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炙熱的陽光曝曬着地面的一切,宋芳許埋頭走在小巷裏,頭很痛,胃也在搗亂,眼前的事物都起了模糊的重影,他卻依然無法停下腳步,仿佛只有暴走才能對抗心中那股無名邪火。
他沒有回頭,卻知道顧執跟在身後,恍惚之間他甚至想起很多年前他們也曾這樣一前一後地走過很久,在盛夏在嚴冬,他生着悶氣,顧執跟在他身後哄。
很多時候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成熟,但到頭來卻發現,他好像還是那個幼稚的少年。
但跟以前不一樣的是,從前顧執是被引着的那一個,他宋芳許占據着主導權,驕傲而優雅;而如今他卻是被顧執追着跑的,落魄狼狽,最後一絲體面都快被顧執撕破。
不,不能這樣。
宋芳許緊緊閉了下眼,大顆汗滴順着額角滑落,無助地再次加快腳步,倉皇地想要逃離這場追逐。
顧執只覺前方那道的背影忽然慌張加速,本能地也加快了腳步,正想出聲叫提醒他再走可能會中暑,就見宋芳許的身影踉跄了一下,随即扶着牆壁緩緩滑坐到了地上。
顧執想也沒想就跑過去,在宋芳許面前蹲下扶住他的胳膊,“怎麽了?”
宋芳許雙目緊閉,嘴唇都白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顧執沒有廢話,轉過身直接把人拉到背上靠好,宋芳許看着瘦,但也有一米八幾的個頭,以是顧執起身時差點沒站穩,咬了咬牙才把人背了起來。
“呼,”顧執吐了口氣才說:“別亂動啊,摔了可不好玩。”
宋芳許沒動,卻吐出幾個虛弱的氣音:“放我下來……”
“不放。”顧執背着人,呼吸也粗重了一些,“別鬧了祖宗,你這一生氣就自虐的毛病得改知道嗎,虐自己幹嘛,虐我啊。”
宋芳許的頭搭在顧執的肩上,以是這些話幾乎是貼着他的耳朵說的,宋芳許想躲開,卻連擡頭都費力,更別提張嘴反駁了。
宋芳許的嘴唇動了動,最終只能無奈放棄抵抗。
酒店在古城外,如果只靠步行得幾十分鐘,好在沒走幾分鐘顧執就攔到了一輛的士,否則他還真沒把握能一路把宋芳許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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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再下的士時,宋芳許就死活不讓顧執背了,顧執只得架着他的肩膀幫人扶回了房間。
宋芳許一躺到床上就轉身背了過去,只留給顧執一個背影。
顧執在身後問:“你行李箱裏有藥嗎?感冒加中暑,藿香正氣水有嗎?沒有我回我房間給你拿。”
“我自己找就行,你走吧。”宋芳許的聲音甕甕的,“謝謝你送我回來。”
顧執氣還沒太喘順,聞言一頓,“你這樣我不放心,我在這看着你。”
宋芳許的語氣帶上隐怒,“我說了我不用,我現在很難受不想跟你争論這些。”
“所以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顧執說,在宋芳許攤在桌面上的某個透明收納袋裏找到了感冒藥,繞過床沿走到了宋芳許面前。
宋芳許的眼睛還是閉着的,可見确實難受得厲害,顧執也不想在這個時候還長篇大論地勸他,只想趕緊讓他好受一些。
他把藥片遞到宋芳許的唇邊,輕輕往裏塞,“先吃藥。”
宋芳許大概是不想跟他多費口舌,含了藥直接吞了,拒絕了他投喂的水。
“吃了。”宋芳許說,“可以走了嗎?”
“我說了我照顧你。”顧執有些無奈,想到在霍頓平原徒步完宋芳許也是這樣,明明不舒服卻又不讓自己靠近,不由嘆了口氣,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為什麽總拒絕我關心你呢?”
