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告白來得如此迅速,以至于宋芳許這次都沒能來得及在他出口前阻止。

他呆呆看着顧執,一時竟忘了說話,滿腦子都是果然逃不掉這該死的墨菲定律。

顧執的聲音帶着幾許慌張但更多是篤定的意味:“我挺喜歡你的,高中就喜歡。你對我應該也有感覺吧,既然有緣分再遇到,不如我們試試?”

他期待地看着對面的人,眼睛都在發光,“宋芳許,我們談戀愛吧。”

說完,他忐忑地等待宋芳許的回複。

依舊緊張得手心出汗,但好在這次終于把話說出口了,并且他很有自信宋芳許會點頭。

可出乎意料的是,宋芳許在對視了幾秒後,迅速冷靜下來,然後遺憾地嘆了口氣:“抱歉,我不能答應你。”

顧執:“???”

“為什麽?”拒絕同樣來得猝不及防,以是他不假思索地追問道。

宋芳許平靜得像在拒絕一份商業合作:“因為我是lithromantic人格,沒辦法跟任何人建立親密關系。”

顧執滿腦子只剩一個字,并且把它說了出來:“哈?”

“Lithromantic。”宋芳許解釋道,“性單戀,一種感情障礙,簡單來說,就是我不會喜歡上喜歡我的人。”

顧執仍是一臉費解。

宋芳許于是又換了一種說法:“你喜歡我,那麽我在知道了這件事情後,就不可能喜歡你了,所以我不可能跟你發展戀愛關系。這樣說有讓你聽懂一些嗎?”

每個字他都聽得懂,但合在一起卻仿佛一團霧罩在了顧執的頭上,一片混沌。

他啧了一聲,不明白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專業名詞到底是想說明什麽:“不是你等等,我沒搞懂這個邏輯。我如果沒有理解錯的話,談戀愛這件事只建立在兩個條件上,一,我喜歡你,二,你喜歡我。跟這個什麽lith什麽單戀又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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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芳許淺淺嘆了一口氣,知道顧執一時之間大抵是不會理解這麽複雜的信息,實際上,自己當時也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搞清楚這種感情障礙究竟是什麽。

“有關系的。”宋芳許說,“我知道這對于你來說可能只是一個陌生的名詞,你不了解也聽不懂,但這種人格真實存在,而我就是一個例子。”

“我從小就很讨厭過分的親密,連親人的擁抱我都會感到抗拒。初中時我暗戀過校隊的一個男生,但在收到他的情書後,我突然開始無比反感這個人,甚至連看他一眼都覺得惡心。同樣的事情發生了不止一次,為此我困惑痛苦了很多年,覺得自己是個異類,直到後來出國了,朋友鼓勵我去進行心理咨詢,我才知道這種情況叫做lithromantic。”

顧執的表情稱得上五彩缤紛,不懂好好的告白怎麽忽然變成了心理學科普課堂,更沒想到宋芳許給出的理由不是什麽“我不是gay”又或者“我們不合适”,而是什麽奇怪的人格。

讨厭親密?反感惡心?這都什麽跟什麽……

但他還是敏銳地從這段話裏抓到一個信息,“所以你當年對我忽然冷淡也是因為?”

宋芳許點了下頭,“嗯,我感覺到你要跟我告白,盡管你被打斷了,但我還是控制不住地覺得惡心,繼而疏遠了你。”

顧執:“……”

惡心。

好的,他聽懂了。

只是一時之間他不知道先哭哪一個,悲慘的初戀,還是慘遭重創的自尊。

他不死心地弱弱追問:“那你現在不會也覺得我很……”

宋芳許再次誠實地點頭,“是的,惡心。”

顧執:“……………………”

他已經無暇顧及宋芳許到底喜沒喜歡過自己抑或之前為什麽要撩撥自己了,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

心如死灰。

還有什麽比告白被拒更紮心的嗎?

