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了銀行,時間還不到四點。
如果說一起吃晚飯,會不會顯得很蠢——顧執這樣想時,宋芳許卻主動開口道:“喝杯咖啡?你又幫了我一個忙,請你喝個下午茶吧。”
顧執怎麽可能會說不。
銀行旁邊就有個咖啡廳,幾步路就到。顧執點了一杯美式,宋芳許則要了一杯拿鐵。柔軟的泡沫浮在杯口,綿密細致,顧執莫名覺得那很像宋芳許。
他盯着宋芳許出神,宋芳許卻在埋頭鼓搗手機,眉頭微微皺起,似乎有些苦惱。
“不太會用。”宋芳許放棄了研究現代科技,果斷選擇了求助,“官網上的預約功能好像有bug。”
顧執接過他遞來的手機,看到上頭是當地公務部門辦理證件的頁面。
“預約身份證辦理嗎?”顧執說,“不是在這個網上,現在都在公衆號上弄了。”
宋芳許苦笑,“這可真是為難到我了。”
顧執于是理所當然地起身坐到他旁邊,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操作:“這裏輸入你的信息……對,手機號碼,下一步……先選時間。”
宋芳許咬着嘴唇思索,“明天有號就明天吧,早點辦完是不是方便一點?”
話說得沒錯,但次日只剩下一個很偏的派出所有號了,顧執問他:“這個地點行嗎?開車一個小時。”
宋芳許想了一下,點頭,“也可以,我反正時間很多。”
顧執于是替他點了預約,等待提交結果的短短幾秒裏,他聽到自己很不争氣地問了同一個問題:“我明天有空,要我開車帶你過去嗎?”
宋芳許的目光于是毫無意外地與他對視,片刻後,輕輕笑了,說:“你的工作好像并不忙啊。總是翹班出來,沒有問題嗎?”
顧執窘迫不已,趕緊為自己找補:“也沒有總是,恰好有空而已。再說……老同學難得回來,有機會見面就得多見見嘛,誰知道你什麽時候又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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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是用輕松的語氣說的,但宋芳許還是聽出了一絲淺淺的落寞。
是在怪自己當年選擇離開X市嗎,畢竟他們從前玩笑時還說過要考同一所大學這種幼稚的話。
想到這些,宋芳許又狠不下心繼續揶揄,換上了溫柔的口氣說道:“我開玩笑的,你願意抽時間陪我,我其實很高興的。”
顧執垂着腦袋,但宋芳許眼尖地看到了對方忽然紅起來的耳根。
他覺得有趣,下意識想像從前那樣伸手去捏,但擡到一半又意識到他們都是成年人了,于是中途換了個方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繼而平靜地問:“那明天幾點碰面呢?”
·
一整晚,顧執都難以入眠。
初春的夜晚帶着蠢蠢欲動的暖意氤氲,讓人憑空生出一種有什麽事情即将發生的預兆。
他在撩我。
顧執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并且為此狂喜不已。
這種感覺他太過熟悉,哪怕宋芳許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出格的話,外人聽來也不會過多猜想,但顧執就是知道,宋芳許是在撩他。
因為十年前他就經歷過這種朦胧的情窦初開。
那時的宋芳許還不像現在這樣知道點到而止,更多時候,年輕的貴公子滿腔的情意幾乎是呼之欲出的。
顧執記得有一次他們突發奇想去夜爬X市最有名的一座山,中途宋芳許體力不支,顧執先是拖着他的手,而後架着他的肩膀,最後幹脆把他背到背上。
