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晦氣
◎絕對不可能!◎
蘇允棠是被擡回永樂宮的。
從養乾殿裏傳來最輕巧的步辇, 由專門服侍天子的轎夫一路擡到了椒房殿階下。
若不是蘇允棠堅持攔了,得了禦命的春淡險些要叫人來拆了殿門,好能将皇後一路擡進殿裏榻上去。
徐越自打蘇允棠離開後, 就守在宮門口,焦灼又擔心的在牆下一圈圈的轉,瞧見這陣仗臉色都變了幾回。
尤其遠遠瞧着,皇後娘娘在殿外推辭一番, 最後還是叫大宮女去厄不放心的上了臺階後, 徐越就更是滿面羞慚, 恨不得狠狠給自己一個嘴巴:“都怪我不該多嘴, 陛下不應便罷了,怎麽還與娘娘動手!”
周光耀也在遠遠的瞧着去厄, 笑呵呵的瞧着人影都在簾後消失不見了,才收起笑意, 扭身提醒:“徐都尉慎言。”
軍中令行禁止, 徐越雖新升都尉, 但到底仍在周統領之下, 聞言立即閉口低頭, 只是面上仍是一副不平之色。
周統領看出他心下不服:“你怎麽知道陛下對娘娘動了手?妄議天子?你有幾個腦袋?”
徐越是周統領多年下屬,素來恭敬,此刻卻忍不住反唇相譏:“叫宮人代為動手也沒什麽差別。”
不怪他這樣想, 皇後娘娘走前還好好的, 從養乾殿求情回來便乘了步辇, 連親自走動都不成, 堂堂皇後, 不是帝王, 還有哪個能叫娘娘受了傷?
瞬間升起的鄙夷讓徐越連對陛下的忠心都壓了下去。
對自己媳婦下手!算什麽男人!
周光耀滿面無奈, 要依他說,以陛下的心性,與這陣子對椒房殿的在意,是不可會對娘娘幹出這樣的事來。
只是眼下情形,他這感覺說出來卻是沒一個人能信,便只道:“你不進去問問?”
說罷,瞧着徐越還有些怔愣,周光耀又提醒:“娘娘今兒個遭的罪,可都是因你而起,我要是你,剛才就得跟上去告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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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越這才回神,匆匆轉身:“我這就去與娘娘磕頭!”
他原以為娘娘身上有傷,不一定會見他,便是要見,也需等上許久才能騰出空來。
沒料到不過一盞茶功夫,皇後娘娘身邊的大宮女去厄便親自來引了他:“徐都尉這邊請,娘娘在東次間。”
徐越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說什麽無用的話,只是一進殿門,便撲通一聲,紮紮實實的跪在了地上:“娘娘恕罪,都是末将莽撞,連累了您……”
蘇允棠正靠坐在美人榻上,膝上搭了一層薄毯:“無妨,好在陛下已經答應留下史六性命。”
正要磕頭的徐越動作一頓:“什麽?保下了!”
蘇允棠倒叫他這動靜吓了一跳,解釋道:“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國有國法,再多的,本宮也是愛莫能助。”
徐越自然不會在意這句話,牽扯進謀逆這樣的大事,能求得陛下仁慈,不禍妻兒,不叫史侯爺像英國公似的斬盡殺絕,就已經算是運氣了。
更何況還能保下一條性命,就是在牢裏住上一輩子,侯爺也要感激不盡!
徐越驚喜過後,又想到蘇允棠歸來時的情形:“陛下既已應了,娘娘的傷又是怎麽回事?”
蘇允棠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腳尖,含糊解釋:“要說服陛下,總是要費些力氣的。”
蘇允棠說的“費力”,費的當真只是力氣,可徐越卻顯然誤會了什麽。
滿面絡腮的黑臉大漢,當下眼眶就是一紅,竟險些落下淚來:“末将代史侯爺謝過娘娘救命之恩,娘娘恩義,末将永世不忘,萬死莫辭!”
