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紀飛将兩人送進站後,便被顧執以“放心吧,我們知道怎麽上車”趕回去了,紀飛也沒推辭,畢竟放一個不舒服的人一個人待在車裏并不安全。
紀飛走後,顧執與羅陽坐在站臺邊的木椅上,相顧無言。
羅陽讪讪道:“直覺告訴我,你可能想要跟我談談心,但我得抓緊時間先去拍點車站照片,這算不講義氣嗎?”
顧執失笑,擡腿虛虛給了他一腳,“滾。”
羅陽于是帶着他的單反麻利地滾了。
顧執無奈搖頭,傾身往前手肘撐在腿上,偏頭無聊地打量這個簡陋的火車站。
從外觀上看,實在看不出這是一處用于客運的站臺。山溝裏孤零零的一座木制建築,規格不到一百平米,大敞着,連門都沒有,售票候車混在一起,站臺上連一個工作人員都沒有。
而放遠視線,則是延伸的鐵軌和碧綠的群山,以及鐵軌旁零散的幾個路邊攤小店,再無別的現代建築,有種被遺落在上世紀的錯覺。
抛去落地那天不算,這已經是旅行的第三天了,顧執的心思一直沒有放在旅行本身上過,一直在追逐宋芳許的身影。此時短暫分開,他才有一些閑心回味思索一番異國風情。
他其實已經有好幾年沒有這麽正式地出門旅游過了,大學畢業後就一頭紮進深不見底的職場,摸爬滾打一路坐到經理的位置,轉眼已經二十八歲了。
此刻正午當空,陽光是最好的濾鏡,不少其他游客都在空曠的鐵軌上拍照。他看着不遠處的小情侶擺着親密的姿勢甜蜜合影,不禁感慨自己怎麽就埋頭搬磚最終活成了一個光棍。
在遇到宋芳許之前,他宛如一個憨憨的大直男,女同學的示好他完全不往心裏去,時隔多年當做玩笑被提起才恍然大悟;遇到宋芳許以後,他初開的情窦又是那樣快被戛然而止,以至于後來旁人再穿針引線為他介紹,他也始終動不了那顆沒能如願的心。
回想過往二十多年的生涯,感情淡薄得像一杯白水,偏偏喜歡的又是這樣一個難搞的主兒,實在是叫人哭笑不得。
思及此,顧執無奈地搖了搖頭,明明是在想旅行的,怎麽最後又繞回到了宋芳許身上。
大抵真的是單身太久,又是久別重逢,好比天上的月亮終于落了人間,他實在渴望将人籠在手裏再不分離。
唉,這樣不好,急功近利是沒有好下場的,他勸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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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收回思緒,顧執拿出手機,選了幾張照片發了個朋友圈,也算是沒白出來一趟。
發完後等了幾分鐘,點贊留言很多,然而就是沒他想看到的那個,于是頭又垂了下去。
羅陽拍完照回來,看到的便正是這一副寂寞沙洲冷的模樣。
他不動聲色按下快門,才繼續走回到好友身邊,把照片給他看:“喏,這跟宋公子那張都能當情頭了。”
顧執不解,但随着視線落到單反屏幕上,也逐漸悟了。
老舊的車站,落單的青年,憂郁的神情,說是在思念海邊的戀人也不為過。
“回頭傳我。”顧執果斷道。
羅陽:“……”
他鄙視地翻了個白眼,說:“你不會真打算當情頭吧?人追到沒有啊,就想這麽遠。”
顧執聳肩,擡手解鎖手機繼續翻朋友圈:“沒準呢,先存着呗,萬一哪天就用上了。”
“我不覺得芳許能陪你幹這種傻逼事。”羅陽質疑。
“嘿,怎麽就傻逼了?”顧執不服,“這不比他現在那微信頭像強?話說回來,他那微信名還是聽我勸改的呢,之前就一句號,一看就是瞎弄的。你怎麽就知道他不會聽我的再把頭像也換了呢?”
羅陽對此的回應依然是一個白眼,但也道:“不過他的頭像确實看不懂,又糊又暗,也不知道拍的啥。”
話說到這,顧執于是點開微信上宋芳許的頭像仔細端倪起來,羅陽也湊過來一起研究。
那張照片也不知道是因為像素太低還是手抖,乍一看就是一片黑,哪怕努力細看,也只能在模糊而又昏暗的背景下勉強辨別出一點不明顯的輪廓。
顧執眯起眼,這是什麽呀……
“嗚——”由遠及近的火車進站聲打斷了二人的讨論。
一輛色彩鮮豔的老式火車攜裹着沉重的汽笛聲出現在視線盡頭,緩慢駛進站臺,二人起身排隊準備上車。
·
高山小火車之所以是特色,除了沿途風景是高原風貌外,還因為其豪放的乘車方式而聞名各大視頻網站。
車門是沒有的,這在火車開近後便讓顧執傻了眼,大敞的車門邊不僅擠滿了人,當地人更是車還沒停穩就直接跳下車的,這讓把交規安全時刻牢記心中的三好青年顧執登時就瞪大了眼睛。
“這?”顧執感覺自己上了賊船,後悔為啥沒再仔細看看紀飛發的景點介紹。
羅陽在嘈雜的車聲人聲裏拽着他的小夥伴義無反顧地往火車上擠:“後悔晚了!上吧少年!”
