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羅陽本來在大堂的休閑區用賓館的電腦導照片,先是看到宋芳許臉色難看地一個人回來,沒敢出聲叫他,目送他拐進走廊消失了。不久後,又見顧執一個人回來,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羅陽坐不住了,招手喊了一聲:“哎,怎麽回事?”
顧執聞聲看過來,可能确是心情低落想找人聊聊,便轉了方向走過來坐到了他旁邊。
“你倆怎麽沒一塊兒回來啊?”羅陽頭頂問號,又盯着他堪稱愁苦的表情,“你這表情……不會又鬧掰了吧?”
顧執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羅陽服氣了:“哥哥,這才多久啊,你又怎麽惹人家了?”
“我要知道還至于坐這聽你廢話啊?”顧執也郁悶得很,長腿敞着,頭往後仰,盯着空蕩蕩的天花板,好一會兒,才很輕地說:“他跟我發火了。”
羅陽登時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發火?”
“嗯。”顧執的聲音低低的,像受了委屈的大狗。
羅陽啧啧稱奇,“貴公子還會發火?我從來就沒見他跟誰翻過臉,你可以啊顧執,到底幹了啥把人氣成那樣?”
“我什麽都沒幹。”顧執老實回答道,“你也看到了,他同意我跟去散步我才去的。路上我碰都沒碰他一下,說話也規矩得很,連騎馬都是經過他同意才扶他一把,柳下惠都沒有我這麽坐懷不亂。”
羅陽不信。
顧執于是坐直了,又把整個過程全部複述了一遍,包括所有對話。
羅陽在他敘述中表情逐漸迷茫,最後皺起眉,同樣困惑不已:“這也沒說啥出格的話啊,怎麽回事啊芳許這人……”
他眯起眼又幫顧執回憶白天的情節:“……他今天心情不挺好的嗎,我看你倆一路都聊着,還尋思你倆終于和好了……怎麽這麽突然又……跟你示好,然後又跟你翻臉,這麽反複無常,我怎麽覺得跟我認識的宋公子這麽對不上號呢……怎麽感覺這麽……”
羅陽的表情逐漸變得一言難盡起來:“這麽……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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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兩個字甚至都低得幾乎是氣音。
饒是羅陽是顧忌他的感受才放輕了音量,顧執還是下意識地皺眉道:“別這麽說他。”
羅陽于是閉了嘴。
一陣尴尬的沉默。
好友依舊煩惱,羅陽雖然很想懶得管這“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戲碼,但還是出于好心建議道:“你要不要問問姜淩,他應該能替你分析分析。”
這倒又點醒了顧執。
于是他掏出手機給遠在赤道另一頭的姜醫生發去了一條短信,得到回複後,他起身走出賓館大堂,來到一處安靜無人的角落,發出了語音邀請。
“喂。”通話很快被接通,電話那頭的聲音一如往常地鎮定溫和。
“姜醫生,打擾了。”顧執開門見山道,“還是之前那個case,想再咨詢你一些新情況。”
雖然是私人時間,但姜淩并沒有覺得冒犯,大方地應允了他的請求,“嗯,你說。”
之後差不多十分鐘的時間裏,顧執将這幾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全都事無巨細地向電話那頭如實相告。
“我現在有點摸不着頭腦,”顧執說,“他現在算是想要獨處,還是在躲我?還有,我是哪個地方做錯了?姜醫生,我想想聽聽你的意見。”
那頭,姜淩停下記錄的筆,對着筆記沉吟了幾秒,才開口道:“鑒于這不是一次正式的心理咨詢,我的推斷可能也不一定正确,你就當是朋友間随意的交流。”
“嗯,我明白,你說。”
姜淩于是給出自己的想法:“我的理解是,獨處需求和回避需求都有,但後者占比應該更大。而之所以會産生這樣的反應,我個人認為,是因為你對他提出了要求,他感受到了壓力,于是觸發了回避機制。”
顧執不解:“我對他沒有要求啊,所有事情都是他提了我才做的,連去散步都是他邀請的我。”
“不,不止是外顯的要求,還有情感上的。”姜淩解釋道,“還記得我說過的嗎,你不能把你的情感需求投射到他身上,否則會讓他感到緊張,繼而回避。你要求他用從前的态度對你,這無異于在向他索要情感支持,不僅暴露了你軟弱的一面,也讓他感受到了‘你需要他’這個潛意識的訴求。這種情感投射就是一種隐性的要求,會讓他産生‘自己被要求滿足對方需求’的壓力,也讓他意識到你是‘有需求的’而非強大到不需要他人情感支持的‘弱者’。于是在這樣的認知和感受下,他選擇了回避。”
頓了頓,姜淩說:“對于這種回避心态,我們之前也探讨過,結論想必你還記得:你必須足夠強大,對他沒有要求,并能接住他的所有情緒。”
長段的話讓顧執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并不是聽不懂,有些概念他在之前咨詢姜淩時就已經了解過了,只是了解歸了解,沒想到落到現實裏卻是這樣微妙。
他無意識地微微嘆了口氣,感到頭大不已。
盡管很輕,這聲嘆息還是飄到了電話那頭的人耳中,姜淩輕笑了笑,察覺到這位咨詢者的心情變化,于是暫時停下單方面的案例分析,轉而問道:“怎麽樣,是不是覺得很難,不知道哪句話就會談崩。”
顧執苦笑,語氣是無奈的,“嗯,你之前說得沒錯,真的很難。”
姜淩安慰道:“這是正常現象,與這類人格的人建立親密關系,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消磨毅力與勇氣的事,不用責怪你自己,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顧執依舊深深嘆氣,“不,我總是耐不住氣。”
“首先,你也是一個擁有情感的人,會有各種合理的需求,所以不要總向內歸因。”姜淩引導道,“其次,從你的描述裏,我覺得很多事情你已經處理得很好了。”
顧執很虛心地問: “比如?”
