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有病否

◎他想殺她◎

“是你動的手?”

劉景天面上的怒色已是不加掩飾,面頰上火辣的觸感還分明清晰,疼倒罷了,只是猝不及防下,面上接過的掌風和下意識的側頭躲閃,都與直面掌掴的屈辱一般無二。

他有多少年沒受過這樣的屈辱了?劉景天沒有一進門就對自個的妃嫔動手,都算是他頗能自制。

可不明內情的董惜兒在這樣的厲聲質問下,卻滿面都是不肯置信,甚至擡頭環顧了一圈,仿佛覺着這句質問其實是對着蘇允棠來的,陛下只是氣糊塗了,下一刻就會發覺看錯了人。

下一刻,劉景天的又一句質問便打破了她這希望:“以下犯上,你好大的膽子!”

兩人一個是妃,一個是後,這以下犯上,訓斥當然只能是她。

董惜兒抽泣一聲,這一次是當真打心裏發出的委屈難過:“陛下明鑒,妾身豈敢犯上?”

“妾身昨日聽聞袁太監打着榮喜宮之名對皇後不敬,特意帶了流雲絹與玫瑰瓶前來請罪,誰知皇後震怒,扔了流雲絹,折了玫瑰枝不夠、還令去厄姑娘出手教訓!”

“皇後娘娘教誨,妾身原不敢不受,只是陛下也看見了,摔打掌掴……”

不愧是董惜兒,即便在這樣憋屈的境遇下,還能用着哀婉的哭腔說的句句分明,最關鍵處欲言又止,隐忍委屈都是合格的恰到好處。

可叫董惜兒失望的是,她這樣優秀的表現,卻沒能引來劉景天一絲關注,天子甚至都沒等她說完,目光便又移回了皇後,關懷的問了起來:“你面上有血。”

董惜兒幾近失态:“陛下!是皇後動手打了臣妾!”

劉景天很不喜女子高聲耍潑,董氏的呼喊讓他厭惡的皺了眉頭:“不必你說,朕知道是誰動手。”

他當然知道,皇後不單動手打了人,且用的力氣還不小,畢竟他現在面頰上的火熱刺疼已經下去了,掌心卻還是一陣陣火燒般的發熱呢!

劉景天偷偷活動了一下發熱的右手,心下也是惱怒,蘇允棠這性子當真是一刻也耐不住,堂堂皇後,能叫妃嫔扇了臉就罷了,打人不知道叫旁人代手嗎?用這麽大力氣自個手倒是不知疼,全都叫他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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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再是氣怒,劉景天也清楚這樣的話只能想想,若是當真出口,只怕所有人都要認定劉氏天子是得了癔症,當下更是懶得與董氏分辨,只不耐煩道:“夠了,下去按宮規處置,日後無朕旨意,不許再踏足永樂宮一步。”

這樣詭異的情形,別說董惜兒了,連蘇允棠自個有些看不懂,要是董氏打她的時候被劉景天撞見還罷了,這态度還算勉強能找到理由,可眼前這情形,流雲絹就大咧咧扔在廊下,董氏被去厄可憐兮兮的壓在地上,帶來的宮女梅花跪在一旁又哭又求,吵得隔着窗子都能聽見──

就是蘇大将軍複生,只怕都要攔她一句別幹得這樣明顯。

劉景天是怎麽清楚真正淵源的?

更莫提,劉景天對她的袒護,比起關心,反而是憋悶煩怒更多些。

事出反常,必有妖。

蘇允棠沒有出聲,只默默看着董氏委屈分辨,失态叫喊,直至被一道聖谕逼得不忍辱退下,狹窄的內間又重新恢複一派平靜。

可劉景天卻還未完,屋裏安靜下來後,他又發覺自個只站了這麽會兒就覺着累,再看一眼對面,便明白了——

不是他累,是面前渾身緊繃、風骨挺直的蘇允棠累了。

再一瞧,這麽逼仄的裏屋,想尋個舒服坐處都難。

劉景天皺眉,将候在一旁的李江海叫了來:“你是怎麽辦差的?朕只叫廢去中宮廪給,不是廢為庶人,宮人呢?炭火呢?這永樂宮怎麽就成了冷宮,連下腳處都沒有?”

李江海被訓的滿面懵,這不是都陛下你的意思嗎?要不是因為體察上意,宮務府那一群人精子,哪裏敢叫袁太監這個明擺的榮喜宮走狗領這永樂宮的差?

可對着陛下,實在是沒道理可講,為了不出差池,李總管認罪之後還是硬着頭皮問道:“陛下的意思,皇後娘娘的廪給要如何章程?”

劉景天暗暗嘆一口氣,可為了緩解渾身的疲乏,也只能明白道:“不違中宮制都可。”

後位往下,不違中宮制的,那不就是貴妃了?

以往這宮裏除了太後陛下,就是皇後娘娘最尊貴,現下收了皇後廪給,又按照貴妃娘娘的份例,放在這宮裏仍是獨三份的,那還算是什麽幽禁?

李江海瞠目結舌:“那這圈禁……”

劉景天有些不耐煩:“自然不變!朕說得還不清楚不成?圈禁宮中,靜思已過!”

皇後這身子虛成這樣,不圈在椒房殿裏老實養病,難不成還東奔西走牽連他受苦受痛嗎?

李江海順着這話,也偷偷瞧了一眼風骨峭峻的蘇允棠,确實,皇後娘娘這模樣,哪有一點反省思過的樣子?當真就這麽把圈禁也解了,陛下的臉還往哪兒擱?

