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塵封的過往
契闊緩緩推開門走了進去,木質馥調的香水味撲面而來,溫柔地包裹住了他們的四肢百骸,緊繃的神經被逐漸安撫,使人不自覺地放松了下去。
契闊有點意外地看着房間裏的景象,和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樣,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
中式古典的陳設,配有精美絕倫的白瓷,紅色的主調加上水秀山明的水墨畫點綴,素然與紅豔融洽于一方天地。
朱紅色的木質辦公桌之後,一位西裝革履,溫文儒雅的男子站立于地。
他微笑着看着進來的二人,伸出手掌指向了他面前的座位,溫和的聲音輕輕地拂過房間裏的古色,似乎與周圍的一切融為了一體,卻又不知何時悄然破開這相配的契合,闖入了契闊的耳中。
“請坐,兩位先生。”
而在這柔和的語調之下卻似蘊含了無盡的威嚴,在無形中給聞者不斷地施加着壓力。
汀子成輕輕地呼了一口氣,試圖掩蓋自己狂跳不止的心髒,面前的這個人太有壓迫力了。
契闊則饒有趣味地看着面前的人,他從別人口中了解到的田成規,是一個頑固、嚴厲、思想守舊的人,而現在呈現在眼前的卻是一位彬彬有禮的紳士,反差屬實有點大了。
契闊與汀子成走到了他的面前,汀子成大腦一片空白,契闊游刃有餘地應對着:“多謝。”
對方微微點頭笑着,等契闊二人坐好之後,也随後坐到了面前的椅子上。
臉上依舊挂着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歲月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了淡淡的皺紋,也染白了他的鬓角。
“汀少爺和我兒子差不多大吧。”田成規看着旁邊的汀子成笑着問道。
汀子成呆愣地搖了搖頭:“我比他小一歲。”
“哦?那汀少爺今年才17啊?”
汀子成沉默地點了點頭,他本以為對方會像田斂銳一樣直接開門見山地和他說正事,完全沒想到,對方會像一個熱心的家長一般,來問他家常。
“嗯,不錯,這麽小就可以擔這麽大的事情了,我家田翼比你大一歲,現在還什麽都幹不了呢。”
田成規贊賞地點了點頭,可說着說着卻話鋒突轉:“年輕人嘛,一開始都會有雄心壯志,我可以理解。”
聞言,汀子成的額上不自覺地開始冒出了些虛汗。
果不其然,下一秒面前人臉上的笑容散去,換上了一副不茍言笑的面容:“可是太過于沖動,就不太好了吧。”
田成規的氣場即使是在他微笑時都會掩蓋不住地往外滲出,給身處他旁邊的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而在他不笑的時候,四周的氣場瞬間不再掩飾,肆無忌憚地向着面前的人施去。
汀子成的眼神又開始不自覺地亂瞥,內心的恐懼讓他不知何時低下了頭,看着手裏還在緊攥着的模型。
“您好,請問我可以和您談談嗎?”契闊突然開口說道。
田斂銳的目光被他吸引了過去,他不再盯着汀子成了而是轉頭打量起了一直在他旁邊的契闊。
他在今天見他們之前便對他們要做的事情做了一些了解,他也對契闊有所耳聞,本以為也只是一個空有一心豪情壯志的毛頭小子罷了。
但契闊從剛剛進來到現在的表現讓他對這個人開始有了點改觀,他太平靜了。
“當然可以。”
契闊再次道謝道:“多謝。”
“我接下來說的可能會冒犯到您,請你多擔待。”
聞言,田成規的眼神暗了些,臉上卻又挂起了招牌笑容:“請說。”
“我想您可能理解錯令堂的意思了。”
此話一出,房間裏的空氣瞬間凝滞,浮沉也懸定在了空中,只有那毫不知情的時間依舊在一片沉寂中悄悄地流逝。
“哦?這是何意?”田斂銳溫和的氣息已經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有無盡的壓迫與冰冷。
春日被寒風侵襲,所過之處柔和不複,被嚴寒給無情地替代。
汀子成有些慌亂地擡起了頭,看向了契闊,他并不知道契闊在說什麽,他只能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人。
從進來到現在,除了契闊,其他二人的心境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只有他依舊神色如常,莞爾而笑。
只見他淡淡地把自己的手中一直隐藏的書拿了出來,是田翼給他的那本食譜。
其實從剛剛進來他就一直在手中拿着,但因面前二人的心思都在其他地方,再加上契闊的有意隐藏,所以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契闊的手中還攥着一本書。