姜淩便從頭開始給他複盤。
“一開始你選擇了‘刺激’,在發現選擇錯誤後,及時停止,并通過觀察和傾聽,理解到了對方內心的需求——被看見。你在獅子岩頂以及那晚說的那番話,我覺得說得非常好,讓他感受到了自己是‘被認同’的,從而産生了安全感。
“接着,你從與友人的對話裏聯系到了‘獨處時間’這個概念,并在次日的行為中表達出了‘我尊重你的空間感’的意思,這都是非常正确的處理方式。
“你的朋友S,應該也是感受到了上述兩點,所以才在後來的相處中,主動抛出接觸的意願,而你都給予了及時的回應——這些細節上,你做得很好了。”
顧執随着他的講述,腦海裏也走馬燈似過了一遍,雖然沒有完全釋然,但心情還是受到了一些安慰,至少自己沒有完全做錯。
“謝謝。”他說。
姜淩笑了笑,“我不是特意安慰你,只是盡量客觀地分析事實。”
“可現在我還是搞砸了,我感覺他很生氣。”顧執的語氣又低落下去,因為,“……這好像是他第一次朝我發火。”
過去這麽多年裏,宋芳許從來沒有跟他紅過臉,生氣也只是冷着臉不理人,這樣直白地當面吼他讓顧執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哄賭氣不理人的宋芳許,他有經驗,但一個正面發火的宋芳許——顧執不知道要怎樣把人哄回來
所以他才格外無助,決定給姜淩打這通電話。
姜淩想了想,給出了不同的理解:“我反倒覺得這也許是件好事。”
“好事?”
“他的情感開始外露了,不是嗎?”姜淩說,“你說過他以前習慣把情緒埋在心裏自我消化,這對他而言其實并不是一種積極的情感處理方式。相反,他沖你發火,表面上看上去似乎是關系破裂,但換個角度,這其實是他對你産生了基本的信賴,所以選擇把情緒向你打開、展示。”
顧執聽得有些茫然,“——是嗎?”
姜淩的回答很嚴謹:“我個人的理解,是這樣的,但你的理解還是取決于你的內心。”
想再繼續,一個積極的理解自然可以提振低落的心情;倘若想放棄了,一個悲觀的看法倒不失為一個退出的好借口。
“……”顧執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還是想相信他對我是有感情的。”
答案是預料之中的,但姜淩還是生出幾分感慨:“說實話,願意做到你這個份上人不多,大部分來求助的都是患者本人,很少有人為了對方而來咨詢,并且願意堅持。”
顧執自嘲地笑了笑,“你別笑我,我其實……并不覺得他不正常,他想作,我願意陪,就怕他作都不願意跟我作了。只是他自己好像很痛苦,我舍不得他受苦而已……”
所以才想去了解這些,好用讓宋芳許更舒服的方式去回應他所謂的那些“作”。
收了兒女情長,顧執正色道:“那我現在該怎麽做才能讓他消氣?”
醫生的回答永遠遵循邏輯清晰的法則,“首先——”
很好,經典的開場白,不出意料後面應該又是一長串理論加推導。
顧執凝神細聽,然而卻聽到電話那頭說:“我們需要弄清楚他生氣的對象是誰。”
顧執:“???”
“對。”姜淩預判了他的反應般,直接給出了答案:“我覺得這個對象不是你,他更多是在生自己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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