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莎瑞美是一個海灣城市,位于S國最南邊,絕美的沙灘落日為此地吸引來了許多世界各地的游客,同時還是世界上最佳觀鯨處之一。
他們訂的酒店就在海邊,幾步路就能到達沙灘。
酒店不大,更像一個民宿,之所以定這裏,是因為這個酒店自帶的餐廳很有名,請的還是華國廚師,專做湘菜,讓許多來此地的華國人在連日的咖喱椰子後終于能夠一解味蕾之饞。
放好行李,四點多五點不到的時間,晚飯似乎還早,幾人便出了酒店下到沙灘上走走。
潮水湧上海灘,一遍遍将沙面沖刷平滑,日頭不算晚,但陽光已染上幾分橙黃,碧藍的海面也映出一些金鱗來。
偌大的沙灘上,四人沒走多久就已經散開來。顧執雙手插兜走在隊伍的末尾,盡管褲腿挽到了膝蓋,還是被浪花打濕了邊角。擡頭望了一眼前方,宋芳許的背影都快成一個小點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那麽遠。
手機響了一聲,顧執掏出來看,是之前那個女生發來的信息,問他們到海灘了沒有,她和朋友在過來的路上了。
顧執随手回了一句,便把手機塞回口袋,快步追上正在拍海景的羅陽,跟他說了短信的事。
沒了宋芳許在左右,羅陽揶揄得更大膽 :“你們?是專指‘你’吧。”
顧執“啧”了一聲,“約她們拍照的可是你哈。”
“誰看不出來人是沖你來的。”羅陽道,“再說是她們先提吃飯,我才順嘴接了一句拍照的。”
顧執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原本以為就是随口說說,沒想到女生會這麽熱情,真追了過來。
說話間,女生的短信又來了,說已經到了,問他們在哪。
顧執沒辦法,只得抓着羅陽一道去接人。
·
轉過熱鬧的沙灘,游客聲遠,海灣西側高聳的礁石籠出一片陰涼來,西斜的太陽也被隔絕在了岩石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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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芳許停下腳步,面向大海矗立不語。
印度洋腥鹹的海風自南而來,層層海浪由遠及近翻湧而至,攜裹着砂礫與貝殼,沖上腳背又柔軟褪去。
他對着望不到盡頭的海面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回過神時才發覺身邊多了一個人。
紀飛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他身邊,也同樣望着遼闊的印度洋,墨鏡遮擋了他的神情。
宋芳許沒說話,紀飛便也沒有,兩人并肩又看了許久的海,直到夕陽轉成燦爛的橘色,宋芳許才出聲問:“幾點了?”
紀飛擡手看了眼手表:“快六點了。”
宋芳許微微偏了一下頭,盡管也戴着墨鏡,但紀飛還是看懂了他剛才短暫的張望,說:“他倆接人去了。”
宋芳許不解地擡了一下眉毛,但随着紀飛擡手指的另一個方向望去,很快就了然“接人”的意思。
幾十米開外的地方,兩個熟悉的人影正和下午搭過便車的兩個女生混在一起,看上去十分融洽愉快。
白日的冷淡再次浮上心頭,宋芳許的嘴角不易察覺地往下垂了幾分,沒有說話。
紀飛解釋道:“羅陽在給她們拍照,那兩女生定了紅房子餐廳七點的位置,請我們吃飯。”
宋芳許聽了,抿了抿嘴,道:“都去嗎?”
紀飛聳肩:“應該。”
又是一陣靜默,墨鏡後的宋芳許不知再想什麽,再開口時語氣也聽不出太多異常。
“你們去吧。”宋芳許說,“我有點累,就不吃了。”
紀飛的眉頭動了動,但沒有勸,只點了點頭,說:“行。”
幾只海鷗掠過天際,身影消失在礁石之後。
紀飛忽然聽到宋芳許再次開口:“你覺得他知道嗎?”
紀飛看過去。
宋芳許語氣平靜:“有時候我覺得自己變得很壞,總是會用最大的的惡意揣測別人。十年前我會覺得他是因為單純才看不出那些女生喜歡他,可是十年過去,人不可能一直不谙世事。這麽明顯,他不會看不出來的。”
紀飛靜了幾秒才道:“客觀而言,我不覺得他做錯了什麽。況且一直是羅陽在跟兩個女孩聊天,顧執只是站在旁邊等。”
宋芳許望了一眼,承認确實如此。
“我知道,所以我說是我變壞了。”他說,“我很厭惡這樣的自己,紀飛。我不坦蕩,甚至小肚雞腸。”
紀飛并不知他這一日百轉千回的心情,只能寬慰道:“這是很正常的事,任何人都會有嫉妒的情緒。”
宋芳許輕輕搖了搖頭,“不,我不是嫉妒,我只是……”頓了頓,他苦笑了一下,說:“我只是覺得他是故意的。”
紀飛微蹙眉,有些不贊同地偏了下頭,“為什麽?”
