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宋芳許的羽睫飛速眨動了一下,繼而選擇無視這個問題。

但微微上擡的下颚和繃成一條優美直線的脖頸出賣了他此刻的情緒。

顧執原本因為他接連不斷的回避而有些挫敗乃至傷心,但此刻宋芳許的小表情又莫名讓他心中一軟。

還跟以前一樣,顧執忍不住想。

像個任性的少年,生悶氣,不說話,等着別人來哄。

這樣的态度換做別人,顧執大概覺得厭煩,但對方是宋芳許,他只覺得可愛。

“哎”。顧執死皮賴臉地又叫了他一聲,“難得出來玩,就別生氣了呗,後面還有好幾天的行程呢,難道一句話都不跟我說了嗎?”

宋芳許:“……”

他有點想甩手走人。

但十年過去成長的不止有顧執,宋芳許亦然。靜了幾秒後,他選擇了正面回複。

倒不是不生氣了,而只是無奈接受了現狀。

“這取決于你的态度。”

宋芳許放下咖啡轉過身來,“如果你是以朋友的身份跟我說話,我會回答;但是,”他頓了頓,神色嚴肅地看着對面的人,“你如果只是覺得不甘心想要繼續試探,抱歉,我的回答還是一樣的,我覺得很——”

“打住!”在對方試圖再說出那個紮心的詞之前,顧執及時打斷了他,“宋芳許,你不用一直強調你對我的評價,我有自知之明。”

宋芳許于是靜靜望了他,眼神裏帶着審視。

盡管他沒說,但顧執讀懂他眼裏的意思,知道你還上趕着來讨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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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他就是來讨不痛快的。

顧執也同樣鄭重地看向他,說:“你不想聽那句話,我就不說,但不說不等于我心裏就不會那樣想。宋芳許,我覺得我沒那麽容易放棄,也建議你換個招數,生悶氣搞冷戰這套,你高中就用過了,對我早不靈了。”

宋芳許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捏成了拳頭。

顧執幾乎是挑釁地放出最後一句狠話:“有情感障礙算什麽借口?有障礙我們可以一起克服,但你別想躲我。”

·

羅陽跟着紀飛回來時,餐桌旁只剩顧執一個人。

羅陽好奇道:“芳許呢?就吃完啦?”

顧執的衣領還殘留着宋芳許潑的咖啡漬,好在那杯咖啡已經被喝了大半,只剩個底,不然整件衣服都毀了。

顧執苦笑道:“嗯,生氣走了,我惹的。”

羅陽立刻瞪大眼睛:“你怎麽又惹他了?你就不能收着點嗎,姜淩都跟說了要——”話到一半記起旁邊還有個紀飛,堪堪打住。

紀飛的表情依舊很平靜,似乎對這個二人小團夥的秘密并不感興趣,既沒插嘴也沒在聽,而是走到另一邊坐下開始吃早餐。

顧執比他更平淡,大有破罐子破摔,不在乎別人知不知道自己這點小心思之态。

“我這不是按着他說的來的麽。‘建立正确的觀念’,姜淩給的建議之一。”顧執說,又略帶心虛地補充道:“只不過方式剛硬了一點。”

羅陽看這一個兩個都無所謂的态度,幹脆也坐了下來,邊吃東西邊教育顧執:“剛硬?我早跟你說了他适合委婉!不信邪你這是。”

顧執嘆氣,垂下眼眸,終于顯出幾分落寞:“各種方式都要試一下才知道哪個管用嘛。”

嗯,我沒做錯,他心想,盡管多少也帶了一點私人情緒,誰叫宋芳許老對自己甩臉色嘛……但至少排除一個錯誤選項,刺激療法pass。

委婉,委婉。

好的記住了。

兩人加密似的對話始終沒能引起紀飛的好奇,但紀飛淡定的态度卻引起了顧執的好奇。

他忍不住叫了對方一聲:“紀飛。”

紀飛擡起頭:“嗯?”