有。

被告白對象說你惡心。

“抱歉。”宋芳許愧疚地說,“我不想這麽失禮,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受。你是個很好的人,請不要因為我說的這些就——”

“好了別說了。”顧執擡手打斷了他,盡管知道對方是想安慰自己,但他此刻已經沒有勇氣再聽宋芳許說任何話了,天知道這人會不會又發表什麽更紮心的言論。

宋芳許于是閉了嘴,垂下視線,靜靜看着車座前方狹小的空間。

顧執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終于壓下翻湧的情緒,盡量用正常的語氣說道:“是我太唐突了,讓你有不愉快的地方,還請你見諒。”

宋芳許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又不知說什麽合适。

顧執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得回去緩一緩,說實話,我突然覺得我好像一點都不了解你,我完全不知道你有這種困擾,也沒想到你會覺得我——”

後面的話太過紮心,他甚至沒能說完。

宋芳許低低說:“抱歉……”

顧執擺了擺手,沒再說什麽。

雖然尴尬,但他還是把宋芳許送回了酒店,對方下車前欲言又止,似乎還想就這件事跟他道歉,但又覺得說了也彌補不了帶來的傷害,最終什麽都沒說地走了。

顧執在車裏坐了好一會兒才有力氣重新開車。

這都什麽事啊,他自認跟宋芳許關系不錯,從前那些親密也并不是幻覺,摟過背過靠過肩膀,暧昧的話也不知說了多少,照一般的戀愛線,下一步妥妥該是告白交往,怎麽到了自己這,卻得了一頓狠狠的羞辱?

他想不通,回了公司也魂不守舍,連來送材料的小助理都看出了幾分異樣,眼睜睜看着顧經理試圖将寫完字的筆插進盆栽,忍不住開口提醒道:“顧經理?”

顧執這才回神,把鋼筆放回應該去的地方。

“需要給您送杯咖啡來嗎?”小助理貼心地問,“您看起來有點累。”

顧執感謝他的關心,但此刻任何外物都無法安撫到他飽受打擊的心髒,“不用了,謝謝。”

小助理不好多問老板的私事,拿起簽好字的文件就準備離開,臨到門口,又被顧執叫住:“等等。”

小助理回頭,疑惑地看着他,“什麽事顧經理?”

顧執咬了咬牙,硬着頭皮問道:“問你個私人問題,如果你跟一個人告白,結果被人說惡心,這是不是意味着徹底沒戲了?”

小助理有些迷茫,大抵不知道為什麽上司突然跟自己聊起情感問題,但出于一個合格下屬的覺悟還是回答道:“應該是吧。”

顧執不死心,又追問道:“那如果,這人之前跟你關系挺不錯的,甚至還挺暧昧呢?還有戲嗎?”

小助理想了想,依舊搖頭:“我覺得應該沒有吧,如果只是發好人卡,可能還有點希望,但對方直接說了惡心這兩個字,應該是很反感追求者的意思,再追下去只會惹對方更讨厭。”

說完,他發現顧經理眼裏僅剩的一絲光也滅了。

小助理:“???”

“顧經理?”

“……”顧執閉眼,深呼吸,睜眼,“行了,你去做事吧。”

