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有人要去,那酷哥導游就得繼續他的導游事業。

于是需要表态的只剩下顧執。

視線一下集中到他身上。

但,這就有點尴尬了。

跟着去當“電燈泡”還是不去給“情敵”創造機會,這是一個問題。

顧執想。

好在羅陽這個時候又記起了自己的使命,當機立斷開口:“飛哥你得留這陪我,我這英語稀爛,萬一有啥事找人幫忙,話都說不明白。”

好樣的。

就是你是不是忘了早上那個憑借“hello hello photo photo”忽悠了一堆漁民照相的社牛壯舉同樣出自你自己。

但他的飛哥永遠認真對待團友們的每一個需求,并不會質疑這背後的陰謀:“啊,也是。”

顧執:“……”

飛哥又轉頭看向宋芳許:“你自己去沒問題吧?”

顧執:“……………………”

他還真答應了。

事已至此,顧執只能默默嘆氣,舉手道:“那我也去吧,兩個人有個照應。”

天地良心,他說這話并沒有什麽私心,純粹出于安全角度和大局考慮,不管那個人是不是宋芳許,他也會跟去,畢竟這路一看就不好走,一個人去實在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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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出口前,他已經做好了宋芳許會拒絕甚至改口不去的心理準備,但宋芳許只是抿了下嘴角,然後輕輕吐出兩個字:“好吧。”

像是允許,又像是妥協。

·

于是隊分兩頭,紀飛留下陪羅陽,顧執跟宋芳許繼續前進。

目送二人走遠,羅陽忍不住問:“你是故意的對吧?”

紀飛面不改色:“嗯?”

羅陽:“……”

酷哥的心思不可猜,猜也猜不明白。

而登頂二人組的氣氛依舊沉默。

顧執原以為宋芳許會需要幫助,倒沒料到對方身姿矯健,率先爬過了那一段鐵梯,然後又輕松踏上了土階,還同偶遇的一群僧人随口聊了幾句。

顧執看着他的背影一時有些出神,這人出國後經常登山嗎,聽過那邊的人都熱衷于戶外徒步,果然時間會改變了很多習慣……

看着險峻,爬的時候倒也沒覺得有什麽,邁上最後一個臺階,所有遮擋視線的障礙物一剎間全部退去,頭頂的天空陡然開闊,腳下則是延伸開來的基臺。

說是基臺并不準确,因為這頂上并不是一片水平,而是錯落不一的各個平層,因着是宮殿遺跡,不難猜測風化前應該是室外花園、水池、通往宮殿的臺階、宮殿一層等等。

顧執始終走在宋芳許身後十來步的位置,像一個忠誠的侍衛一般,沉默着跟他走完這一片遺跡,然後上到最高處的那方土臺。

廣袤的叢林置于腳下,向四面八方無限延展,像鋪陳開來的畫卷。山頂的風吹得人十分涼爽,連着那西斜的日頭也仿佛褪去了幾分灼熱。

沒有護欄沒有遮擋,又是這樣高的地方,很難不讓人生出幾分膽戰心驚來,以是上到此處的游客皆是匆匆打卡便又沿着臺階下到更有安全感的地方去了。

然而宋芳許卻仿佛對這樣的景象心有獨鐘,像是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墨鏡摘下挂在了胸前,長身挺立站在土臺邊沿,望着自腳下延伸至天際盡頭的密林長久出神。

顧執在不遠處等了一會兒,到底忍不住想要去提醒他注意安全。

腳剛邁了一步,就見方才他們半路碰到的那群僧人也轉到了這一塊,其中一個甚至主動走了過來。

“Hello again.”對方友好地笑了笑。

宋芳許認出是剛才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位,也友善地回了一句“Hi”。

顧執以為頂多就是旅途偶遇打個招呼就沒了,沒想到那人沒有要走的意思,就這麽站在宋芳許旁邊跟他聊了起來。

顧執雖然英文一般,但尖起耳朵還是聽到一些關鍵內容。

這群僧人是從尼泊爾過來朝聖的……問宋芳許哪裏人……又推薦他下去後可以去金牆看看……

對話內容略顯平常,以是顧執的注意力便漸漸跑偏,轉而落到了宋芳許那磁性的嗓音上。

他的英文發音很好聽,偏英音,跟說中文時的音色不同,聽久了甚至有種莫名的性感。

顧執有些心猿意馬,這時卻聽到僧人問了一句:“你看上去很憂愁。”

宋芳許的表情看上去并沒有變,只輕聲說:“是嗎?”

僧人于是說了一長串話,夾雜了許多專業詞彙,宋芳許回的話不多,但同樣都是顧執不熟悉的單詞,他不禁揪起眉頭努力猜測這兩人到底在交流什麽。

“The root of suffering is attachment。”僧人最後說道,“I can see your yeaning to connect with the world but also the fears. You feel lost, unsure, and hopeless. When you are living in darkness, why don’t you look for light. The Buddha will tell you the way.”

