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傍晚的暑氣消散了許多,也許是四面環山的地理位置讓空氣裏也多了一些濕氣,不似第一晚坡倫科市區那樣悶熱難熬。

走在下坡路上,高大的樹木遮擋出沁人的涼爽,小鎮人少車少,除了偶爾經過的摩托車和三輪車,倒是十分安谧。

盡管不是第一次與宋芳許獨處,但顧執還是難免感到緊張與激動。這跟從前高中時的相處不同,也與不久前在X市的見面不一樣,眼下,他們是在挑破了那層朦胧暧昧的情愫後,第一次這樣心平氣和地并肩漫步。

顧執忍不住想,宋芳許究竟是什麽意思,是想通了決定接受我的追求了嗎……

“顧執。”宋芳許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你想騎馬嗎?”

“啊?都行。”

宋芳許站在又一個分叉路口的路标前,說:“去馬場就走這邊,鎮中心就往另一邊。”

顧執也走過來看了一眼,“鎮中心不就是我們從郵局過來的那邊嗎?你還想再回去看看嗎?”

宋芳許也無所謂,“我哪邊都行,只是想随便走走。”

顧執于是懂了,“那往馬場走吧?我看路上還會經過一個湖,景色應該不錯。”

“嗯。”

顧執又笑,“不過我記路不行哈,一會兒萬一走丢了,你知道導航回來吧,我可是連酒店名都忘了。”

宋芳許也勾了下嘴角,“知道,本也沒指望你。”

“你這話說的,好像一開始就對我沒抱希望。”

“不是嗎?”宋芳許的聲音很輕,卻又每個字都聽得十分清楚,“以前就是路癡。”

顧執本來一邊走一邊踢着小石頭,聞言看過來,捕捉到了宋芳許眼裏一閃而過的笑意,“……你還記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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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芳許沒看他,雙手插兜,走得十分自然,語氣聽起來也似乎是随意而放松的,“嗯,現在還挺後悔那次跟你去北山騎行。”

那是——顧執陷入回憶。

那似乎是高二下學期的某個周末。

他跟宋芳許那會兒處于剛剛開始暧昧的階段,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就覺得老想見對方,于是在一個周六上午補完課後,想到又有一天半見不到對方,便鼓起勇氣邀請宋芳許第二天一起騎單車出去玩。

那時他覺得宋芳許八成會拒絕自己,因為這個貴公子很懶,平時班上的男生吆喝着周末聚會,宋芳許一次都沒應過。

但宋芳許意外地答應了,并且在第二天準時出現在了校門口。

顧執屬于腦子一熱提出想法卻又沒有做足準備的人,這歸功于他十七年零記錄的早戀記錄,他會的只有把人約出來這一步,後面的就全是臨場發揮了。

所以他們不出意外地迷路了,還因為找不到商店又渴又餓,要不是最後遇到好心的村民開摩托車帶路,他們八成得報警求助才能離開那座山。

顧執回家後懊惱了許久,覺得自己沒有安排好,宋芳許八成要生氣不搭理自己。

事實确實如此,宋芳許一肚子氣回的家,連續一周都不想跟這個可惡的始作俑者說話,但後來不知怎的,還是原諒了對方,并且不久後又答應了顧執的周末邀約。

年少窘事如今想來還是讓人耳根發紅,顧執讪讪道:“那時不懂事,就想着叫你出來玩,根本沒想過什麽路線規劃。我那天回去後羞恥得想跳窗。”

宋芳許輕輕笑了笑,“怎麽沒跳?”

顧執瞪了過來,“還真盼着我跳啊?”

“嗯。”宋芳許的語氣聽不出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我當時确實很生氣,畢竟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答應跟你出去玩的,沒想到卻是把我騙到深山老林裏挨餓受累。事後還一句道歉也沒有。”

顧執愣了,沒想到那樣久的事宋芳許還能記得這種細節。

“我——沒道歉嗎?”他皺起眉頭。

“沒有。”宋芳許的回答很肯定。

顧執努力思索,“那随後咱倆又是怎麽和好的……”

宋芳許這時才轉過頭瞥了他一眼,“有時候我真羨慕你的記憶力。”

這句嘲諷顧執聽懂了,立刻放低姿态求饒道:“不是,我記得那之後發生的事。你一個禮拜沒搭理我,我那個禮拜也不敢開口說話,因為很心虛。後來有天上課,老師叫我回答問題,我可能在走神,沒答上,幸好你偷偷在紙上寫了答案推給我。然後下課後我再跟你說話,你就又理我了,然後咱倆就和好了。”

頓了頓,他又道:“我都記得,只不過我以為是我什麽時候道過歉,所以你原諒了我。但聽你現在一說,好像是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主動不跟我計較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真誠的态度打動了宋芳許,對方聽完後,面上的表情看不出端倪,但語氣又恢複了正常:“倒也沒記錯。”

顧執松了一口氣,笑道:“我就說嘛,你看着冷,但其實心一直很軟。”

住宅區漸漸消失在身後,斜陽下,他們已經走到了橫跨湖面的橋上。

宋芳許停住了腳步,雙手搭在橋欄上,望向平靜的湖面,“是嗎?”

