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37】
我上去拉他的手,他最多掙脫兩下就沒動了,今天沒有坐公車,我牽着他慢慢走路。
一路上他特別安靜。
兩個男人手拉着手的畫面的确引起了一些行人的側目,但宋寄雪的墨鏡和他手上的盲杖又很明确表明了他的身份。
小聲又恍然大悟的嘀咕。
“哦,原來是個瞎子…難怪還要人牽着。”
可我真的是因為他看不見才牽他嗎?我在心裏反駁,不是的,我只是想牽着他而已。
他又嘗試掙紮,被我抓着又沒動了。
其實他如果真心想掙開我的手,是完全可以的。他力氣可不小,再怎麽說也是一個男人,并且按摩本身也是一件需要力氣的活。
他可以輕輕松松把我甩開,絕對沒問題的,可他沒有。
之前我一直覺得啞巴不影響我的生活,我沒覺得有什麽障礙,可這時候我又開始覺得如果我會說話就好了,如果我能發出聲音就好了。
不管怎麽樣,菜還是要買的。
到菜市場差不多是七點五十,比之前坐公車的确要晚一點。這個點的菜市場,買菜的人并不多,幾個原本懶洋洋的菜販見有人來便都熱情的招呼着。
到了地方,宋寄雪都不用我牽着便知道哪個攤位是買什麽的,其實他現在完全不需要靠別人牽。
他熟練走到一個老奶奶攤位上詢問對方怎麽前幾天沒看到她出來擺攤,問完又側過頭問我,“今天吃白菜好嗎?”
“唉,還不是老毛病嘛,我腿不好,昨天又下了會兒雨,進城的路不好走诶。”那個老奶奶和宋寄雪很熟,“這都是我今天從地裏剛摘的。這顆好,這顆好。”她把其中一個清鮮些的大白菜拿出來遞給宋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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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結賬的時候,她笑眯眯看着我,“你就是陸生吧?果然看着就是個好孩子啊。”
宋寄雪後面又買了幾個土豆和兩個茄子,菜自然都是我拎着的。
這個點的菜雖然沒有上午種類多新鮮,但比上午要便宜一點。
我尋思着,家裏的水桶裏冰着半塊肉拿來炒白菜,茄子可以單獨炒,土豆和家裏剩的一點青椒炒。
因為沒有冰箱,所以無論是我還是宋寄雪,每次買菜都不會買太多,基本上夠我們倆一天的就行。偶爾多了的就會放進家裏水桶上飄着的小盆裏。
【38】
長郡的确不大,有什麽事都藏不住。誰家和誰家之間的恩怨糾葛,說不準外人都比自己人還要了解一些。
我摸不準到底是誰和宋寄雪說的,可能是老師,畢竟她也認識宋寄雪,她一直以為宋寄雪是我什麽親戚,宋寄雪也沒否認。
回家以後我直徑走向廚房放下菜,他在一邊接水洗菜。他洗好,我來切,我們配合的很好,和之前一樣。
但是的确比之前安靜些。
他以前在這個時候總會和我說話。來他們店裏的客人一般都是土生土長的長郡人,他們彼此也都認識,在按摩的時候會聊天。包括他們店裏那些員工也會經常說其他人的事,說長郡又發生了什麽新鮮事啊之類的。
他聽到有趣的就會回來和我說。
這種安靜一直保持到我們把晚飯吃完了,我把碗筷收拾了,外頭天也黑了。
“你要去嗎?”他這樣問,問完又自顧自的答,“要去,你一定要去。”
他從床下來扒拉出來一個大的編織袋,裏面裝的都是我們兩個人過季的衣服,再從袋裏一件件摸着布料,找到其中一件從口袋裏翻出一張紅色存折。
“白陸生你也不用覺得你欠我什麽,你不欠我。我以前是說過讓你別離開我之類的糊塗話,現在我收回,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他把存折塞我手裏,“我能拿出的錢也不多,反正裏面也有你自己賺的……你就當我借你的,等你以後賺錢了在還我。”
“我好歹也是個大男人,就算瞎了,不是離了你就不行的…你去哪裏都可以,随便你。反正別在我這裏待着……”
他應該想對我說幾句狠話來着,可他又不是那種會說狠話的人,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
“反正我不要你管我……”
我想我無論是點頭還是搖頭,他都看不到。
于是我選擇抱住他,因為我感覺他整個人在顫抖。
而且他手還有點冰,他穿的并不少,可手還是很冷。
他以前也這樣和我說,等我以後長大了就怎麽怎麽,那種話一般都是為了哄我,并且他的性格也做不到一定要我做什麽。
現在很明顯依舊在哄我。
【39】
我也沒打開存折,但我應該也能猜到那大概是什麽錢。他之前寧願自己餓肚子都不動裏面的錢,當時還給我開了一個小玩笑,說那是他的棺材本。
那應該是他哥哥工地上賠的錢,因為并不是工傷,大家也只是出于人道主義,半是賠償半是同情的意思,大概應該四五萬的樣子。
我之前第一次交學費的時候他拿出過來,後面就沒怎麽動了。當時一次性交了三年的學費雜費之類的,交了快三萬,應該剩得也不多。
當時那個辦手續的人還建議我住校來着,說什麽為了孩子成長得更快學的東西更多。反正最後我也只住了不到一個月,就從裏面溜出來了。
翻牆什麽的,我從小就很熟練。
我溜出來以後第一次見他。
房間裏,他一個人躺着床上睡覺,屋裏也沒開燈。
黑漆漆的,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睡了還是醒着,反正我過去看到的我的幾件穿過的衣服在他懷裏,怎麽說呢?
