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再醒來時還在船上,他依舊在顧執懷裏。
宋芳許掙紮着坐了起來,扯掉腦袋上的外套,刺眼的陽光頓時撲面而來,他條件反射地眯起眼睛,然後聽到顧執說:“好點了嗎?”
宋芳許的頭扭着,嗯了一聲,随手把外套丢給他,“謝了。”
“披着吧。”顧執卻又遞回來,“你感冒一直就沒好吧,船上風大,別又加重了。”
宋芳許沒接,用力閉了下眼,盡管小憩後暈船的症狀緩解了一些,但依舊腦袋還是隐隐作痛。
顧執輕輕嘆了口氣,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又把外套蓋到他胸口。但這個動作不知道觸到了宋芳許的哪根刺,他猛地反手扯下外套,聲音透着隐隐的憤怒:“別碰我。”
顧執一怔,繼而無奈道:“生我氣可以,別跟自己身體過不去好嗎?”
點破來得過□□速,宋芳許嘴唇緊抿,明明不想顯得幼稚,說出的話卻不受控制地帶上了幾絲拈酸潑醋的味道:“你對誰都這樣嗎?好好先生。”
剛說完宋芳許就後悔了,陡生的羞恥逼得他就要站起來逃離這狹小的二人空間。
“不是。”顧執按住了他,在他還沒來得及反抗前忽然又道:“對不起,讓你不高興了,但我沒有耍你。”
宋芳許不免愣住,這便給了顧執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我昨天沒跟她們去吃飯,她們也不會再坐我們的車了。”顧執說,“別誤會我好嗎,我從十年前起就只喜歡你一個。”
喜歡這兩個字仿佛一句魔咒,落入耳的剎那宋芳許瞳孔微縮,下一秒便迅速轉開視線,一股強烈的熱意從心髒噴薄而出一路燒到耳尖,将他凝固在原地。
“我知道你在生氣什麽,”顧執繼續道,“是我沒處理好,抱歉宋芳許,讓你覺得我不可靠了。但我永遠不會跟你玩什麽套路,我喜歡你,就會一直這樣堂堂正正地告訴你我喜歡你”
“我沒有故意冷淡你,我只是突然覺得也許我不該自作主張攪合你的旅行,想讓你安心玩幾天才忍着沒打擾你。但我發現我做錯了,不該突然拉開距離讓你沒有安全感。對不起,我有點笨,追求人這種事沒有經驗,還在學,這幾天也一直在犯錯誤……但我會反省,也會改,宋芳許,”
顧執大着膽子去抓他的手,果不其然是冰涼的,但他還是堅定道:“可以再多給我幾次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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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芳許被他握住的手條件反射地瑟縮着,抽了幾下沒有成功便也放棄了。他的頭依舊扭向臨海的那一側,只留給顧執一個倔強的側臉。
他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顧執這個人,誠如顧執自己所說,他确實苯,不然也不至于被自己撩撥得團團轉卻始終不得章法,可他又仿佛唯獨對自己生了一只慧眼,那些自己心中說不出口的晦澀念想卻總能被這人識破,一次次地給予同情與寬慰,哪怕總被拒絕卻又屢屢迎難而上。
也許他就是單純的固執而已,就像絞盡腦汁去解一道高數題,一日解不開便一日不罷休。
只是到底是什麽支撐着他要把題解開的信念,宋芳許不懂。
年少時的心動誠然能蔓延這樣久,直至物是人非依舊回響不絕嗎。顧執或許值得自己惦念這樣久,但他卻難以在自己身上找到哪怕一點值得顧執這樣堅持的理由。
好久,宋芳許才動了動嘴唇,吐出幹澀的幾個字,“顧執,你圖什麽?”
顧執微怔。
宋芳許輕輕道:“你聽過契可尼效應嗎?人們很容易忘記那些已經完成的,圓滿的事情;但對于那些中途結束,沒有完成的事情記憶深刻。”
“什麽——”
“你也許只是遺憾當初沒有結果的初戀,所以才這麽多年都念念不忘。”宋芳許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只是平靜地敘說着,“倘若有一天你真的得到了,你就會發現其實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會失望,會後悔,最後選擇結束。而且你應該已經看到了,我這樣的性格并不讨喜,你總說你讓我生氣,其實反過來不也一樣嗎?算了吧顧執,你真的沒有必要——”
“我确實有些後悔了,”話未完,顧執出聲打斷了他:“早知道你一直這樣想,我就應該從十年前就開始追你,不至于你到現在還懷疑自己的魅力。”
宋芳許幾乎是詫異地看過來。
顧執眼裏透着滿滿的心疼,“你不該這樣想自己宋芳許。你值得被喜歡,對自己有點信心,也對我有點信心好嗎。你說我是契可尼效應,那你對我又是什麽呢?你不也喜歡我這麽多年了嗎?”