顧執也在他身邊立定,雙手插兜背靠在橋墩上,從他的方向看去,正好能看到薄暮在宋芳許臉上打出一片柔和的光彩。

“嗯。”他說,“別人可能不知道,但我一直都覺得,你的心很軟。”

宋芳許順着聲音慢慢望過來,與他四目相對。

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便這樣在相接的視線裏翻湧開來。

氣氛到了這個階段,有些醞釀許久的話便也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了。

“宋芳許。”顧執輕聲道,視線忍不住落在他的唇上,“你說的話還算數嗎?”

“什麽?”宋芳許的聲音更輕。

“還用從前的态度對我。”顧執說,“可以嗎?”

心這樣軟,所以可以再饒我一次嗎。

·

宋芳許定定望了近在咫尺的人。

顧執,盡管很久沒見了,我一點也不覺得你很陌生,總是不自覺拿從前的态度對你,希望你不會介意我擅自拉近我們的關系。

那是幾個月前他在X市江邊親口對顧執說過的話。

然而這句話從顧執口中說出,卻忽地讓他僵僵頓住。

無聲之中,有什麽再次席卷而來,像一只無形的手桎梏住了身體,肌肉繃緊,心跳驟停連空氣都仿佛四散逃離。

還是不對。

想逃,想掙脫。

竟連多看一秒都做不到了。

明明是自己勾起的錯覺,為什麽卻依然無法回應。

眉頭微蹙,宋芳許移開了視線,“我不知道。”

顧執的臉色劃過一絲失望,但被他掩藏得很好,“沒關系,我随口問問而已。”

宋芳許閉了下眼,本能地想要結束這次散步,但卻還是——

他收回了撐在欄杆上的手,說:“嗯,繼續走吧。”

·

再往前走不遠就來到了馬場。

顧執來之前本來沒什麽興趣,然而到了後又被這不同于國內騎馬的豪放風格帶起了一點興趣,邀請宋芳許一起試試。

宋芳許沒拒絕,甚至在顧執扶他上馬時,也只是短暫地猶豫了一下,便握住了他的手。

一切都看似進展順利,然而顧執卻在回程過半時察覺到了對方的異樣。

宋芳許走得很快。

起初顧執只以為他是到了“鑽殼時間”想要趕緊回賓館一個人待着,但很快他又意識到不是這樣。

宋芳許臉上的表情并沒有明顯變化,顧執偶爾說話他也回應,但就是忽然豎起了一道屏障般,再次将顧執從可接受範圍內隔絕了出去。

顧執配合他的速度,他就用加快步伐再次拉開物理距離。

一次兩次,顧執終于忍不住叫住了他。

“宋芳許,等一下。”

宋芳許停下了腳步,但沒有看他。

天已經黑了一半,昏暗的路燈下,顧執快步走過來,宋芳許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垂下視線望着地面。

“你怎麽了?”顧執問,“為什麽突然走這麽快?”

宋芳許仍舊沒看他,不細看并察覺不到他微微繃緊的唇線。

“有點累了,想早點回去休息。”

理由合情合理,無可挑剔。

可是顧執就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不到一個小時前,宋芳許還在主動撩撥他,可忽然間,這人就變了态度,連目光都不願施舍半分了。

忽冷忽熱,忽上忽下,就要登頂卻被人一腳踢下,顧執難免生出一股懊喪,本能地追問道:“你在躲我嗎?”

宋芳許幾不可察地渾身一頓,繼而沉默。

幾乎是默認的态度讓受了一整日恩待的顧執像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揪起眉頭,卻想不明白到底那句話說錯或者那件事沒做好,忽然就又惹了對方生氣。

“我哪裏惹你不高興了嗎?”顧執問,“告訴我好不好,我可以改。”

宋芳許沒回答,而是轉過身繼續往賓館方向走,“沒有,是我的問題。”

顧執一頭霧水,擡腳跟了上去,“不是,你等一下,宋芳許,我哪裏沒做好你跟我說,需要我做什麽我都可以做——”

“我需要你離我遠一點!”宋芳許忽然忍無可忍般轉過身,眉頭緊鎖,是極力忍耐的信號,“我現在很亂,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可以嗎!”

顧執愣在了原地。

他從沒見過宋芳許爆發的模樣。

許是意識到自己失态,宋芳許有些狼狽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維持最後的風度:“抱歉,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說完便轉身走遠,留下了手足無措的顧執呆在原地,許久都沒回過神來。

直到宋芳許的身影消失在不遠處那幢別墅的大門內,顧執才緩緩收回一些思緒,難堪又無助地抹了一把臉。

他不懂,一點也不懂。

換做任何一個人來可能都不懂。

宋芳許為什麽突然改變态度,又為什麽突然爆發。

毫無預兆,猝不及防。

他拒絕溝通,态度決絕,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盡管顧執從姜淩那得到了很多建議和警告,但再充足的心理準備也不能保證他在真正遇到這樣的場面時能夠心平氣和地接受。

不難過那是假話。

明明這一切都是宋芳許默許的,為什麽突然冷不丁地全盤收回。

顧執扯了扯嘴角,甚至想追上去把宋芳許堵在牆上問個清楚。

可那只能是想想。

站了許久,直到胸中那股郁氣消了大半,他才擡腿重新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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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執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他自己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也有正常的欲|望,想要喜歡也有回應,所以只是盡他的能力和理解在不斷摸索與宋芳許的相處模式。他會犯錯,也會反思,小宋不好搞,他也真的算很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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