“你是不是知道了?”顧執問。

紀飛依舊沒什麽反應:“啊。”

顧執:“……”

知道什麽你倒是說啊,搞得我倆很有默契似的。

顧執內心咬牙切齒,又拉不下臉繼續問,最終只能以一句“知道就行”的狠話結束了這場沒頭沒尾的對話。

對此,羅陽表示:“???”

所以到底知道什麽了?

·

好在這個插曲沒有影響之後的行程。

吃過早飯,紀飛帶三人簡單參觀了一下自己的民宿,便各回各房收拾行李,半個小時後,S國當地時間九點,他們整裝待發,開始了這趟自駕游。

羅陽依舊霸占了副駕,盡管霸占得很心虛,但為了好友的幸福,他還是硬着頭皮坐了上去,并且為了車裏的氣氛不那麽尴尬,一路上不停誇贊紀飛的別墅。

“是真的大啊,我沒想到三層還有那麽多個房間,入住率還挺高,這不比我們搞攝影來錢快啊……對了,你那個倉庫是專門放乳膠枕頭的嗎,回頭我買了一個帶回去,昨晚枕的那個挺舒服的……”

紀飛也是脾氣好,就這麽聽他說,還不時糾正一二:“也有淡旺季之分……是試用品,給你拿一個……”

相較于前頭的熱鬧,後排則可以用“死寂”來形容。

因為再次惹惱了宋芳許,顧執識趣地全程閉嘴,不敢再火上澆油。而宋芳許是決計不會再主動開口說話的,以是二人此刻各看各的風景,十分“和諧”。

紀飛先帶他們去坡倫科的魚市看了一圈,這座位于印度洋上島嶼有着得天獨厚的漁業資源,魚市直接建在海灘邊上,還沒下車就已經聞到一股濃厚的腥鹹。

這個不大的集市在看慣了鋼筋鐵柱的人眼裏,顯得格外古樸傳統,都稱不上是“建築”,只能用“場地”來形容。木頭支起的簡易攤位上,剛被捕撈上岸的各種魚類随意擺在石制臺面,似乎并不在乎賣出去時是死是活。

視線越過集市,便是海灘與無垠的大海,岸邊停泊着破舊的漁船,趕海歸來的當地漁民或整理漁網或将魚裝筐,動作都是統一的悠哉。

這樣的風土民情是羅陽最愛,不待紀飛介紹,他已經一溜煙跑去各種怼臉拍了。

顧執也饒有興致地轉到攤位前,打量這些形态各異但都叫不住名字的魚。他身後則是高貴二人組,一個正在跟另一個當導游,介紹當地的海産業與各種魚類的名字

“這個魚市很小,沒什麽游客,都是本人來買。”是紀飛的聲音,“你不喜歡人多,所以我選了這裏。”

“還行,比以前好一點。”這是宋芳許,“不過還是謝謝了。”

顧執尖起耳朵,總算在一大堆的科普裏捕捉到了一點有用的信息。

不喜歡人多?

好像是這樣,宋芳許從前就不愛湊熱鬧,班級活動也很少參加。

只是紀飛又是怎麽知道的?

“你應該多吃魚。”紀飛又說,“Ω3脂肪酸對心情愉悅有幫助。”

宋芳許輕笑了一下,“你這是準備往保健品行業進軍了嗎?”

紀飛的語氣依然平淡而正經,“我是說真的。”

宋芳許于是嘆了口氣,“謝謝,可我不愛吃。”

紀飛也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轉為介紹不遠處的漁船與漁民了。

顧執聽得一知半解,卻飽受打擊。

總感覺除了他之外,人人都有秘密,顧執忍不住懷疑自己對這幫老同學的了解是不是都是錯覺?