李總管連連答應,應諾之後,又轉身朝蘇允棠拜了一拜:“是小人辦差不利,叫皇後娘娘受了委屈,娘娘恕罪。”

這話看似請罪,其實是給蘇允棠搭了一副梯子,畢竟陛下都這般主動寬宏,若是蘇允棠有意退讓,便可以順着這話開口緩和,順勢與陛下重回于好。

在劉景天面前說這話是冒了風險的,蘇允棠心中承了這份情,可她并不需要什麽臺階。

她只是有些歉意的朝李總管笑了笑,只是自顧拿着帕子擦了擦面頰,果然看到了一道紅色的痕跡,不過不是血,只是她剛才揉搓玫瑰花瓣時沾染的嫣紅汁液。

劉景天這時也看清了帕上痕跡:“總歸是破了皮,最好還是上些傷藥。”

妃嫔的甲套,倒不至于如戰場上的兵器般故意沾染污穢,只是穩妥些也不出錯。

蘇允棠眸光一冷,面上卻是毫不掩飾的嘲諷。

眼下這椒房殿裏,哪來的傷藥?

劉景天當然也記得他不許侍藥局來人的吩咐。

他皺眉揉了揉額角,又不得不親口收回了昨天才剛下的口谕:“林醫正那兒子你是用慣了的,他也開了方子,先熬出來出來祛了風寒,你這帶下的毛病朕記得也有許久了,怎的還沒好?你之前吃的什麽藥?手上可是沒有?也叫人送來趕緊用上。”

最叫劉景天難受的就是這個月事!

旁的地方就罷了,他多年征戰,疲憊無力撐一撐也能習慣,膝上的暗傷大半時候都好好的,只是在蘇允棠踹人上藥時才刺疼酸脹一回,總還有個緣故,

可這下腹的月事,卻是毫無緣由,全無規律,時不時就是一陣墜疼,腹中像是紮了一把尖錐,半夜絞的他恨不得在床榻間團成一團,一疼冷一陣燥,擾得人心煩意亂不說,身下還總是黏膩膩的不爽快——

女子怎的這樣麻煩?

他以往也見過蘇允棠月信時的模樣,擰着眉頭靠在床榻軟枕上,腰腹間不分寒暑的纏着溫熱的藥包,外頭還要再蓋一層被子休息。

可也就是如此罷了,皇後從不為月事耽擱宮務,至多就是比平日裏虛弱些,面聖時愈發寡言冷漠,并沒有這樣難熬。

想來也是,世間女子月月都要經受的事,能有多要緊?

這一次這般要命,八成是因為圈禁之中,加上阿棠遲鈍不覺,沒吃藥丸湯飲的緣故。

劉景天在這頭嚴肅思考着女子月信,對面蘇允棠卻是滿心不解。

劉景天這莫名的反複,沒讓她感動,倒像是看到了來給雞拜年的黃鼠狼:“陛下這是何意?”

劉景天聞言擡眸,忽的認真看向了她,反問一句:“阿棠不知朕是何意?”

平心而論,劉景天這句問話并不嚴厲,口氣輕緩,眼眸專注,面上甚至還帶了幾分笑意的弧度。

但就是在這樣溫和随意的注視下,蘇允棠卻是眸光一縮,毒蛇攀過脊柱,從腳底生出一股刺骨寒意——

她劉景天的目光裏,察覺出了殺意——

劉景天想殺她?

為什麽?她知道什麽?

這個時候劉景天怎麽敢對她動手?他瘋了嗎?

雖然震驚莫名,可這生死之間的凜冽刺激,卻也下意識的激出了蘇允棠骨子裏的血氣。

蘇家的女兒,從來不會束手就擒,引頸待戮,即便面對的是毫無勝算的天子帝王。

可就在蘇允棠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時,劉景天身上殺氣卻又忽的收斂,快得仿佛壓根沒有出現過。

早有準備的試探下,劉景天清楚的看到了蘇允棠從驚惶震驚到緊張戒備的每一絲轉變,也就是這樣的轉變,讓他确認了,蘇允棠是真的毫不知情——

他身上的荒謬異狀,不是蘇允棠主使,一切都與她無幹。

判斷出這樣的結果後,劉景天緩緩收回目光。

他身上的情狀實在是詭異無稽,寧可信其有,想來也只有一些巫蠱邪術的邪魔外道的手段。

若是巫蠱厭勝一類的邪術,背後必有主使,蘇允棠既然不知情,之後即便查明此事與将軍府有關,只肅清外頭就罷了,不至于叫皇後一并沒了下場。

劉景天面色深的像是看不見底的深谷幽井,可凝重之後,到底還是生出了幾分隐隐的輕松。

旁人都罷了,可阿棠于劉景天總是不同的,打從燈會上看到蘇允棠的那一刻起,他就認定了她,這個世上,若是有人能有資格與他稱後并立,共享天下,這個人也只能是蘇允棠。

下旨将皇後圈禁,也只是因為進宮後的蘇允棠日漸不馴,幾乎視他如寇仇,已經讓劉景天無法容讓,圈禁這樣的小懲大誡,也不過是慢慢磨下阿棠的性子,叫她悔悟收斂,而不是當真徹底厭棄——

不論到了何時,劉景天都不會樂見蘇允棠走上絕路。

還好,阿棠沒有叫他面對這樣的兩難之境。

這樣的嘆息,讓劉景天面對蘇允棠迷惑又戒備的神情時,甚至生出了幾分溫情與輕松:“不知道就罷了,也不算什麽。”

蘇允棠仿佛被一口氣生生噎在了胸口!

她為了劉景天莫名其妙的的殺意,逼得心神劇震、渾身繃緊,直到現在,心髒還擂鼓一般跳得心慌。

可現在,他就沒事人一樣轉着碧珠串,與她說不算什麽?

“劉景天。”

蘇允棠如今已經不會再慣着劉景天,她深深吸口氣,文辭優美,聲音清脆:“你是不是有病?”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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