宋芳許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苦澀,只淡淡回道:“Thank you.”

也許是感覺到緣分未到,僧人颔首,不再多勸,祝過他後便離開了。

宋芳許依舊站在原地,視線投向遠方。

盡管他并未對僧人的開導做出回應,但對方說的話還是難免勾起了從前的一些畫面。

宋芳許,你真奇怪。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玩,每次叫你都不出來。

芳許,媽媽只是想抱一下你,你怎麽……

宋芳許,我喜歡你。

……

直到感到身邊再次多了一道身影,思緒才得以被打斷。

“你們剛聊了些什麽?”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這是早上不歡而散後,顧執主動對他說的第一句話。那杯咖啡潑得沖動,宋芳許還以為顧執也得氣上好一陣。

鑒于早上顧執咄咄逼人的态度,他其實本不想再搭理這個人。但或許是那之後這人自知理虧主動隐形,又或許幾個小時的時間足夠自己冷靜,他默許了對方跟過來,并且出于禮貌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

抿了抿嘴,宋芳許沒去看他,只簡單道:“一些佛教真言。”

顧執也沒想到宋芳許會回答,眼裏閃過一絲意外,旋即又恢複如常。

“你信這個?”他問。

宋芳許搖了搖頭,“只是讀過一些經書。”

一個人會出于什麽目的去看神佛方面的書籍呢,顧執想,其實早在車上聽宋芳許跟紀飛聊佛教宗派時,他就隐隐有這個疑問。

那句“你看上去很憂愁”忽然又湧上心底。

他看着宋芳許寡淡的表情,和那雙沒什麽情緒的眸子,忽然感到一陣愧疚。

“對不起,”他說,“我為早上的行為向你道歉。”

宋芳許的眉頭微微跳動,似是詫異地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顧執心中兀的一軟,莫名生出想要抱一抱他的沖動。

旁人看來光鮮亮麗的貴公子,不知怎地,落在他眼裏,投映出的卻是孤島上一棵寂寞的樹。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那些若有若無的醋意是那樣的荒謬。

或許宋芳許有很多不為他所知的一面,或許他還有更多像紀飛這樣的自己不曾知曉的密友,可面前這樣的宋芳許卻只有他能看見。

【When you are living in darkness, why don’t you look for light】

每個人都在勸宋芳許改變,可是他卻覺得這樣的宋芳許已經足夠值得被喜愛。

于是他動了動嘴唇:“宋芳許。你做得很棒了。”

突如其來的誇贊讓宋芳許不免怔愣住。

顧執的聲音如晚風溫柔,“你能容忍我一路跟在你旁邊,沒有發作,也沒有驅趕我,已經很棒了。你在忍耐,但也在努力,這些我都看到了。”

宋芳許的瞳孔猛然放大,像是從沒想過會有人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顧執繼續說道:“宋芳許,你的任何情緒都是很正常的,不用覺得羞恥和懷疑。世界上那麽多的人又有幾個懂得如何與人相處呢,我這樣母胎solo的也不知道要如何戀愛……什麽時候該牽手,什麽時候該閉嘴,這些我都不懂,也會沒把握,也會覺得心慌。所以你說你無法與人建立親密關系,覺得痛苦,覺得惡心,這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宋芳許。”他頓了頓,“這不丢臉,更不是矯情,你可以有這樣的情緒,而我都看到了。走到現在很辛苦吧,你已經很棒了。”

宋芳許一動不動。

面前的人目光那樣認真而深情,像是要直直看進他心底。

山風吹過,拂開了他額前的幾縷碎發,斜陽從側面打來,也許是太烈,他感到眼眶發澀。

“別聽他的。”顧執走近一步,眼神灼熱,胸膛起伏,堅定地望了他,“你不需要什麽神佛的指引,也沒有什麽光明黑暗,你就是你,你很好,什麽錯都沒有。”

·

那之後他們并沒有擁抱或者就此和解,盡管顧執話語真誠,但宋芳許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打動的。

但值得慶幸的是,宋芳許沒有反駁也沒有甩手走人。

靜靜聽完,他垂下視線沒有說話,立了一會兒後重新戴上墨鏡,走到土臺更遠一些的邊沿坐了下來,望着更遠的天邊很久都沒有動。

顧執沒去打擾他,而是走到另一邊,撿了個平整的地方坐了下來。

覓食的野猴三兩成群從岩壁下爬上來,好奇而警惕地打量游人,遇到有人投食就飛速伸出爪子抓過塞進嘴裏。

顧執看了一會兒猴子,伸手逗了逗,結果遭到對方龇牙警告。

他悻悻收回手,不敢再惹,視線重新落到幾步之遙的宋芳許的背影上。

低緯度的赤道國家落日似乎總是很慢,依舊挂在一個很微妙的位置,天際之下的叢林暈成模糊的色澤,橘黃色的餘晖裏,宋芳許的背影像是一尊漂亮的石雕,山風吹動他亞麻上衣的衣擺,輕柔飄逸,像古老的摩利耶王朝餘留的一縷幽魂。

