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十來分鐘後,顧執在江邊停好車,與宋芳許并肩沿着步道來到了沿江風光帶。

X市依江而建,寬闊的江水将整座城市一分為二,南北向的江面上橫跨了七八道跨江大橋,兩畔的樓市水漲船高,在過去的十年裏發展成了鱗次栉比的盛況。

宋芳許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裏了,記憶中從前還是一片荒地的城市末端,如今也是五光十色燈火通明。盡管顧執刻意選了一段安靜的沿江路,一路走來,岸邊也不乏露營垂釣甚至是跳廣場舞的居民。

直到拐過一處水利發電站,人聲才遠去了,只聽見江水顫顫與風光帶另一頭偶爾駛過的機動車聲。

視線可及的範圍內,是連着的兩座大橋,橋上燈光璀璨,影影綽綽映在江面上,像是繁華都市不滅的标志。

三月南風初暖,吹得人很舒服。

顧執指着近的一座橋介紹道:“五年前建的,建成後河對面的那個樓盤價格直接翻了兩倍。再遠一點的那一座應該是我大二那年建的,兩座之間一長線的燈光是一整個小區,縱向足有三個公交站。”

宋芳許邊聽邊點頭,說:“變化真大。”

顧執笑,“也有沒變的。”

他又指向不遠處的碼頭,“還記得那個地方嗎,以前我們還來這坐過船去江心島玩,現在也沒拆,只不過沒船坐了,全改到對岸的碼頭去了。”

宋芳許順着他的手指看去,夜色裏隐隐約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輪廓,确實是當年的游船碼頭。

他笑了笑,“嗯,記得,你有次還騙我水裏有大魚,趁我去看時故意晃我肩膀想吓我,我沒掉下去,你卻摔下了水,還好你會游泳自己爬了上來,把開船的師傅吓得夠嗆。”

顧執本來走在稍前一點的位置,聞言索性轉過身,面朝他倒退着走了幾步,昏暗的路燈下并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但他還是努力地想去看。

“我發現你的記憶很好。”顧執說,“出去這麽久,還記得很多以前的事兒。”

“我是出國,又不是失憶。”宋芳許玩笑道,下一秒忽然伸手抓住顧執的手臂把他往自己這邊帶了一下,“小心。”

身後是個休息用的石凳,顧執倒退走時險些絆倒,被宋芳許一帶才堪堪避過。他趔趄了一下,“謝謝”二字剛說出口,卻又忽然滞住,突然意識到因為這一拉兩人此時隔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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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比宋芳許高多少,以是兩人此刻的鼻息幾乎是交織在一處的,溫熱的氣息在咫尺之間流動,平地生出一股淡淡的暧昧。

“抱歉。”顧執率先回神,往後退了一點,喉頭再次不争氣地幹澀起來。

“沒關系。”夜色下宋芳許的神情看不分明,但聲音聽來比顧執從容,甚至還揶揄了一句:“好好走路,別光顧着耍帥。”

顧執幹笑了幾聲,老老實實重新走在宋芳許旁邊。

有那麽幾分鐘,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好像那股若隐若現的暧昧還沒有散去一般。

顧執在這沉默的氣氛裏,反複回想剛才那意外的一幕,總覺得那一刻他雖然沒有看清宋芳許的表情,但清楚感受到了對方錯亂的呼吸。

誇張一點,他甚至聽到了對方亂了幾拍的心跳。

是我的錯覺嗎,他心想,又像當年那樣誤會宋芳許對自己有好感?

這樣的胡思亂想終結于宋芳許邀請他在江邊的小茶攤坐下喝杯茶。

“我現在相信你是單身了,你好像還有些驚魂未定?”宋芳許說,“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下?”

顧執的心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我大概是瘋了,他想,為什麽宋芳許說的每句話我都覺得是在暗示什麽。

沿江這一帶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簡易的茶攤,幾把太陽椅,加上一個四角凳,就是一個歇腳的小攤。十塊錢一杯的綠茶,無限續杯,可以喝到攤主打烊。

面前是靜谧的江景,頭頂是盈盈月光,一切無限美好。

更何況,身邊還坐着一個宋芳許。

顧執的心思全然不在漂亮的夜景上,餘光不時瞟向半躺在椅子上一派放松的宋芳許。

這人似乎知道自己有魅力,并且完全不介意釋放魅力供人欣賞,明明感受到顧執的目光,卻不閃不避,大大方方地讓他看,神态始終自然。

“我變化很大嗎?”宋芳許甚至主動開口問道。

顧執有些慌亂地收回視線,“不、不大,跟從前差不多。”

說完又心下一個咯噔,仿佛坐實了自己是在偷看對方。

宋芳許側過頭,眉眼一如既往是舒展的,“我也覺得我沒怎麽變,對舊事舊物都還是從前的感覺。”

“顧執。”他輕輕叫了他一聲,“盡管很久沒見了,我一點也不覺得你很陌生,總是不自覺拿從前的态度對你,希望你不會介意我擅自拉近我們的關系。”

顧執的呼吸有一剎的停滞,下一刻心髒劇烈跳動。

宋芳許對其他人話少得可憐,可仿佛唯獨對自己願意主動說出大段的話來,且每個字都讓他忍不住浮想聯翩。

什麽叫從前的态度,什麽叫擅自拉近關系。

哪種态度,又是什麽關系。

顧經理一貫精明的腦袋此刻卻跟生了鏽一樣,不僅轉不動,還險些因為卡頓而瀕臨爆炸。

“啊,”顧執幹幹道,“不會,我,我也覺得你還跟從前一樣。”

他絞盡腦汁地想要使自己的回答得體一些,不至于暴露內心那點見不得天日的念頭,“你跟別人不一樣,我跟李準雖然時不時聯系,但工作後漸行漸遠,聊不到一塊兒去。你不同,雖然十年沒有聯系,我也不了解你這些年的經歷,但依然覺得很熟悉。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但就是這麽個意思。”

他連環炮似的吐出一大串詞的架勢落在宋芳許眼裏,完全是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企圖通過不停說話來掩飾內心的秘密。

宋芳許目光溫柔地看了他一會兒,笑了,說:“是嗎?那就好,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有這種感覺。”

感覺?又是什麽感覺?