宋芳許沒有回答,他知道這是慣性思維作祟,但依舊抵不住那股陰暗的念頭生根發芽,不管是病态的心理還是讀過的資料,都讓他情不自禁地把顧執代入那個可惡的角色。
沉默片刻後,宋芳許說:“我看過一些人的分享,有一種心理戰叫情緒勒索,對付我這樣的人格很有效,我的心理醫生也說過——”
紀飛終于感到了不對勁,打斷道:“芳許。”
宋芳許便沒再說下去,輕輕勾了一下唇角。
紀飛續道:“我理解你現在的情緒不太好,很多想法難免會變得極端,但過度思考只會讓你更加內耗。下海游個泳怎麽樣,我陪你。”
宋芳許輕笑了一聲,拒絕了:“不了。”
道理他都懂,但做不到理智,很多時候他都只是情緒的奴隸。
“芳許。”紀飛擔憂道。
宋芳許低頭,随意踢開腳邊的石子,輕聲道:“我沒事,過會兒消化了就好了。”
紀飛回想了一下這一日的經歷,倒也明白了他為什麽會這樣想。他不想勸什麽,但還是補了一句:“抱歉,我不是幫顧執說話,只是我覺得他應該不會是那樣的人。”
“我知道。”宋芳許說,“所以我厭惡這樣的自己。”
紀飛怔了怔,聽懂他話裏的意思後,便不再說什麽,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芳許垂着眸子,微涼的海風拂亂額前的碎發,将那本就不明晰的神情掩得更深了。
·
拍完最後一組照片,羅陽把單反交給兩個女生讓她們選照片,自己則湊到一直立在幾米開外宛如路人甲的顧執身邊:“怎麽樣,過去彙合嗎?”
“随便。”顧執單手插兜,另一只手一直在按手機,羅陽撇過去,只見手機屏幕上微信界面一直漫無目的地上下翻滾,顯然是手機主人在不停查看有無信息。
羅陽嘁了一聲,“想跟人聊天就直接發信息嘛,慫。”
顧執鎖屏,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走嗎?”羅陽問,“快七點了。”
顧執看着兩個女生走過來,随意點了下頭,“嗯。”
羅陽便用自己的手機往群裏發了一條集合信息,紀飛回了個OK。然而幾人走到沙灘另一頭時,卻只見紀飛一個,不見宋芳許人影。
“芳許呢?”羅陽問。
紀飛說:“他有點累,說不去了。”
“啊?”羅陽先是驚訝,然後又望向顧執,眼神裏全是欲語還休的意味。
顧執抿了下嘴,沒有說話,但神色明顯變了幾分。
兩個女生也有些尴尬,先前在車上就覺得宋芳許不好親近,此刻更是感到了一種被排斥的氣氛,其中一個尴尬道:“那你們還去的吧?”
羅陽不好回答,只是望了顧執,還是紀飛記得紳士禮儀,說:“紅房子挺有名的,既然訂了,還是去吧。”
羅陽也趁機打圓場道:“是啊是啊,回頭給芳許帶點回去就行。”
女生們這才松了一口氣,幾人邊聊邊往海灘外走,然而快要上到馬路時,顧執卻忽然又停住了腳步,說:“抱歉,我有點不放心,就不去了。”
·
酒店。
宋芳許回來後先洗了個澡,換上舒适的休閑裝,在臨海的陽臺坐了一會兒,看着日頭逐漸落到西側的群山上。
酒店一樓的餐廳已經開始營業,露天花園亮起燈光,沙灘風情十足的音樂飄上二樓,讓他不禁閉眼跟着哼了一會兒,然後決定下去點杯酒坐一坐。
下到一樓,餐廳不管是室內還是室外都已經座無虛席,宋芳許在室內吧臺要了一杯紅酒,服務員看他找不到座位,便好心給他在花園栅欄外搬了一個太陽躺椅,讓他可以繼續欣賞落日。
宋芳許謝過他,端着紅酒在椅子上坐下。雖然坐的甚至都不是餐廳範圍了,但他很滿意這個位置。濃密的綠植爬滿栅欄,隔絕了旁人的視線,但依舊能聽到餐廳傳來的音樂,面前則是絕美的海灘,因着不是主道,往返海灘的人不會從這裏經過,仿佛成了他的私人領地。
他就這樣靜靜坐着,看着落日殆盡夜色拉起,一杯紅酒也見了底,直到覺得心底那股晦澀陰暗的念頭終于平息,他才起身回前臺還了酒杯,上樓打算回房休息。
不知是吹了海風還是酒意上頭,他隐隐覺得頭有些作痛,昨日才壓下去的感冒似乎又有了反彈的跡象。
然而才踏進二樓回廊,宋芳許腳步一頓,意外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靠在自己房門外的走廊牆壁上。
聽到動靜,顧執幾乎是立刻轉過頭來,在看到他的一瞬立馬直起身大步走過來。
“你去哪裏了?”顧執問,臉上還透着幾分焦慮。
宋芳許不知他在這等了多久,只對視了一眼便轉開了視線,“樓下。怎麽了?”
顧執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皺了皺眉:“你喝酒了?”
宋芳許不想繼續這樣弱智的對話,飛快眨了下眼,說:“嗯,你找我什麽事?”
顧執似乎還有些後怕,上下打量了好幾番,“你沒事就好,回來找你不在,電話也不接……”他有些猶豫地望着宋芳許的側臉,問:“你生氣了是嗎?”
“什麽?”宋芳許說,下意識摸了下自己的口袋,旋即發現自己沒帶手機。
“沒有。”他說,“手機落房間沒帶出來。”
顧執卻依然盯着他的臉,似乎想要找出破綻,“宋芳許——”
“你到底有什麽事?”宋芳許打斷了他,頭仿佛更痛了,“沒事我想回房休息了。”
他繞過顧執走到房間前,掏出房卡刷開門,就要往裏走。
“宋芳許!”顧執跟了過來,攔住了他關門的動作,“等等!”
宋芳許卻不知道哪來的一股力氣,忽然揮手打開了顧執的手臂,然後趁他錯愕之時迅速關上了門,只留顧執在門外原地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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