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再聊到後面,便又回到畢業後各自的人生了。
不同的大學,不同的工作,甚至不同的國度。
十年匆匆,物是人非。
宋芳許一直沒怎麽說話,只是靜靜聽着其餘三人說,其中屬羅陽說得最多,啤酒都下去了七八瓶,也不知道哪來這麽多人生感悟。
羅陽喝得大了,開始說起醉話,一會兒痛罵生意難做,一會兒大哭初戀未果,最後還撲在紀飛身上吆喝着畢業二十年還要再來這麽一次公路旅行。
其餘幾人喝得沒他多,只是微醺,見天色已晚,便起身回屋休息。
顧執架着羅陽回到房間,把人扔到床上,正想先去洗個澡,卻聽樓上一聲巨響,不僅他吓一跳,連醉過去的羅陽也被震得彈起來驚慌四顧。
“怎麽了?”顧執拉開門走出去,二樓左側紀飛也從房間裏走出來,兩人對視,便知動靜是宋芳許那傳來的,當即都趕了過去。
紀飛敲了敲門:“芳許?”
門很快打開了,宋芳許稍顯狼狽地站在屋裏,艱難張口:“床榻了。”
他讓開路,顧執與紀飛一前一後進去,果然看到了床腿斷裂床板倒地的殘骸,亦是相顧無言。
宋芳許扶額道:“我什麽都沒幹,剛坐上去它就塌了。”
顧執轉頭問:“人沒事吧?”
宋芳許搖頭。
紀飛帶團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顯然也被震驚到了,但人很快冷靜下來,“我跟前臺說一下。”
他用內線電話聯系了酒店,一番交流後對二人道:“他們明天會派人來修,但今晚滿房了,沒有多餘的房間可以換,我們只能擠一下了,至于賠償方面,給我們減免一半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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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擠一下?怎麽擠?”顧執問。
紀飛看向宋芳許,“你不跟人睡一張床的對吧,下面是兩張單人床,讓他們睡上來一個?”
宋芳許抿了抿嘴,沒回答,這個突發事故明顯影響到了他的心情,但如今也沒有別的解決方案,加上又這麽晚了,他只能妥協,“嗯”了一聲。
顧執很知趣地說:“那我睡上來吧,只要你不介意羅陽打呼。”
“誰,誰打呼了?”門口忽然傳來第四個人的聲音,把屋裏幾人都吓了一跳,齊齊望去,卻是羅陽本尊不知道什麽時候也爬上來了。
羅陽晃着走進來,不滿道:“怎麽老造我謠啊,我告訴你啊顧執,我不打呼,我睡覺可規矩了——我靠,這是咋了,床怎麽塌了?”
話說到這就斷了,因為下一秒他徑直倒在了坍塌的床上,一動不動,然後發出了均勻的呼聲。
三人:“……”
顧執讪讪笑道:“看吧,我沒造謠,他真打呼。”
一晚上的鬧劇應接不暇,饒是紀飛也有點頂不住了,開口道:“行了,收拾收拾早點睡吧,明早4點就得起呢。”
顧執過去跟他一起架起羅陽,宋芳許則拖上自己的行李箱,四人離開房間準備下樓。
可是沒走幾步,羅陽又睜眼了,恰好看到紀飛的房間,于是又掙紮起來:“那是哪?我要睡大床!大床軟!”
顧執跟紀飛被他四肢亂彈搞得差點摔倒,一個不穩三人齊齊坐到地上,羅陽還摸索着要往紀飛房裏鑽,死活不肯回去睡他的單人床。
紀飛無奈了,說:“算了,弄下去太麻煩了,讓他睡上面吧。”
顧執也被這醉漢搞得精疲力竭,呼出一口氣,無奈道:“行吧,那我是?”他看了一眼宋芳許,便又對紀飛道:“我跟你換?你睡下頭?”
紀飛不挑這些,“都行。”
顧執站起身,“那我下去收拾行李吧。”
“別折騰了。”紀飛說,“明早再弄吧。”
“那我也得拿件衣服上來洗澡。”顧執道。
一件很簡單的事被弄得越來越複雜,宋芳許不想顯得自己太過矯情,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很晚了就別跑來跑去了,我跟顧執一間。”
說完,便提着自己的行李徑直先下樓去了,留下樓上兩人面面相觑,以及一個再次在房門後昏睡過去的羅陽。
·
幫着紀飛一起把羅陽搬到大床上後,顧執才離開。
下樓的路上,他一直在平複自己亂飄的思緒,然而回到房間的一瞬,還是有些亂了陣腳,因為宋芳許正抱着衣服要去洗澡。
“介意我先洗嗎?”宋芳許停住腳步,問。
顧執頭搖得飛快,“不不不介意。”
“謝謝。”宋芳許說,然後進了浴室關上門。
顧執走進去在沙發坐下,很快就聽到浴室傳來水聲。
不心猿意馬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喝了一些酒的情況下。顧執‘清心寡欲’了二十多年,說實話,左手換右手的日子确實過得夠夠的了。
異國旅行,深夜暢談,繼而又獨處一間房間,這幾乎理所當然構成了某種浪漫事件的必要元素。
他想起白日裏情不自禁的那個吻,仿佛與回憶中宋芳許與他貼臉的觸覺重合起來,心中那股酸澀的暧昧如同泉眼裏汩汩湧出的水流,逐漸盛滿了整顆心。
如果是普通的愛戀,他應該此時就起身,推開浴室的門,在氤氲水汽裏将那人抵在牆上深吻。
遐思旖念很快被開門聲打斷,宋芳許洗完出來了。
他穿得十分保守,一般男性在炎熱季節裏都習慣沐浴後不穿上衣,但宋芳許仍是短袖中褲,頭上搭着一塊幹毛巾,像個老實本分的學生。
“我洗好了。”宋芳許低着頭經過顧執來到床邊,“我睡哪張床?”