顧執恨不得鑽進他的腦袋看看這雲山霧繞似的言語之下這人到底是什麽意思。

“可能,”他結結巴巴地,再次用所剩不多的腦容量為這場暧昧的對話找下一個臺階,“可能因為我們以前關系不錯吧,畢竟同桌了兩年,對吧。”

宋芳許美麗的眼睛就這麽看着他,裏頭是江畔燈光倒映出的盈盈光點,令人頭暈目眩。

“嗯。”他點頭,“我很高興再見到你,顧執同桌。”

那晚,顧執沉浸在暈眩裏,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開車回去的,滿腦子都是江景燈火下宋芳許漂亮的側臉與那句充滿蠱惑的顧執同桌。

·

那之後,顧執依舊十分渴望再次見到宋芳許。

然而宋芳許仿佛依然是那個如非必要永遠不會主動聯系別人的少年,一連好幾天都沒有音訊。

這樣的相處模式,顧執很熟悉。當年與宋芳許同桌時,大部分的對話也都是由自己開啓。

宋芳許,下課一起去小賣部不?

好。

宋芳許,給你看個好東西,我媽給我買的MP4。

挺好看的。

宋芳許,周六出去玩不,帶你去滑旱冰。

可以。

……

這人就像高牆內的小王子,除非別人來邀請,否則不會想要動腦筋維系一段社交關系。

第N次盯着手機屏幕發呆結束,顧執認栽地嘆了一口氣,心道這人确實沒有變,別人是摸爬滾打多年練就成社交達人,宋芳許卻還是那個等着別人來寵的貴公子。

不過也好,顧執又難免慶幸地想,如果宋芳許變了,他可能也不會還這樣瘋狂心動。

找了個由頭,顧執又給宋芳許打去電話,“哎,你上回說還想辦張新卡,我有個客戶是X行的,最近開卡有福利,你有興趣嗎?”

顧執簡直是紅着臉說完這段開場白的,心道好家夥,既房産中介後,我這是又推銷上銀行業務了。

這怎麽聽怎麽像是老同學詐騙局的話卻沒有讓宋芳許對他感到戒備,反而莫名覺得這人很可愛。

像從前一樣可愛。

他笑了笑,說:“好啊,那又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順手的事。”顧執心花怒放,沒想到宋芳許這樣好約,他之前還擔心都是成年人了,頻繁相邀,宋芳許多少會覺得自己冒犯,想不到依然這樣好說話。

順理成章地,次日下午,他們在銀行門口碰頭,等候多時的業務經理滿臉笑容地把他們迎了進去。

宋芳許雖然在國外生活,倒是也有國內的銀行卡,但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他想重新辦一張新卡用來綁定各類移動支付。

至于為什麽拖到現在才辦,顧執單方面理解為他可能剛回國時疲于應酬各路親戚朋友,分身乏術,如今閑下來才開始一一處理各種瑣事。

他沒問,心思也不在這些細碎的事情上,只要能把宋芳許約出來就行。

業務經理跟宋芳許介紹開卡和存款優惠時,他就坐在休息室等,并不擔心結果。一來業務經理跟他有合作往來,不會虧待他的朋友;二來宋芳許也是商人家庭出身,不會讓自己吃虧。

等了約莫半小時,VIP會客室的門開了,業務經理将宋芳許送出來,臉上是顯而易見的高興。

“搞定了?”顧執起身走了過去。

宋芳許點頭,“嗯。”又朝業務經理颔首道:“辛苦你了王經理。”

“應該的應該的。”王經理笑得見眉不見眼,“能服務宋先生這樣的高級客戶是我的榮幸。”

聽這語氣是談妥了,顧執挑了挑眉,臉上幾不可見地劃過一絲神采。

宋芳許的餘光捕捉到了這抹稍縱即逝的情緒,唇角微勾,旋即輕輕哂笑了一聲。

這人還跟以前一樣,出力幫忙後就忍不住得瑟等着被獎勵。

小狗邀功。

他在心裏想。

很可愛,讓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他的腦袋,誇一句good boy。

王經理自然不會注意到這兩人的暗流湧動,自顧自地囑咐道:“就是宋先生記得去更新一下身份證,以免影響後續使用銀行卡。”

顧執問:“身份證?”

宋芳許解釋道:“嗯,我才發現身份證快過期了,需要去派出所辦理一個新的。”

顧執的尾巴于是又不受控制地搖了起來,周身都洋溢着興奮的氣息。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他剛才還想着下次約宋芳許要用什麽借口呢,這不就來了麽。

“你知道辦理流程嗎?”顧執充滿期待地問。

宋芳許如他所願,笑着搖了搖頭,“不太懂,但你看起來似乎很願意提供幫助。”

願意!當然願意!

顧執明知自己這樣很掉價,但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掉價:“我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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