宋芳許沒回答,兩秒後他突然從床上坐起來,捂着嘴沖進了浴室。顧執立馬跟了過去,卻被關上的門擋在了外面,只聽到裏面傳來劇烈的嘔吐聲。
“宋芳許!”顧執扭動門把手,發現沒鎖卻無法推開,愣了一下後意識到是裏頭的人用身體擋住了門。
“開門!”顧執隔着門焦急地喊,“你擋着門幹什麽?”
裏面的嘔吐聲好一陣才停下,然後是宋芳許嘶啞又狼狽的回答:“你走吧,算我求你。”
顧執有一刻大腦是停滞的,不明白這個“求”從何而來,更不明白宋芳許都難受成這樣了還有心情管他走沒走。
“你都這樣了我怎麽可能走?”顧執繼續推門,很是擔心對方的情況,“把門打開宋芳許,讓我進來看一眼。”
平時的宋芳許或許力氣可以跟他抗衡,但此刻虛弱的身體實在無力招架,很快門就被顧執推開了一道縫,然後順勢擠了進來。
浴室裏光線很暗,顧執摸到牆上的開關,打開燈才看清裏頭的樣子。宋芳許靠着門旁邊的牆壁坐在地上,面前是緊急之下随手扯過來應付嘔吐的垃圾桶,可能是因為一整天都沒怎麽進食,他并沒有真的吐出什麽東西來,剛才的聲音都是在幹嘔。
但這足以讓宋芳許感到狼狽,他将整個頭都埋在了膝蓋裏,聲音都染上了幾絲顫抖:“出去……別看我……”
顧執不懂,他在宋芳許面前蹲下來,想要确認對方的情況,然而宋芳許察覺到他的靠近,把自己埋得更深了。
“為什麽?”顧執忍不住問,“為什麽不讓我看?”
宋芳許喉頭艱難翻滾,不等擠出回答,下一刻劇烈的反胃讓他顧不得體面再次抱着垃圾桶嘔吐起來。
顧執連忙上前替他拍背,卻遭到了宋芳許瘋狂抵抗,單手揮舞阻擋他的靠近,顧執不得不騰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用另一邊臂膀大力鉗制住他,低斥道:“別鬧了!你到底在別扭什麽?”
宋芳許胃裏沒有一點東西,吐得昏天暗地仍舊什麽也吐不出來,像一只鴕鳥一樣瑟縮着,帶着濃重的鼻音吐出兩個字:“……難看。”
太狼狽了,所以別看我了。
顧執錯愕,旋即又好氣又好笑:“宋芳許你是不是傻,生病有什麽好看難看的,這種時候身體最重要好嗎?”
宋芳許卻依舊把頭埋着,盡管半個身子都被顧執攬着,卻依舊繃緊的身體依舊表示着抗拒。
“宋芳許。”顧執無奈了,“不難看,真的不難看,誰沒有生病不舒服的時候,松手,去床上休息好嗎?”
宋芳許抓着垃圾桶的手指握到關節發白,忽然發力甩開顧執,踉踉跄跄站起來撲到洗手臺上,一手撐着臺沿一手哆嗦着胡亂摸索。
顧執被他一撞差點摔倒,穩住身形後立刻起身跟過去,“找什麽?我幫你找,你別動了,跟我說話好嗎宋芳許。”
宋芳許沒理他,摸到玻璃杯要去接水。
“要喝水是嗎?”顧執連忙給他打開水龍頭,宋芳許接了水漱口,放下來杯子又摸着牆壁踉跄着要往外走。
顧執簡直拿他沒辦法,跟過去把人扶回床上躺下。
宋芳許仰躺着,單手擱在眼睛上,擋住了大半張臉,嘴唇還是白的,微張着,難受地輕吐着氣。
顧執被他這頓鬧也攪得有些氣喘籲籲,拉過椅子坐到床邊,望着床上的人,過了一會兒才說:“還難受嗎?要不要吃點什麽?”
