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之後的路程,宋芳許的不适緩解了一些。

半是因為吃了紅姜以及放慢了些許的車速,半是因為顧執靠在椅背上睡了。

目的地在靠海的那一側,機場開過去得一個多小時,到達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

這一帶都是別墅,據說住的都不是本國人,全是外地人買來做生意的。大多都跟紀飛這樣改成民宿,其餘的則是餐廳、咖啡廳、小衆紀念品店之類。

紀飛的民宿是他全款買的一座帶花園的獨立別墅,車開進鐵門,停在草坪靠圍牆的一塊磚地上,幾人依次下了車。

羅陽從進鐵門起就在感慨紀飛這小子混得是真不錯,此刻下了車,更是被眼前亮着燈的闊綽建築驚呆了,再看到草坪裏還有個泳池,越發啧啧稱嘆。

“我靠,你可以啊,富豪标配啊你這是!那是什麽,火烈鳥充氣躺椅?你小子還挺悶騷!”

紀飛依舊波瀾不驚:“這邊房子便宜,沒什麽稀奇的。”

宋芳許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跟紀飛站在了一塊兒,點頭道:“我也聽說不貴,但你能靠自己一路發展到現在,确實很厲害。”

紀飛難得地笑了一下,“你更厲害,就別吹捧我了。”

聽起來仿佛交情很好似的。

顧執于是又不爽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紀飛也是跟自己差不多的資産階層,跟宋芳許站在一起時,卻跟宋芳許的氣場融為一體,毫無違和感。

他難免覺得紀飛這人有那麽一點難以捉摸。

盡管這人高中時話就不多,但按理,後來白手起家做起跨境電商,怎麽着也該鍛煉成能言善辯長袖善舞,如此才能話多攬客把生意做大對吧。

可紀飛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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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依然少而精煉,人也一如既往地沉穩,完全不是那種為了生意就阿谀奉承對方的做派,反倒像那種運籌帷幄等着對方上門主動找他談生意的企業高層。

就跟宋芳許一樣,不傲慢,卻“高高在上”。

這種被排除在二人世界之外的感覺并不好受,但顧執又能怎麽辦呢。

只能繼續扮演一個知趣的追求者,在二人相聊甚歡時,默默幫宋芳許把行李箱拖到了別墅一樓大廳。

宋芳許是在接過紀飛遞來的房間鑰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行李箱是被別人搬進來的,而這個人,毫無意外,是顧執。

他的臉色有一瞬的僵硬,但顧執這回學聰明了,并沒有邀功,而是選擇一筆帶過,拿了鑰匙就跟紀飛往房間去。

宋芳許頓了頓,還是重新拖上自己的行李箱,跟上了他們的腳步。

也許是他太敏感,總覺得被顧執握過的拉杆還保留着對方的溫度,讓他手心發麻。

·

紀飛原本準備了夜宵要替他們接風洗塵順帶聊天敘舊,但鑒于宋芳許還有些不舒服,羅陽又對大泳池躍躍欲試,而顧執,嗯,臉色不善,以是他只能改變計劃,讓三人先歇下休息,左右明天起會一起自駕游,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時間。

關上房門,宋芳許在椅子上坐下,一直緊繃的身體終于放松了下來。

別墅裏頭的布局并不像外觀那樣西式,而是遵循當地的建築風格,簡約傳統。

他望着木制地板,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頭頂是吊扇轉動的風聲,窗外是蟲鳴啁啾,空調雖然也開着,卻還是覺得悶。

靠近赤道的熱帶季風國度就是這樣,終年如夏,潮濕悶熱,空氣仿佛都是凝滞的。

他發了一會兒呆,終于有力氣打開行李箱,拿出衣服洗了個澡。等他擦着頭發從浴室出來時,卻發現手機裏多了一條來自紀飛的信息。

“給你拿了點吃的,敲門沒應,放在門口了。”

宋芳許走過去打開門,果然看到門邊的小矮桌上放着一盤食物,上面還蓋着防蚊罩。

他把東西拿進來,給紀飛回信:“謝謝,剛在洗澡,沒聽到。”