還好,羅陽應該還是那個羅陽,他慶幸地想,但注意力很快又被紀飛打斷。

“走了顧執。”紀飛叫他,“去海邊看看。”

·

砂礫粗糙的海灘上,羅陽早憑借社牛技術與漁民打成一片,哪怕他的英語稀爛,也成功說服了一群大叔充當模特讓他拍人物照。

拍完了還給大叔們看,收獲一堆誇贊:“Good good very good.”

宋芳許今日穿得随意休閑,亞麻短T加白色五分褲,海風吹來時頗覺清爽,一掃昨日的悶熱。

加上他本就生得白淨,這樣的打扮走在一群黝黑的本地人中間,自是格外吸引目光。

羅陽身為攝影師的雷達于是動了。

“芳許,看這邊!”羅陽喊道。

宋芳許不知所以,聞聲望去,只聽咔嚓一聲,已被羅陽拍了去。

他有些懵,羅陽卻已經對着相機驚嘆起來:“哎呀呀神作了簡直!”

說着,還跑過來向模特本人炫耀作品。

宋芳許不慣拍照,猛然對上自己的照片,下意識地撇開了視線,但架不住羅陽死命推銷:“真的拍得很好看!很自然,光線也好,關鍵是你人帥!”

宋芳許無法拒絕他的熱情,只能瞄了一眼。

是——不錯。

遼闊的印度洋畔,色彩斑駁的幾只漁船随意停泊,久經滄桑的木樁上綁着漁網的一側,另一側握在三兩位漁民手裏,松松垮垮地抖開,只為清點零星的幾條海魚。

這樣的背景裏,漂亮的青年漫步經過,海風拂動他的發絲,卻又不敢打亂他的美麗。許是聽見誰的呼喚,青年轉過頭來,目光還帶有幾絲迷茫,連嘴唇都是微張的——

畫面定格。

平心而論,這确實是一副不錯的人物照,虛實分明,光影恰好。

只不過——

宋芳許的目光難免又落到了畫面後方那道熟悉的身影上。

那道身影與漂亮的青年隔了一段距離,雙手枕在腦後,仿佛是一個悠閑漫步間誤入畫面的路人。

盡管那人是虛焦的,看不清面容,可宋芳許卻十分肯定,他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這樣想,他又把視線收了回去,看不出情緒,只說:“嗯,果然是專業的。”

羅陽笑嘻嘻地說:“那是當然。你喜歡的話回頭發你。”

宋芳許本能地想說不用了,但話到嘴邊,不知為何,又變成了一個“好”字。

這麽走了一會兒,便又出發往下一處去了。

出了市區,窗外的風景便變成了山林鄉野,倒是與國內的高山叢林很相似,只是時不時一閃而過的白色裝飾引來了羅陽好奇的發問:“最近是有什麽天災人禍嗎?怎麽辦喪事的這麽多?”

宋芳許也注意到,隔三差五經過的房子前,幾乎都挂上了白色的燈籠和經幡,只是還沒來得及問出疑惑就被羅陽搶先了。

“別胡說。”紀飛邊開車邊糾正道,“那是慶祝衛塞節的宗教裝飾。”

衛塞節,又稱佛誕節,作為S國的主要宗教信仰之一,不僅是公衆節日,且其隆重程度幾乎相當于國內的春節,當地信衆會用象征聖潔的白色來裝飾住所,并誦經祈福,及與家人團聚。

紀飛的解釋讓羅陽立刻擡手在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無意冒犯佛祖莫怪。”

宋芳許似乎對這種話題很感興趣,追問了一句:“這邊信奉的是什麽宗派?”

于是接下來的半個多小時裏,羅陽單方面被迫聆聽了一場關于佛教歷史的讨論,臉上竭力維持淡定,心裏卻已經咆哮震天了。

敢不敢聊點我們也能參與的話題啊大佬!

等等,我們?

羅陽猛地回頭,突然意識到這個“們”中的顧執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發過言了。

自從早上出門起,這位仁兄就一直很沉默,這都快中午了,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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