宋芳許的嘴唇動了動,說:“顧執,當我求你,走吧。”
“……”顧執抿了抿嘴,胸中郁氣難以形容,深吸了口氣才得以控制住情緒,“你在怕什麽,你生病了需要人照顧,我走了你一個人想拿什麽東西都費勁——”
“我怕你!”宋芳許忽然爆發般喊出來,數日以來堆積的情緒在這一刻頃刻宣洩而出,“我怕你顧執!”
顧執一愣。
“夠了,真的夠了。”宋芳許的聲音莫名像是哽咽,“別看我笑話了好嗎,這幾天看得還不夠多麽……求你了,給我留點餘地吧,別讓我再這樣難堪了……”
顧執怔怔道:“什麽……”
宋芳許凄慘地笑了一聲,轉過身子背對他不再說話,那些迂回曲折、旁人無法明白的心思,只配留在內心深處獨自煎熬。
巨大的情緒堵得他心跳如鼓,疼得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這一刻無比後悔回國的決定。
如果沒有回來,他或許會一直定格成顧執記憶裏朦胧而美好的回憶,不至于像現在這樣,精致的面具被掀開,所有不堪都在這趟旅程裏被翻出攤開在對方面前。
飛機場的當面冷臉,次日清晨潑的咖啡,獅子岩上不受控制地被蠱惑,耶利埃勒沃努小鎮失敗的嘗試,霍頓平原幼稚的撒氣,莎瑞美毫無尊嚴的妒忌……
他不再是那個自信從容的宋芳許,而只是一個扭曲的存在。
太難堪了,太……難堪了……
房間裏一時安靜非常,夏日傍晚的空氣依舊帶着粘膩的熱度,宋芳許卻感到冷得厲害。
片刻後,他聽到了椅子移動的聲音。
宋芳許覺得顧執應該是要走了,在不斷的鬧劇之後。畢竟正常人那麽多,他能要求誰去理解這些晦暗難明的念頭。
可很快他感到床鋪一角陷了下去,宋芳許剛要動,忽然被人從身後攬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一點也不難堪。”顧執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聲音帶着酸澀,“不要覺得丢臉宋芳許,你所有想法和情緒都不丢臉。我不會因為你失态就不喜歡你了,別人都把你當優雅的宋公子,但我只把你當宋芳許,我說了,你在我這裏怎麽樣都可以的。”
“你不是怕我,你只是怕我不喜歡你了。”顧執說,“別怕,我永遠都喜歡你。”
“……你不會的。”宋芳許顫抖着,艱難開口,“我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看到的都是我裝的……我本來的樣子很醜陋……”
顧執卻把他摟得更緊了,“什麽叫本來的樣子,你覺得我看到的你是什麽樣子的?”
宋芳許搖頭。
顧執心酸一笑,說:“就是這個你覺得自己哪裏都不好,占有欲強,沒有安全感,害怕丢臉,矛盾糾結,敏感脆弱……但我還是覺得你優秀又美好的宋芳許啊。”
铛铛——
古城裏鐘聲再次響起,渾厚悠長,穿透小鎮長空。印度洋海水碧藍澄澈,洶湧沖擊而上,在古老城牆上撞出雪白浪花。
所有僞裝仿佛都在此刻丢盔棄甲,背後的懷抱透着讓人安心的溫度,耳畔的呼吸溫柔而堅定,宋芳許蜷縮着身體,臉埋在雙掌之中,雙眸發澀,久違的濕意終于沖破了眼眶的阻攔,打濕了輕顫的睫毛。
“宋芳許。”顧執在他耳邊輕聲說,“難堪我也喜歡你。”
赤道線的落日餘晖從窗外打入房間,微風拂動白色紗簾,異國的日暮黃昏裏,那些無形的抵抗與猶疑也仿佛都随着海風一道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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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加勒古城逛斷了腿的羅陽對着手機裏的信息與他的飛哥面面相觑。
顧執:【晚飯不用等我們了,直接明早見。】
羅陽讪讪道:“飛哥,這不能出啥事吧?”
紀飛氣定神閑:“晚飯想吃什麽?”
羅陽:“……”芳許知道你就是這麽賣他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