那一刻我感覺我的心被什麽捏住一樣。
我走到他面前,湊得很近了。才發現他鼻頭是紅的,他哭過了。
我不在的一個月,他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睛下面一圈青黑。
鍋裏我也看了,看着也沒做飯的痕跡。
于是我抱住他,去遵從身體本能去吻他鼻尖。
他斥責我不該跑回來,可表情分明是喜悅。
我還小的時候就覺得這個人真別扭,明明那麽舍不得我,明明自己一個人在家一邊想我想得掉淚珠子,還要抱我衣服睡覺,可還是要把我送走。
就像現在這樣,他一邊推開我,一邊眼圈發紅。
明明是一個大男人,怎麽會如此輕易勾起我的憐愛。
【40】
在我抱住他的時候,宋寄雪就應該已經知道我的回答是什麽了。
我想留在他身邊,我想留在長郡。
他卻覺得他不該把我綁住,關于為什麽一定要我考大學,他承認其中有他自己沒能上大學的遺憾,但他說的最多的還是,讀書并不是什麽壞事,至少對我來說,對沒有出身沒有背景的人來說,讀書的是一條能改變命運的路子。
“陸生,你喜歡雪對吧?”宋寄雪的聲音很平淡,“可長郡不會下雪,你在長郡可能一輩子也看不到雪。你去北城,那兒每年冬天會下很厚很厚的雪,比你之前在畫兒裏看到的還要大。”
“等你出去,你就會知道,長郡很小的。”
我第一次知道宋寄雪名字的時候,就覺得他的名字真好聽。它和其他人都那麽不一樣。我聽到過街坊喊自己孩子名字,都沒有宋寄雪的名字好聽。
雖然我倆的名字在周圍人看來,都挺格格不入的,當然,人和一樣。
其實我喜歡的雪不是旁的什麽雪,是宋寄雪名字裏的那個雪。
【41】
記憶中我有一段極速抽條的成長期,肚子像一個無底洞,總是餓得很快。我又沒辦法開口說餓,他就會很注意我是不是又餓了。
那時候他每天就只吃他們店裏那一頓,其他的錢都留給我買吃的,有時候還會從他們店裏拿點吃的給我。
再後面我在外面擺攤賣畫以後,我當天賺的錢也基本上都交給他的。他一開始不要,後面便說幫我保管。宋寄雪的親戚也說過幫宋寄雪保管,保管到最後保管到他們包裏,但宋寄雪不會。
他剛把我領回來的時候,我們不住現在這個院子,不過也沒隔多遠,至多不超過兩個區。
長郡市的東南西北各個區域劃分的非常明顯,東富南窮,不僅人如此,物價房租也如此被劃分成東貴南賤。
那時候可能是因為他自己不怎麽出門也不愛和附近鄰居打招呼,住他附近的那些人本來就對他充滿好奇,
見他領回來一個我,自然是猜測紛纭。
我還記得一個住在宋寄雪樓上的小女孩,應該最多上三年級。
她問我:“我媽媽說,你以後肯定不會給哪個瞎子叔叔養老,畢竟你們都沒血緣關系…”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還沒成為她媽媽那樣的成年人,“你別丢下他吧,他真的好可憐啊。”
她說不止一次看到他扶着牆壁,試探着學走路的樣子。有時候墨鏡掉了,便跪在地上拿手在地上胡亂摸索着尋找。
她說那個瞎子叔叔對她們又很好,那種流動的小吃車來他們這片推銷的時候,宋寄雪只要買了,就會有在旁邊巴巴的讨要的。
宋寄雪就會給他們。
而給了他們,他自己就沒有了。
在小女孩眼裏,宋寄雪一個大人跪在滿是灰塵的地上狼狽的找東西的畫面,看上去的确好可憐。
我搖頭表示不會丢下他。
血緣關系很重要嗎?可那些和宋寄雪有些親緣關系的人都和宋寄雪并不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