“嗯。”紀飛的回答也很簡單,“顧執說你沒吃晚飯,不夠跟我說。”

宋芳許握着手機的手于是又頓住了。

紀飛送來的是一些熱帶水果和白面包,以及一瓶冰鎮酸梅汁,很适合暈車或低血糖後緩解反胃和補充能量。

他并不懷疑紀飛的細心,但這更像是顧執的手筆。

因為水果裏有他愛吃的山竹,還是剝好的。

他不覺得紀飛會體貼到這個份上。

又是愣了很久,他才試探着伸出手,捏起一顆雪白的山竹肉放進了嘴裏。

很甜。

像顧執一樣的甜。

并不明亮的民宿燈光裏,宋芳許慢慢想起很多往事來。

·

最開始喜歡上顧執,仿佛就是他拿着大剪子,一言不發走過來剪斷那根帶着羞辱意味的鎖鏈的一刻。

宋芳許從小時就是個很奇怪的人,盡管他生得很漂亮,許多人都對他表達過喜愛,可是他高冷的态度總會讓人們在贊嘆之後便選擇遠離。

也許沒幾個人會相信,但他幾乎沒有朋友。

尤其是在經歷過初中那段堪稱驚恐的暗戀後,他更加不知道到底該如何與人交往,哪怕只是普通的友誼。

這樣算友好嗎,還是太冷淡,怎樣才合适?

不,太近了,我不習慣被觸碰。

等等,別遠離我,我并不是那個意思。

……

久而久之,他的身邊幾乎沒有了人。

他很迷茫,周圍的人也很迷茫,無形的壁壘将他隔絕在高牆之後,盡管總有人躍躍欲試,卻終究敗在可能會被拒絕的顧慮之下。

宋芳許不會屑于跟我們這種普通人交朋友的。

最後,大家只能這麽想。

所以那天,當他的自行車被鎖在另一個女生的車上時,沒有人上前幫忙,大家好奇,害怕,并且潛意識裏都覺得宋芳許壓根不會需要別人的幫助。

但顧執出現了。

他就跟童話故事裏披荊斬棘正直善良的英雄一樣,扛着一把大剪刀閃亮登場,拯救了彼時表面淡定內心卻早已慌亂無比的宋芳許。

很甜美的校園愛情故事的開端。

況且顧執在各種意義上,都是一個不錯的暗戀對象。他陽光,善良,純情,上進……并且,長相帥氣,身材很好。

他最喜歡顧執的時候是顧執并不喜歡自己的那段時間。

那時候的顧執單純而青澀,仿佛一個不通人事的小孩,連最簡單的示好也看不懂。

他最歡喜的總是自己晦澀暧昧地試探後顧執依然清澈無暇的表情。

即算是後來試探多了,顧執懵懵懂懂間察覺到了什麽,也只是露出幾分迷茫與羞澀。

乃至自己偶爾越界也沒有關系。

他還記得第一次對顧執産生非分之想是在某天的體育課後。

那時,剛過完十八歲生日的顧執得到了一顆價值不菲的籃球作為生日禮物,并帶到學校來跟同學一起打。

宋芳許不喜歡運動,只坐在場邊看。

他看到顧執身手矯健地閃過對面的防守,繼而轉身起跳,利落地舉手投籃,陽光下,他上揚的衣擺下露出的那段緊實的腹肌因為裹着汗水而泛着晶瑩的光澤。

宋芳許不露痕跡地吞咽了一下喉頭,十分想親手感受一下它的觸感。

顧執結束比賽,興奮地跑過來跟他炫耀:“甩他們20多分,牛不牛?”