“我——”血液迅速漲紅了宋芳許的臉,不知這無法啓齒的秘密是如何被顧執識破的,深吸口氣後咬牙道:“這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顧執顯然不打算放過他,“你看太多理論書籍了,宋芳許,你把自己弄得這樣自卑讓我很難受。這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是沒法用科學理論解釋的,有時候我們需要混沌一點沖動一點,就像我喜歡你這件事就是沒有理由的,你要我列出一二三的證據我也做不到。可誰讓咱倆高中遇上了,誰讓咱倆看對了眼,青春裏那麽多遺憾的事為什麽偏偏就對你念念不忘了這麽多年?宋芳許,這件事沒有那樣複雜,也不需要什麽理論解釋,我們不過是互相喜歡,也互相值得而已。”
顧執的話沒有什麽大道理,卻是那樣的擲地有聲,宋芳許用力閉上自己的眼睛,可顫抖的睫毛依舊出賣了他劇烈掙紮的心。
船身又一次颠簸,游客興奮的聲音傳來,宋芳許難堪地擡手扶額,再次感到一陣惡心暈眩。
“別說了……”他狼狽地開口,艱難咽下翻湧上來的胃液。
顧執還有些不甘心,然而看着宋芳許再次難看下去的臉色,也不忍再繼續逼迫,只得嘆了口氣,将人按回自己肩頭,“睡吧。”
興許是身體過于難受,宋芳許沒有掙紮,手被他握着,頭依在他肩上,很快便又陷入了夢鄉。
顧執的眉頭依然皺着,帶着幾絲無可奈何。
直到船靠岸宋芳許才被叫醒,睜眼就對上對面兩雙擔憂的眼睛。
羅陽憂心忡忡道:“芳許你沒事吧?臉色好差。”
紀飛也看着他。
宋芳許勉強坐起來,搖了搖頭,“沒事,暈船而已。”
羅陽聽出了他聲音裏的鼻音,“你着涼了吧,聲音都變了。一會兒回酒店再吃點感冒藥吧。後天就要回去了,可別在這個時候倒下了。”
他這一說,宋芳許才意識到還有兩天這趟旅行就要結束了,好快啊……
怔愣之際,顧執已經把他扶起來,“走吧,下船了。”
宋芳許不漏痕跡地掙脫了他的手臂,越過他融入了下船的隊伍。
再回到酒店已經十點多了,各自回房休整一番,便拎着行李再次上車。出發之前,宋芳許給自己灌了兩顆感冒藥,在接下來的車程裏一直閉目養神,途中經過燈塔和高跷漁夫都沒下車。
到達加勒古城後宋芳許的臉色依然不是很好看,但比之前的慘白還是好了一些。紀飛問他要不要直接回賓館休息,宋芳許想了想,到底不想錯過這座古城的風光,還是加入了幾人游玩的步伐。
加勒古城臨海而建,高大的石制城牆如盾一般伫立在海岸線邊,牆內是殖民時期留下的建築,紅頂白牆,迂回曲折的巷道全是舊日歐洲風情。
下午的太陽很烈,才走了半小時就已經出了一頭汗,紀飛在路邊買了四杯冰檸水,幾人在陰涼處坐着喝了,對着牆壁上斑駁的綠苔發呆。
不遠處傳來一陣悠長的鐘聲,紀飛說是城中心的鐘樓,又說中心廣場那一塊留有很多古建築,哥特式教堂、聖公會教堂、米拉清真寺都在那,羅陽聽了當即表示現在就動身,免得一會兒逛不完。
幾人陸續起身,宋芳許沒動,聲音很輕地說:“你們去吧,我再坐一會兒。”
他的眉毛微微擰着,烈日下走動的那幾十分鐘加劇了他的頭痛,甚至又隐隐有些反胃,分不清是感冒、暈船還是中暑。
羅陽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出乎意料的凉,不禁道:“芳許你沒事吧,要不我們先回酒店休息一會兒再出來?”
宋芳許搖頭,不想耽誤大家的行程,說:“沒事,你們去逛吧。”
羅陽還想再說什麽,本已站起來的顧執卻又重新坐了下來,說:“你們去吧,我留下陪他。”
宋芳許眉頭蹙得更深,下意識地說:“不用——”
“走吧。”顧執打斷了他,卻是對紀飛和羅陽說的,“一會兒我們來追你們。”
待人走後,顧執轉頭去看宋芳許,看到的果然是對方微微愠怒的側臉。
“別喝冰的了。”顧執說,“我給你要杯溫開水來好嗎?”
宋芳許的不高興是毫不掩飾的,一個音都沒有給他。
顧執又去抓他的手,盡管剛抓住就被宋芳許奮力打開,但依舊摸到了一片冰涼。他看着宋芳許蒼白下去的臉色,擡手叫住服務員,要了一杯溫糖水,然後跟宋芳許說:“你應該是低血糖了,今天你就沒吃什麽東西。”
宋芳許索性把眼睛也閉上了。
服務員很快把糖水送來,還關心了幾句,顧執謝過他,然後把杯子遞到宋芳許手邊,說:“能自己喝嗎,還是我喂你?”
宋芳許腦內緊繃許久的彈簧忽然在這一刻崩斷,突如其來的怒火騰地竄燒而上,他猛地擡手起身打開了杯子,水灑了顧執一身。
顧執怔愕地望着他,宋芳許雙拳緊捏,渾身都在顫抖,聲音是壓抑的痛苦:“夠了顧執!別再管我了!”
說完他便不顧周圍訝異的視線,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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