田成規在看到書的那一瞬間面容上出現些錯愕,可僅僅是一瞬間,他就調整好了情緒,随後又立馬恢複了平常的表情,只是四周的壓迫開始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漏洞。
契闊輕輕地将書攤開在了書桌上,翻到了被五角星給标注的那一頁。
田成規就這樣耐着性子地看着對方的動作,只有那雙微微皺起的眉毛才可端詳出此時他內心最真實的情緒。
“七菜羹。”沉默終于被打破,契闊平穩的聲音似一把利刃穿破了田成規四周的屏障。
田斂銳的眉毛已經完全皺了起來:“田翼那小子是時候該好好管教管教了,連這都能随便給外人。”
契闊平靜地看着面前已經開始動容的人,現在他終于确定了,他找對方向了。
契闊從田翼哪裏了解了許多關于田成規的事情。
總結成一句話便是,名如其人,墨守成規。
田翼口中的田成規似乎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他只會嚴苛地要求他們按照預定的計劃與規則行事。
即使對方清楚的知道田斂銳比田翼更适合擔負起國家的重任,可就為了那可笑的規則,他執意打壓田斂銳,要扶持田翼。
所以才會出現表面田翼持權,實際田斂銳掌控大局的局面。
其實田成規什麽都知道,可他卻好像又因為什麽原因只能裝不知道。
契闊在聽到這些的時候,就意識到,只靠器具是說服不了他的,田成規的身上有其他的鐐铐,一個不為人知的鐐铐,深深地限制着他的思想。
而說服他必須要先解開這個鐐铐。
而就在契闊看到這頁書上的內容時,他知道,他找到了。
像田翼所說的一樣,田翼的奶奶就像是一個嚴苛的研究員一樣,對于每一頁菜譜的記載都如實驗數據報告一樣冰冷,但只有這一頁不同。
當時吸引契闊的不僅僅只有那突兀的暗紅色五角星,還有在這一頁的最下方,被主人情難自禁時細細寫下的過往。
“新年伊始,成規問我:‘為什麽爸爸不讓媽媽去書館了,媽媽每一次回來都會講好多有趣的事情給我聽。’,我沒有回答他,只是對他笑着,他還小,有一些事情他并不懂。”
“我給成規做了七菜羹,他說他十分喜歡吃,我又與他講每一樣菜對應着什麽的寓意,在最後他笑着和我說:‘媽媽,成規的名字爸爸說是想讓我好好聽話,将來做一個受規則的人,對吧。’,我看着他,還是沒有回答他,我再次逃避了這個話題。”
“我開始教他說祝福語,他學會了開心地向我說着:‘合家清清白白,新年回春,諸事合算,百事無忌。’,他笑着和我說,明年還有以後的每一年他都要和我說這句話。”
以上的每一個字都是書的主人細細寫下的,陳舊的墨黑字跡被時間給沖刷的有些灰白了,但接下來的字卻是截然不同的黑,一看便知,是主人後來新寫的。
“今天我又教田翼說祝福話了,我還和他說等我回來我就教他怎麽做這碗湯,可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回來了。”
“我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否正确,可我想試一試,這一生我都被困在了規則中,這一次我想走出去。”
契闊在看到這些內容時,他的內心就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他最後去問了田翼,而一切也和他猜的差不多。
田翼的奶奶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很久以前的田斂銳,但她沒有田斂銳那麽幸運,田斂銳有一個支持他的弟弟,而田翼的奶奶卻什麽都沒有。
從她的菜譜與字跡中都可以流露出她的才華與嚴謹,可就如契闊所想一樣,她也在被壓制中。
筆記中提到,田成規曾經問她為什麽不讓她去書館了,是因為他的父親也在陳舊規則的鐐铐中。
而田翼後來也告訴他,他奶奶會離開并死于那場災難是他奶奶自己的主意,是他奶奶違背了他爺爺的意願,偷偷過去的。
而就在這一刻,契闊終于找到了田成規心中鐐铐的來源了。
就是這件事情,母親的死,讓他認為一切都是母親沒有遵守規則的後果。
而契闊也終于明白,為什麽他會寧願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提拔田斂銳卻又允許田斂銳在背後操控大局。
因為這件事情讓他變的十分矛盾,他一方面認為必須要遵守那所謂的規則,一方面卻又在田斂銳身上看見了曾經的母親。
而在契闊看清楚這些之後,他也終于有了底,他知道關鍵在哪裏了。
要田成規接受改變的第一步,就是解開他心中的這個結。
而這個結的關鍵就在這段筆記的最下方。
“願來年,合家清清白白,新年回春,諸事合算,百事無忌。”
“成規,不是墨守成規,而是遵從真理,自成正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