顧執盯了片刻,又垂下頭拾起一顆小石子,無聊地扔了出去。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自己剛才說的話他有當真嗎……還是生氣了……

淺淺嘆了一口氣,再擡頭時宋芳許已經站起身往回走了。

“下去?”顧執也跟着起身。

宋芳許的臉上看不出什麽異樣,“嗯。”

下去的路依舊是沉默的,但顧執也不想再去想那麽多了,權當是一場攻堅戰。

底下的兩人等得望眼欲穿,紀飛還算淡定,羅陽則直接奔過去:“上面風景很好嗎?你倆怎麽去了這麽久。”

“挺好看的,宮殿廢墟,還有猴子。”顧執說。

這樣簡略的描述沒有絲毫吸引力,并且遭到了羅陽嫌棄的吐槽:“你自己聽聽這回答像話嗎?就算好看也被你形容得毫無魅力可言了。”

顧執無所謂:“你好奇剛才怎麽又不去?”

羅陽氣得牙癢癢,這趟旅行才剛開始我他媽已經犧牲得太多!

天色漸晚,走出景區已經差不多黑了,好在定的住宿就在十分鐘路程不到的耶裏吉錫小鎮上,片刻之間就到了。

不同于紀飛的大別墅,這晚的賓館則是從外到裏都是當地建築風格了,東南亞風情,連床都帶着飄逸的帷帳。依舊是一人一間房,簡單放好行李後,便準備出門覓食。

然而到了大廳集合,卻少了一個人,羅陽不解問:“芳許呢?”

顧執的房間跟宋芳許并不是同一層,也不知情,倒是紀飛答了一句:“他不去了,回頭給他帶點。”

羅陽“啊”了一聲,說:“又不舒服了嗎?我看他從獅子岩下來後臉色就不太對,很紅,別是中暑了。”

顧執無語:“中暑是臉發白。”但也對宋芳許不跟他們一起去吃晚飯這件事表現出幾分擔憂,別是自己在岩頂說的話真又惹他不高興了……

許是看出了顧執心中所慮,紀飛開口解釋道:“不,他沒事,就是社交時間到了。”

羅陽:“啥?”

“就是玩了一天累了,想自己待一會兒。”紀飛說,“走吧,先出門。”

羅陽還是沒懂,但很快被去吃什麽帶走了思緒,顧執卻一路都在思考紀飛說的話,在路邊小餐館坐下後,沒忍住開口問紀飛:“ ‘想自己待一會兒’是到點鑽殼的意思麽?”

到點鑽殼,這是羅陽之前給他介紹的那位心理醫生姜淩為了讓他容易理解而使用的通俗說法。

完整原話是“這種人格經常會出現回避、退縮的行為,當與外界的交互達到一定量後,他會需要大量的獨處時間來恢複自己的精力,就像蝸牛鑽回自己的殼裏一樣,回避型人格患者也會在某個點忽然斷開所有聯系,縮回一個人的世界。”

但這樣縮略的說法紀飛自然聽不懂,回了一個疑問的表情。

顧執于是又用稍微詳細一點的說法再問了一次:“就是跟我們待了整整一天, HP耗盡,得躲起來自己回血。”

都是學生時代一起包夜組團打游戲的,這種說法自是很好理解。

紀飛點頭,“差不多。”

顧執抿了下嘴,顯然在思考什麽,羅陽盡管聽懂了這個比喻,但仍舊一頭霧水:“不是,跟我們待一塊兒很鬧心麽,還得關起門來平複心情是咋地?”

紀飛正準備張嘴解釋,顧執卻先他開口:“他不是針對我們,換別人也一樣的。”

紀飛于是看向了他。

“他心裏有條線,線外是他可以容忍別人靠近的區域,線內是他自己的私人領地。社交對他而言就像是一群人在線外區域走動,時間長了,難免就會碰到那條線,一次兩次可以,但碰得多了他就會感到外界的攻擊性,這個時候他就需要完全清場,用大量獨處來恢複自己對抗的情緒。”

這話并不是姜醫生的原話,而是他基于對方的解釋和宋芳許的了解,不知怎麽就脫口而出了。

羅陽聽得一愣一愣的,紀飛百年不變的面癱臉上卻罕見地出現了一抹變化。

“你研究過?”紀飛問。

顧執點了下頭,“看了一些資料,也問過專業醫生。”

紀飛就這麽定定看了他幾秒,沒再追問,良久,忽然突兀地補了一句:“不過也是因人而異的。”

說話間飯菜上來了。

咖喱雞,薄煎餅,蕉葉包飯,椰子汁,都是當地特色美食。

顧執一開始沒懂這句話,直到幾人吃完後提着打包的食物回到賓館,紀飛讓他去送,他才靈光一閃般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你——”顧執張嘴想說什麽,但最後只留下一個簡短的“行”,便接過袋子往樓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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