車廂內是國內九十年代綠皮火車的配置,二人穿過擁擠的人群,終于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
本就不寬敞的車廂宛如一個沙丁魚罐頭,站票的人比有座位的還多,背包客、當地人、男人女人、老人兒童,形形色色的人擠滿了車廂裏每一寸空間,甚至連頭頂上方的行李架上都躺了幾位身姿矯健的能人異士。
盡管車窗都是打開的,裏面的味道也很難用具體的詞語來形容,顧執只差把腦袋都伸到窗外去呼吸了,心裏只有一個想法,幸好宋芳許沒來。
車開了,流動的風稍稍緩解了車廂內的空氣,羅陽沒坐幾分鐘,就以要去拍挂火車離開了座位。
顧執看了一會兒風景,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便又開始覺得無聊了。
轉回頭,目光漫無目的地在車廂掃視,不經意間忽然跟一個東方面孔的女生對上,對方窘迫的表情讓顧執不禁頓了一下。
女生買的大概是站票,還有一個同伴,兩人擠在一群當地人裏,身體微微縮着,似乎在躲避什麽,又因為某種顧慮而不敢動作,難得看到熟悉的同胞面孔,于是試着喊了一聲:“你好?”
顧執點頭:“你好?”
女生眸光瞬間亮了,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呼聲道:“帥哥,能幫我們個忙嗎?”
顧執便站起身來,“怎麽了你說?”
女生左右看了看,揪着眉毛道:“他們在故意騷擾我們,我說英語,他們裝傻,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這還了得,顧執立刻撥開人群走到兩個女生旁邊,一臉正氣地警告周圍的那些猥瑣男:“Stay away from them!”
那幾個當地男人依舊裝傻聽不懂,但鑒于來的是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于是也不敢再毛手毛腳,讪讪轉過身罷手了。
女生感激地說:“謝謝你帥哥!我們剛才真的怕死了,幸好這車裏還有個華國人,不然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同伴女生也連聲說着謝謝。
顧執不在意地擺擺手,“應該的。你們就兩個人嗎,這地方确實不太安全。”
女生點頭,還有些後怕,“嗯,我也沒想到真能碰上這種事。”
顧執看她倆勢單力薄的,離下一站還有好一會兒才到,索性好人做到底,讓她倆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至少比擠在一群陌生人裏頭強,自己則站在座位旁邊,充當一個合格的保镖。
羅陽滿載而歸,看到位置上坐了兩姑娘,而顧執站着在刷手機,不免一頭問號。
顧執簡單解釋了剛才發生的事,羅陽便也加入到了義憤填膺的護花使者行列。
二人一人站一邊,護了兩姑娘一路,到達目的地下車後,又再三叮囑了幾句安全事項,才分手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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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飛的車早停在了車站外的停車場。
高山小火車很慢,一百多公裏的路晃蕩了兩個多小時,兩人上G8時,宋芳許都睡了一覺醒來了。
顧執偷偷瞄了一眼,只見他氣色已然恢複正常,終于放下心來。
紀飛發車,重新駛入公路,說;“拍到了嗎?”
問的是羅陽。
羅陽正在埋頭删照片,“拍到了一些,但不多,主要是人太多了,別說我擠不過去了,想挂火車的都得排隊。”
“這段路挂火車的人很多,都是看了網上攻略跟風的游客。”紀飛說,“其實很危險的,每年死的人也不少。”
羅陽也心有餘悸,“嗯,我看着都怕。”又想起什麽,回頭對宋芳許說,“得虧你沒去,你都不知道車廂裏味道有多沖,體味就夠難聞了,還有人賣油炸小魚幹,我靠,那氣味混一塊絕了。”
宋芳許淡淡笑了笑,“我能想象,我剛去Y國讀書時,跟那些人一個教室久了,也受不了。”
他很少提自己在國外的經歷,以是羅陽好奇追問道:“Y國?哦哦哦,你是去的腐國,我差點忘了。”
腐國這種接地氣的稱呼讓宋芳許愣了一下,“嗯?”
羅陽解釋道:“你沒聽過嗎?Y國的昵稱,你們那不是總拍那種賣腐的電視劇嗎,什麽神探夏洛克和他的基友華生醫生,十個男的九個彎,全民皆腐——”
“咳!”後頭的話被顧執生硬打斷。
羅陽這才想起後排這兩個也是基腐大軍中的一員,尴尬住嘴,倒是宋芳許小憩後心情不錯,并沒在意,還笑着随口回了一句:“那倒是,影視作品多少都帶一點LGBT元素。”
“LGBT.”羅陽摸着下巴咂摸,“現在這社會真是越來越複雜了,像我這樣純粹的直男還是少數了。”他轉頭看向開車的紀飛,“話說回來飛哥,你屬于哪個?”
紀飛斜了他一眼,“什麽哪個?”
“直的彎的?”
“不知道。”紀飛十分坦白,“聰明的就行。”
又是一個新種類,羅陽絞盡腦汁搜索自己有限的知識庫:“聰明的?那不就是什麽來着?”
“智性戀。”宋芳許替他說出了答案。
“對對對。”羅陽點頭,再次感慨人類戀愛喜好的多樣性,轉眼瞥見後排另一位朋友,于是話趕話又問宋芳許:“你呢宋公子,你喜歡什麽樣的?”
宋芳許沉吟了片刻,誠實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羅陽有些詫異,且不說這車裏幾人都心知肚明宋芳許對顧執有意,就算沒有,一個人活到二十七八大抵也都能确定自己動心的類型了。
“嗯。”宋芳許輕輕吐出一口氣,似是無奈,“喜歡很難具象,有時可能只是喜歡本身更有吸引力吧。”
這話說得玄妙,羅陽還想追問,宋芳許又把話抛了回來:“你呢?還是喜歡班花那款的嗎?”
羅陽大窘,“你怎麽也知道這事!早沒有了!我現在喜歡的是大波禦姐!”
三人同時投來懷疑的目光。
于是之後一路都在羅陽叽哇亂叫中度過,到了目的地還沒能洗刷自己苦戀多年仍不能忘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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