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噩夢醒

◎心生關懷◎

蘇允棠又一次做了噩夢。

在夢中,她的父親還好好的活着,沒有患上消渴症,一直如她幼時記憶裏的一般,高大挺拔,爽朗威風。

健康的父親就這樣陪着她進京進宮,有父親在,她沒有受到丁點不該有的委屈,她的膝上沒有舊傷,進了秋日,還能騎着她的愛馬輕雪,牽着她的細犬貴妃,高高興興與父親去山中行獵。

她沒有熬出體虛不足的弱疾,暢暢快快的騎馬張弓,一箭既出,便幹脆利索的射中林鹿一目,滿心歡喜的想要炫耀,一扭頭,父親卻已病重垂危。

大将軍身患消渴症近十年,日漸加重,直至大軍攻下舊京,才終于一病不起。

曾經執掌千軍萬馬,一把長槍在戎夷之七進七出的威武大将軍,被病痛折磨的食不下咽、雙足潰爛,身軀幹瘦如一把枯骨,莫說長槍佩劍,便是輕巧的短匕都再不能擡起一寸。

最開始病倒時,父親還能摸索着她的面頰,不放心的與她一句句交代身後事,等到臨終前的幾日,便已是雙目失明,神智不清,口中偶有喃喃呓語,也是在呼喚着蘇允棠從未見過的母親閨名,偶爾也會叫一聲允文允武,那是蘇允棠夭折的雙胞哥哥們的名字。

那應當是父親最快活的時候吧,一雙機靈可愛的兒子沒有急病夭折,心愛的結發妻子也沒有因為悲痛太過産後不治。

父親為了她已經煎熬了太久,或許早該與母親兄長們一家團聚。

蘇允棠愣愣站在原地,心下空空,原以為已經清醒,可再一轉眼,就發現自己手上抱着一個面容模糊的襁褓。

無災姐姐溫柔撫着她的發心:“娘娘莫怕,往後就都是好日子。”

去厄磨刀霍霍,蓄勢待發:“狗皇帝欺人太甚!忍不得了!”

唇紅齒白的允德抱着玉馬小弓箭:“誰欺負娘娘,允德去打死他!”

不,不,太危險了……

歷來掌權的天子,有幾個會死于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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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前本就禁衛森嚴,劉景天對蘇家忌憚多年,定然早有戒備!

蘇允棠滿心焦急,卻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們轉身離去。

下一幕,便是行刺失敗,東窗事發。

大将軍府被抄檢一空,所有與蘇府有牽涉的人,不論尊卑貴賤都舉家獲罪,到處都是哭喊聲,到處都是鮮血與殺戮。

她在血泊之中跋涉,看到了渾身傷口的無災去厄,看到了身首分離的幼弟,看到了自小教養過她的叔伯舊部,看到了原本素不相識的禁衛徐越,甚至是她養在家中的馬兒輕雪與獵犬貴妃都沒放過……一顆顆她熟悉與不熟悉的頭顱在滾落的在地,濺起的血光将天色都映得鮮紅。

不該是這樣的,他們原本不必冒險,有将軍府的餘蔭,他們原本什麽都不需要幹,就可以太太平平的安然一世,直到壽滿天年,被劉景天裝模作樣的賜下死後哀榮,成為史書上君臣相得最好的明證與妝點。

現在他們都死了,都是為了她。

巨大的悔恨與愧疚海水一般湧過來。水底生出黑壓壓的藤蔓與水藻,一層層将她包裹淹沒。

憋悶與窒息裏,蘇允棠努力的掙紮喘息,卻沒有任何用處,她在這巨大的痛苦中一點點沉進無底深淵。

就在蘇允棠絕望之際,仿佛有人摸到了她的面頰,耳畔卻又響起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喚:“阿棠醒醒,蘇允棠!”

蘇允棠猛然睜開了眼睛,怔愣一瞬後,便看見床前承足上坐着一個模糊又熟悉的身影——

是劉景天!

