!”

“盛星悅就是跑了,他不喜歡你了,你也不想想,一個男的怎麽會喜歡另一個男的?他就是看你不懂事騙你玩!”

“啊——”此時此刻趙梅的臉在時夏眼裏變得尤為可怖,像惡魔一樣,扭曲猙獰,她吐出的每句話都狠狠的摧殘他的神經,更将他的理智攪的稀碎,他不吐字,只是發出尖銳刺耳的叫聲。

時夏突然的失控沒有讓趙梅停下來,反而加速她的崩潰,哭着說:“你就是個傻子!我要早知道你會變成這樣,不如當年把你打掉!你活着有什麽意義?你的到來給我帶來的全是不幸!我冒險把你生出來!你就這樣氣我?!”

她越這樣時夏越是害怕,可他還能聽懂她說的話,只是第一句他就松開奶瓶兔大叫着抱住頭蹲到地上。

奪走奶瓶兔的趙梅惡狠狠将它丢到一邊去,抽噎着對時夏說:“我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給你,你回報給了我什麽?扶不起的成績!永遠墊底永遠沒有長進!放着女孩子不喜歡,你喜歡個男生!你說你為什麽要變成同性戀?!你為什麽不能給我長點臉?為什麽要這麽氣我?你說說!為什麽?”

問完一系列的問題,一股疲倦從心蔓延到全身,虛脫的跪坐在地板上,雙手高舉又随着磕頭重重砸下去,“我怎麽這麽苦啊!生個女兒養大了跟男人跑,生個兒子腦子有問題。”

複又擡起頭,滿臉橫淚,無助的朝天傾訴,“我為什麽要生下他們兩個?”想到一兒一女的境況,悲痛的用手捶自己的腹部,“為什麽要生他們兩個?為什麽?”

旁邊的時夏緊抱着頭,将臉埋在膝蓋中,身邊的哭訴聲于他而言,如同惡鬼的嘶鳴,他恐慌的大哭。

等時冬趕回來,進門就聽到兩道哭聲,匆忙走到正廳,擔憂的看向趴在沙發上哭的趙梅,走過去扶着她的肩膀,輕聲問:“媽,你怎麽了?”

趙梅聞聲,撐起來抱住時冬,哭道:“時冬,媽不想活了。”

一聽這話,時冬渾身汗毛直立,“媽,你胡說什麽呢?!”他輕輕拍趙梅的後背,不明白他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才讓她有了這樣的念頭。

“太累了。”

“媽,累我們就歇息歇息,不要胡思亂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趙梅抽噎着直起身,淚眼朦胧望着時冬,“能好起來嗎?你知道你弟弟傻了嗎?”

時冬微楞。

趙梅哭笑不得,“沒得治了。”

時冬松開她,起身循着另一道哭聲,走向餐廳,當他看到縮在角落裏的時夏時,都不知道做什麽反應。

隔了一分鐘,才邁開僵硬的雙腿走過去。

“安安。”時冬輕輕叫了聲,他以為時夏聽到聲音會像之前那樣擡起臉看他一眼,然而時夏不斷把自己往角落裏收,一邊嚷嚷:“走開!不要過來。”

時冬疲倦的出了口氣,嘗試靠近些,剛蹲下,還沒出聲。時夏突然擡起頭伸手把他往後推,蒼白的小臉上寫滿了驚恐,“走開走開啊!”

時冬一時不慎被推倒在地,時夏叫着往另一邊爬,找了個椅子靠着,雙臂抱住雙膝,把臉埋進去。

緩過來的時冬就在這一刻不想繼續動了,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雙手拖着沉重的腦袋。

這個家如同雨中飄絮,充滿無望與悲痛,所有人都在為自己在乎的筋疲力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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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都很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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