小助理一頭霧水地走了,只留下一顆心被碾得粉碎的顧經理。

他倒在椅背上,舉起手機,點開跟宋芳許聊天的界面,一條條往上翻,很快就翻到了頭。

不多的對話裏,他主動發出的信息占了大多數,宋芳許的回複永遠很簡單,大抵是應和的短語,好,可以,一會兒見。

這跟面對面相處時的宋芳許仿佛是兩個極端。

這也是撩人的一種手段嗎,還是我添油加醋了。

顧執不免自我懷疑之前種種都是自己的錯覺,在“宋芳許是在故意戲弄我”與“是我自作多情誤會了”之間搖擺不定,無從取舍。

不過糾結真相到底為哪般也沒用了,顧執勾起一個苦澀的笑。

十八歲的顧執會為宋芳許捉摸不定的态度苦思冥想念念不忘許多年,可二十八歲的顧執卻已經學會用成年人的方式來面對再次失敗的暗戀。

既然已經被拒絕了,那就知難而退,尊重宋芳許的選擇,也別讓自己再添狼狽。

畢竟被人當面說惡心,着實不是什麽美好的體驗。

·

于是那之後,他沒再聯系宋芳許。

怕打擾對方,更怕繼續破壞自己在對方心中本就所剩無幾的好印象。

但出于好奇,他還是私下搜索過宋芳許提了一嘴的那個什麽lithromantic。

網上給出的信息跟宋芳許那天說的大相徑庭,一種感情障礙,回避依戀型人格,不希望得到對方回應的浪漫傾向雲雲。

顧執看得簡略,加上本就對心理學這塊不了解,翻了幾篇帖子後便自覺無法理解而選擇放棄。

一個人無法想象自己認知以外的事物,以是顧執一時半會之間無法共情宋芳許的苦惱,或者說他也沒想過這件事會給宋芳許帶來什麽苦惱,畢竟被拒絕受打擊的人是自己,要苦惱也是自己苦惱。

·

很長一段時間,顧執都沉浸在失戀的頹靡中,直到接到羅陽的電話。

對方的語氣裏滿是抱怨:“上回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啊?我這邊準備辦簽證買機票了,去不去好歹給個準信啊。”

顧執這才想起,上回同學聚會時羅陽提過一嘴的組團自駕游。

他們這班并不只有宋芳許一個人定居國外,有個叫紀飛的也是。紀飛這人也很神,大學畢業後先是工作了一年,然後突然一拍腦袋決定創業。創業還不是普通的創業,直接跑去了印度洋某個島國幹起了跨境電商,先是賣茶葉,然後賣乳膠産品,現在更絕,順着出境旅游風潮做起了民宿與地陪。

上次同學聚會時,紀飛因為隔得遠沒參加,但在視頻裏單獨邀請過讀書時要好的幾個哥們有空過去玩。

羅陽搞攝影的,正想出國采采風,于是便在飯桌上問過顧執要不要一塊去紀飛那玩幾天。顧執當時一顆心全落在了晚來的宋芳許身上,随口敷衍了幾句之後再說,後來又因為忙着與宋芳許拉扯暧昧,而把這事抛諸腦後。

此時距離同學聚會已經過去差不多兩個月了,羅陽始終沒等到顧執的回複,難免有些怨氣。

好歹也是十多年的鐵哥們呢,宋芳許一回國就把自己忘了似的。

顧執連忙道歉:“對不起啊,工作忙忘了,是去哪兒來着?”

羅陽一針見血:“我看你不是忙工作而是忙着跟宋芳許鬼混吧。”

顧執狡辯:“什麽叫鬼混,你們搞攝影這行的,措辭不要這麽低級。”

“不要轉移話題。”羅陽道,“這事先放一邊,你先告訴我你去不去?”

顧執着實不記得羅陽跟自己說過的細節,只能虛心又請教了一遍:“你再說一遍你的計劃,去哪,時間,怎麽個玩法。”

羅陽翻了個白眼,自認倒黴:“紀飛那,S國,五月中旬,自駕游,得了得了,我把行程再發給你,你現在看一下。”

顧執于是打開羅陽發過來的文件,快速浏覽了一遍。

“嗯……”他有些不确定,“看着還不錯,不過出發時間有點緊啊,我請假得提前一個月安排好工作。”

羅陽炸了:“所以我二月份就問過你了!”

顧執趕緊安撫好兄弟的怒火:“是我的錯是我的錯,這樣,晚上請你吃飯當面賠罪,成麽。”

好說歹說,總算搞定了羅陽。

聽他這意思,羅陽估摸他是去不成了,于是說:“那我就先辦我自己的簽證了,你到時要是改主意了,自己再弄吧。”

“行行。”顧執說,随口又問了一句:“還有別人去嗎?”

當時紀飛零碎邀的五六個,都是從前玩得好後來也一直有聯系的同學,但正如顧執的情況,大部分人都很難為見舊友而專門抽出時間跑去大洋另一頭,估計也就羅陽這種自由職業可以來去自如。

果然羅陽的回複也是否定的:“暫時沒了,都沒空。”

顧執理解地“嗯”了一聲。

卻聽羅陽又說了一句:“哦,不對,宋芳許應該會去。”

顧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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