夢中的血光猶在眼前,認出劉景天後,蘇允棠在恍惚,甚至覺着對方是發現了無災姐姐謀劃,要過來大開殺戒的。

但下一刻,劉景天便收回手:“多少年了,你這一激動就咬唇的毛病還是沒改。”

蘇允棠的呼吸沉重,回過神後,才也跟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唇。

她自小就是如此,驚惶難過,緊張擔憂…只要是情緒劇烈時,都會習慣的用力緊咬下唇。

她與劉景天新婚之時,床笫之間,劉景天便常像這樣伸手分開她的齒瓣,有時阻攔不及,還會幹脆伏身相擁,讓她咬住他的頸骨肩畔。

一次情動,她在他脖頸處咬出了深深的齒痕,正值炎夏,劉景天只能穿着齊整的直領大襟,窩出一脖子的汗也沒法松快。

回家之後,他一面忙着龇牙咧嘴的上藥解衣,一面還不肯安生的與她生事撩撥:“阿棠,你是只愛獵犬嗎?除了你的貴妃犬,若不然再養一只貍奴?瞧瞧這印子,我出去也不能說是被狗咬的啊!”

那樣親密肆意的嗔怒笑鬧,還鮮活的仿若昨日,剎那之間,她夢中的輕雪貴妃便都不得善終。

蘇允棠掀開錦被起身,下一刻便屈膝後退,與床下的劉景天拉開了一臂的距離——

這是下意識的防備姿勢。

劉景天看着蘇允棠面色,語氣平和:“怎麽,還沒清醒?夢見什麽了?”

噩夢中的一切都還歷歷在目,一切都未曾發生,可卻又如警示征兆。

蘇允棠眸色冰涼,沉默不語。

劉景天便擡了嘴角:“總不會是夢見朕駕崩了?”

蘇允棠悚然一驚!

她猛然擡頭,直直看向面前的劉朝皇帝:“陛下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劉景天的聲音便又低了下去:“阿棠,朕與你不同,朕總是記着往日的情分,不論如何,不會傷你性命。”

劉景天這句話說的真情實意,恍惚間,甚至能叫人察出幾分嘆息與委屈。

他是不會傷皇後性命,可是阿棠會不會殺他,卻又實在不一定了。

這怎麽能不叫人嘆息?!

琉璃易碎,彩雲易散,劉景天這話但凡放在圈禁之前,蘇允棠大概也會心生感慨,複雜酸澀。

可蘇允棠自從知道了無災姐姐弑君的打算,這陣子便日日憂慮,夜夜難安,此時非但沒有觸動,反而被劉景天的莫名反常攪得越發意亂不安。

她抿着唇角,赤足踩過被褥,略過劉景天趿起繡鞋。

說來,劉景天為什麽為什麽會坐在床下的承足上?

蘇允棠沒有細想,殿內除了她與劉景天,并沒有旁的宮人,帳外天光晦暗,不知劉景天是何時來的,可現在最多未超寅時。

這就是椒房殿內上下的宮人被換過一遭的弊端,放在從前,便是去厄不在,也絕不至于皇帝都坐到了床沿,她還一無所知的在夢中酣睡。

多虧她從沒有說夢話的毛病,若不然在夢裏說出弑君的打算來,剛在夢中看到的蘇家慘狀,竟是現下就不必等了!

蘇允棠自己動手點了兩支燭臺,用這動作平靜自己還沉浸在夢中思緒,也是想借此看清劉景天是怎麽回事。

蠟燭亮了,劉景天還是看不清,蘇允棠直接開了口:“陛下大半夜的不睡覺跑我這兒來,又有什麽教訓?”

劉景天摩挲着嘴唇,語氣随意:“養了這些日子,你身子也不見大好,朕來瞧瞧。”

蘇允棠擡頭看去,劉景天這時沒有再撐着帝王威勢,說話間不顧儀态的往後靠向床前木圍,雙膝曲起,手肘随意支着床沿,疏狂憊懶,像是又成了初遇時的不羁游俠。

她又仔細看了看劉景天的神情,發覺了一些不對。

上次見面時,劉景天剛剛風寒昏迷過,那樣虛弱的時候也只是臉色難看些,內裏的勃勃的精氣野心仍舊鮮活的氣人。

可現他面色白皙紅潤,可骨子裏間卻浸出一股散漫的頹。

蘇允棠面色一頓,從劉景天的忽然昏迷聯想到之後莫名的反常反複,一時間,竟在心裏生出了一個最合理的猜測——

越想越覺着極有可能,蘇允棠神色動容,對劉景天露出了三年來最大的柔和與耐心:“陛下……可是身患重病,時日無多了?”

作者有話說:

蘇允棠(關心):轉變這麽快,你是不是快死了?

劉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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