“都行,兩張都沒動過。”顧執說,也站起身來拿衣服準備洗澡。
宋芳許“嗯”了一聲,在靠裏面那張床坐了下來,摸過手機便擦頭發邊看。
等顧執洗完澡出來,宋芳許依然醒着,但已經從坐着變成半躺着了,頭發已經幹了,眼睛還盯着手機。
顧執穿的一件工字背心,寬闊的背肌清晰可見,宋芳許只瞥了一眼就飛快收回視線,喉頭不自覺地滑動了一下,身體往被子裏縮了幾分。
顧執看他一副準備要睡的架勢,就也坐到自己床上,随便擦了幾下頭發就準備關燈:“睡了?我關燈了。”
宋芳許忽然回頭,說:“你頭發不吹嗎?”
顧執愣了一下,繼而從善如流再次起身,“吹,很快啊。”
他的頭發好吹,兩三分鐘就搞定,再次回到床上,顧執擡手關了燈,說了一句晚安便閉上眼睛,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他可以降低自己的,卻無法忽視宋芳許就躺在自己旁邊床上這件事,哪怕對方的氣息輕不可聞,顧執的心跳依舊無法平複。
黑暗中,他偷偷睜開眼,忍不住想要瞄一眼身側,卻見旁邊床上依然亮着光,宋芳許還在看手機。
顧執一頓,便又伸手打開了燈。
宋芳許不解地看過去,顧執說:“關燈看手機對眼睛不好。”
“你不是要睡嗎?關吧。”宋芳許淡淡道。
顧執不敢把整個身子都側過去,只能偏過頭,說:“我以為你要睡才關的。沒事,我要睡開着也能睡。”
宋芳許依舊斜靠着枕頭,片刻後他收了手機,說:“關吧。”
顧執讪讪道:“沒事,你睡不着再玩會也行的。”
宋芳許卻轉身背對他,留了一個後腦勺,“睡了。”
顧執只好再次關燈。
房間重新陷入黑暗,聽覺便又變得更加敏感起來。
顧執很清楚宋芳許并沒有睡着,他盯着對方的背影,好幾次都想要開口說點什麽。
他很想問他,宋芳許,剛才聊天時,你有沒有也想起那次情人節發生的事呢?
你知道那天是情人節嗎,又為什麽要貼我的臉。
你明明那個時候就已經喜歡我了,卻還要用只是喜歡‘喜歡’這種拙劣的借口來推開我。
真的太過分了。
但我也只能算了,誰讓我這麽喜歡你呢。
顧執無聲地嘆了口氣,收回視線,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再不睡,他就要忍不住過去親親他了。
·
直到身後的呼吸逐漸變得均勻,宋芳許才重新睜開眼睛。
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他又隐隐有些預想落空的失落。顧執是個正人君子,他知道,可是連一句閑聊都沒有直接睡了這種事,他卻是沒有料到的。
宋芳許說不清此刻心裏是什麽感覺,只覺得這種發展不是合理的。白日裏這人還死皮賴臉地長篇大論,更是上手蓋章,眼下這樣好的時機,實在不該就這樣平淡睡去。
他承認自己總是這樣心态失衡,一面抵抗着對方的進攻,一面又忍不住猜測對方為什麽忽然偃旗息鼓。
反複糾結,最終陷入自我懷疑。
心理醫生告訴過他,這種心态對于他這樣的人格是正常的,要去接受它,不要因此産生過多的負罪感。
可他總做不到,就像很多年前他出于嫉妒,故意讓班長撞到自己跟顧執親密貼臉的一幕,事後卻自責了許多年。
他知道那天是情人節,也知道在這樣特殊意味的日子裏跟顧執去小樹林散步是件多麽暧昧的事,甚至在無意看到女生抱着禮物由遠而近跑來時瞬間明白了對方想要做什麽。
太小人了。
他那時的占有欲多強啊,光是看着女生跟顧執說話時微微泛紅的臉頰,就能悶不啃聲與顧執冷戰好幾天,顧執摸不着頭腦卻還是好言好語哄他。
顧執不像自己,自己被告白時拒絕得那樣幹脆無情,顧執卻連對方的好感都看不懂一般,運動會還傻乎乎答應對方一起參加兩人三腳。
他那時氣得都沒去看比賽,稱病在家休了三天,顧執比完賽還跑去他家看他,給他帶他愛吃的蛋糕。
這些小事在後來的十年裏總是反複出現在他的夢裏。
出國的頭幾年,他一直在後悔當時為什麽要打斷顧執的告白,如果試着接受,也許他不會像初中時那樣厭惡對方的愛意。
後來他又覺得,幸好沒有接受,不然也會跟那位大學同學一樣,弄到最後變成仇人。
之後的歲月裏,身邊的人來了又走,他像一艘不系之舟,不知道人生的河流到底要把他帶往何方。
只是午夜夢回,那個少年的身影總揮之不去。
他開始動搖,然後做了這輩子最大膽的一個決定,放下工作,回來見見自己的初心。
國內的所有都變了,讓他感到十分陌生。但他又是幸運的,在所有物是人非的風景裏,還有一個顧執依然像從前那樣喜歡着自己。
可悲哀的是,自己卻還像當年那樣,落荒而逃。
又在逃跑後,後悔莫及。
仿佛永遠都逃不出的死循環。
如果——他想,哪一天顧執不再固執了,他也可以理解。
哪怕上午剛告白,下午就放棄,他也是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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