宋芳許站起來,給他遞去水瓶:“嗯,牛。”

顧執擰開瓶蓋仰頭就喝,而後掀起背心擦臉上的汗,腹肌再次明晃晃地敞露在宋芳許面前。

鬼使神差的,宋芳許伸出一個指頭,戳了一下那漂亮的肌肉。

顧執吃癢,連連後退,笑罵道:“搞偷襲啊你!”又毫無顧忌地得瑟:“怎麽樣,哥們兒腹肌不錯吧,天天練着呢。”

“嗯,不錯。”宋芳許說。

又在心裏道,傻子,被吃豆腐了都不知道。

只可惜……

宋芳許的眸子暗了下去。

這個傻子總是要捅破那層窗戶紙,一次,兩次。

說什麽喜歡就是喜歡,甚至還要追到S國來。

那樣的義無反顧。

那樣的固執。

卻不懂一句喜歡并不能解決所有事。

不懂自己的苦惱,也幫不上任何忙。

·

行程第一晚,以惹惱宋芳許落幕。

次日早晨。

時差不大,加上睡得早,顧執醒來時也才七點多。

他來到餐廳時,羅陽已經拍了一大堆照片回來,正坐在藤椅上篩選。

“你錯過了海邊日出。”羅陽得意地說,“紀飛早上帶我去看的,你知道嗎,他這個別墅走到海灘只要二十分鐘。”

顧執對此的回應是:“你的精力未免過于充沛了,昨晚游泳游到快十一點,一大早還有力氣去看日出?”

羅陽一臉理所當然:“你當我們搞攝影的沒有體力要求嗎?跟拍一拍好幾天,不都是早出晚歸的,早就習慣了。”

顧執左看右看,沒見其餘兩人,不免警惕起來:“那他人呢?不會又跟宋芳許混一塊兒了吧。”

羅陽翻白眼:“他去交待員工守店的事,別把人想得跟你一樣不務正業。”

短短一天不到,這位好友似乎已經被紀飛收服了,大有叛變的苗頭。

顧執不解:“不是你等等,你這口氣怎麽跟中了紀飛的迷魂香似的?老實交代,他許了你什麽好處,這麽快就幫他說起好話來了。”

“我是就事論事。”羅陽堅持自己的觀點,“再說了,人又出房子又出力氣帶我們玩兒,不該得兩句好話嗎?”

話是沒錯,可顧執仍舊覺得紀飛是個心機boy。

兩人辯得正起勁,腳步聲響,紀飛跟宋芳許并肩從走廊拐了出來。

好了不用辯了,直接坐實了自己的猜想。

顧執難以置信地瞪向羅陽,那意思分明是“這就是你說的務正業”?

羅陽也不知道這倆怎麽又湊到了一塊兒,但反應迅速,立刻一個箭步奔到兩人面前履行顧執交給自己的使命:“早啊芳許,正等你一塊兒吃早餐呢。”

話是這樣說的,手卻拉住了紀飛:“對了,你給我找個充電線呗,我的壞了。”

這拙劣的演技顧執簡直沒眼看。

但紀飛很好說話,交代了一句你們先吃,就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去幫羅陽找他要的東西去了。

羅陽則很有眼力見地跟了過去:“我跟你一塊去!免得拿錯型號!”

很好。

很有說服力。

顧執深深嘆氣,轉身,卻見宋芳許已經在餐桌邊坐下了。

他頓了一下,也走過去坐到了對面的椅子上。

早餐非常具有當地特色,是民宿的廚師做的。

一盤萬年不變的水果,種類涵蓋西瓜、菠蘿、百香果、香蕉等等,一盤西式早點标配,煎蛋、香腸、半個西紅柿、烤蘑菇,飲料有兩杯,咖啡與木瓜汁。

大有不把人撐死不罷休的氣概。

顧執沒話找話地說了一句:“嚯,還挺多。”

宋芳許聞言斜睨了他一眼,心道有你那天買的多?

他的心理活動顧執無從知曉,但這一瞥卻成功讓顧執看到了搭話的希望,立刻笑意盈盈地看了過來,說:“好點了嗎?臉色看起來倒是恢複了。”

宋芳許記起他昨天的種種關心,嘴唇又抿了起來,淡淡“嗯”了一聲。

這個表情顧執很熟。

得,我閉嘴,吃完早餐再說。

也許是昨晚吃得太飽,今早倒是沒什麽胃口,宋芳許只吃了半個煎蛋跟一點水果,便放下刀叉,端起咖啡慢慢品了起來。

他望着落地窗外漂亮的花園晨景出神,側臉清冷而美麗。

顧執的聲音此時再次響起:“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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