深夜登山路上幾乎沒有其他人,安靜得只能聽到蟲鳴鳥語與彼此的呼吸。
宋芳許的腦袋就落在他的肩膀上,溫熱的鼻息吹在他耳邊,叫他不受控制地渾身躁動。
許是感覺到了他身體的變化,宋芳許在他耳邊輕聲開口:“顧執,你好熱。”
顧執埋頭苦走不說話。
宋芳許又說:“你的耳朵好燙。”
顧執的身體繃得更緊了。
宋芳許輕輕笑了,擡手捏住他的耳垂,“給你降降溫。”
顧執險些一個踉跄把他甩出去。
好不容易到了山頂,顧執放下他,獨自站在另一側,企圖用涼爽的山風吹散一身的窘迫。
“顧執。”宋芳許叫他,“過來坐下休息一會兒吧,你別離那麽遠,我看不清。”
宋芳許有輕微的夜盲症,黑暗中習慣伴着人,不然就會沒有安全感。
以是顧執聽話地走回他身邊坐了下來。
然後,宋芳許或許是累了,就這麽很自然地把頭靠在了他肩上。
顧執當時全身都是僵硬的。
這不同于方才上山時背他的情況,那時是無可避免的身體接觸,而眼下卻是宋芳許主動的親近。
“宋芳許。”顧執當時連聲音都是暗啞的,“你——”
你為什麽要靠着我——你對我到底——
他的疑問沒能問出口,宋芳許輕輕“噓”了一聲,不僅阻止了他後面的話,更讓他在那之後都沒有勇氣再提這件事。
直到——
直到他終于下定決心想要告白,而宋芳許卻連話都不讓他說完便用陡然轉變的态度無聲地終結了這段暧昧。
從回憶醒來的顧執躺在床上,放空般盯着天花板。
他心知肚明如今的宋芳許又像從前那樣在故意撩撥自己,但他仍舊不受控制地被他蠱惑。
并且難以避免地臆想宋芳許對自己必然也是有好感的,不然為何那麽多的人他不去撩撥,而偏偏選擇了自己。
他在這一晚下定了決心,這一次一定要把告白的話說出口,不再給宋芳許打斷自己的機會。
·
宋芳許早早等在了酒店大堂,當看到顧執的車出現時,他很自然地走出去,打開車門坐進副駕。
“早。”他說,然後忽然意識到今天的顧執有些不一樣。
顧執顯然出門前精心打扮過,盡管他每次約宋芳許見面前都會鄭重其事地捯饬一番,但今天明顯更加隆重,宋芳許甚至看到他露在鞋沿外的襪子顏色都跟衣服是呼應的。
精致得像是要出門接受什麽商業采訪。
“早啊。”顧執也打了聲招呼,聲音隐隐有種莫名其妙的振奮。
如果有尾巴,大概已經搖成了殘影。
宋芳許覺得有些奇怪,但又覺得這樣的顧執挺好玩的,仿佛還跟精力過剩的高中生似的,一大早就蓄滿了無限活力。
“不知道你有沒有吃早餐,随便給你帶了一點。”
顧執邊說邊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他,宋芳許低頭看去,裏頭是一堆中西合并的早點,小籠包燒賣三明治薯餅,大抵是不清楚他如今的口味偏好,索性一樣買一點讓他自己挑。
這人對“随便”這個詞的定義一定有問題。
“謝謝。”宋芳許并不推辭,大大方方接了過來,并且邀請他一起共進早餐,“太多了,我肯定吃不完,你也一起吃幾口吧。”
顧執自然也是沒有吃的,但念及他們預約的時間早地點又遠,他還是先發動了車開上主路,“好,我先開,免得早高峰堵在環線上。”
說完又想起什麽,“哦,還有咖啡、豆漿和粥,在你座位後面,你拿一下。”
宋芳許于是側身取來早餐二號套餐,忍俊不禁,“自助餐嗎這是?也太多了。”
顧執一手握方向盤,另一手打開座位中間的儲物盒蓋,“不知道你現在喜歡吃什麽,紙巾在這裏,你自己拿吧。”
他仿佛一個無師自通的好男友,細致地提供着各種服務,換做別人可能會誇一句他心細,但宋芳許從前就習慣了他的照顧,以是并不覺得這一系列的行為突兀。
“好。”宋芳許很自然地點頭,挑了一杯咖啡給自己,然後問他:“你喝粥還是豆漿?”
“豆漿。”顧執說,打轉向燈左轉,駛過路口便察覺什麽東西湊到了自己嘴邊。
飛速瞟了一眼,他看到宋芳許正舉着豆漿一副投喂的姿态等着自己張嘴。
顧執臉上:“……”
顧執心裏:“!!!!”
“喝嗎?”宋芳許絲毫不覺得這個舉動有什麽不對,以前他也經常這樣喂打游戲的顧執吃東西,“要開很久吧,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他就是喜歡我,顧執心裏最後一絲猶豫都沒有了,紅着耳根低下頭,就着宋芳許的手吸了一大口豆漿,拼命壓抑一個勁上翹的唇角。
而後他又任由宋芳許給自己投喂了一個肉包一個燒賣半個三明治以及一杯粥,要不是胃實在裝不下了,他大概很樂意一直吃到目的地。
到達派出所比預定時間晚了一些,宋芳許的時間觀念很強,盡管顧執邊停車邊安慰他晚幾分鐘沒關系,不會不讓他辦理的,宋芳許還是顯出幾分焦慮,按了幾下安全帶都沒能成功解開。
“我來。”顧執說,然後直接覆上宋芳許微抖的手,摁下了卡扣。
兩手相觸,宋芳許擡頭,眼裏是清晰可見的意外與不解。
但很快,顧執收回了手,說:“走吧,下車。”
宋芳許此刻無暇多想,惦記着自己遲到的事,急急開門下車直奔派出所大門去了。
跟在後頭的顧執這時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一直緊緊繃着的心像終于掙脫束縛一般,咚咚咚跳得飛快,拳頭握在身側,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激動。
喜悅,後怕,如釋重負,意猶未盡。
我摸了他的手,他興奮地想,我出息了。
宋芳許沒拒絕我!果然,他喜歡我!
辦理身份證的流程很簡單,照相,填表,錄指紋,全程不到十五分鐘就搞定。
宋芳許拿着回執走到等待大廳時,顧執仍然是那副吃了亢奮劑的模樣,炯炯有神地瞪着大眼睛,宛如一只豎着耳朵随時準備撲過來舔主人一臉口水的大型犬類。
了結了正事的宋芳許這時才有閑心把注意力放到這位陪自己前來辦理證件的好友身上,後知後覺地感到了一絲不對勁。
這人從早上起,狀态就很可疑。
一種熟悉的預感忽然湧上宋芳許心頭,睫毛微顫,他的眼神幾不可察地暗了暗。
顧執步伐矯健地走過來,“辦好了?”
“嗯。”
“那走吧,”顧執擡手看了一眼時間,“還挺早的,回市裏可以找個地方逛逛。”
宋芳許不置可否,沒說話,只是跟着他往車裏走。前頭的顧執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中,并沒有注意到這微妙的變化。
回去的路上,宋芳許靠在副駕椅上閉目養神,顧執也只當他早起困頓,沒有吵醒他,還貼心地把車裏的空調調到更合适睡覺的溫度
快過二橋時,宋芳許還沒有要醒的意思,顧執瞟了他一眼,忽然起了一個更大膽的念頭。
比起找個咖啡廳或者餐館吃飯然後告白,不如去人少的江邊?不會有路人打擾,自己可能也不會那麽緊張,大概能夠表現得更好?
于是當宋芳許感覺到車停睜開眼時,意外發現他們并沒有回到市中心地帶,而是停在了一段少有行人,安靜卻不偏僻的沿江公路邊。
“這是哪兒?”宋芳許難免發出疑惑。
顧執此刻其實依舊緊張到爆炸,但還是強作鎮定回答道:“沿江中路,二橋下面。”
宋芳許直起身子,有些迷茫地看了一圈車窗外的景象,确實是二橋這一帶,但是——
“我們來這裏是要做什麽?”
他的聲音依然很鎮定,并不擔心顧執會有什麽壞心思,僅僅只是迷惑對方為什麽突然改變了目的地。
“宋芳許。”顧執忽然深吸了一口氣,叫了他一聲。
宋芳許聞聲轉頭,恰好對上了顧執鄭重無比的目光,不免一怔。
心裏咯噔一聲,他意識到大事不妙。
“宋芳許。”顧執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似乎是在給自己打氣,他抿了抿嘴,聲音都些不穩但還是堅持把話說出了口:“我們要不要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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