蘇允棠愣了一愣,也很快明白了緣故,只覺好笑又慚愧。
只是她出面救史六,原本也不單單為了好心,見狀卻也沒有反駁,只溫聲道:“不必如此,還要勞徐都尉出去往開國侯府走一趟,也不必張揚,只私下安慰侯夫人,免得家人太過擔心罷了。”
幹了好事,當然要第一時間傳出去,莫不然悄無聲息的,旁人還只當是劉景天心軟。
徐越沒有察覺到皇後的心思,聞言越發動容,重重将頭磕了下去,方才應諾退下。
———
送走徐越之後,一旁的去厄便立即将蘇允棠蓋在腿上的薄毯褪了下去。
她的右足□□,未着鞋襪,傷處已經在養乾殿內處置過了,就這樣露在外頭。
蘇允棠踢桌角用的力氣實在不輕,雖沒有破皮,可幾根腳趾連帶半個腳面都是青腫的,小腳趾的指甲蓋都變成了紫黑的顏色,在加上剛剛塗上的褐色傷藥,就越發顯得可怖。
去厄瞧着都呲牙:“這得疼成什麽樣啊……”
蘇允棠點頭:“可不是,看着就疼得要命。”
去厄瞪她一眼:“娘娘倒和沒事人一般,這也太不小心了,要讓無災姐姐瞧見了,非得念叨你半日!”
蘇允棠一笑:“誰叫你無災姐姐出去了呢?快叫膳去,我累得很了,就想吃點東西歇一歇。”
蘇允棠身體當然不會覺着累,但架不住心累。
只是和劉景天糾纏了這麽一回,她這會兒就只想一頭倒下,什麽都不管不顧好好睡一覺。
可這人呢,話就是不能說得太滿。
等蘇允棠吃了熱乎熨帖的湯面,昏天黑地的醒來之後,去厄卻匆匆趕來,告訴她,将軍府蘇安人遞了牌子求見。
将軍府蘇安人,自然就是無災姐姐。
蘇允棠一愣側頭,日頭都已西斜,這個時候?
難不成是徐越出去之後,還多事給家裏透了消息?
命婦進宮,要先與中宮遞牌子,得了準許才能進來。
如今蘇允棠已然解了圈禁,她自個就是皇後,當然沒了任何理由阻攔。
瞧着天色,蘇允棠也不及細想,匆匆給了去厄牌子,讓她趕緊着去接人。
去厄出門之後,就正遇着了門口的周光耀,笑呵呵的叫住了她,問清緣由之後,親自跑了一趟。
周統領身高七尺,步子都比旁人邁的大些,只一刻鐘功夫,便又帶着蘇無災重新出現在了永樂宮門外。
蘇無災這一次面色緊繃,都顧不得說話客套,只問清蘇允棠的位置後,便一陣風似的沖進了東次間內。
等看到屈膝靠在榻上,腳上還纏着素絹的蘇允棠,眸色瞬間一沉。
一向溫柔的無災,這一刻卻面上卻透着殺意的寒光:“他敢對你動手?!”
榻上的蘇允棠還未回神,就已經下意識的搖頭勢弱:“沒有沒有,是我自己不小心。”
無災不肯信:“娘娘叫我瞧瞧。”
蘇允棠的掙紮解釋在這時候沒有一絲用處,這麽大的人,只能被無災按在榻上,上上下下的檢查了一遍。
看過之後,無災面色才略微松了幾分:“當真只傷了腳指頭?”
蘇允棠連連點頭!
腳指頭這個地方,怎麽看也不可能是旁人動的手,的确只能是自己不當心。
無災嘆一口氣:“都幾歲了,好好的怎麽還能撞到桌子腿上?是不是陛下吓唬你了?”
她已經這般大了,可在無災姐姐眼裏卻還如孩子一般,瞧瞧這個,被偏袒照顧的,比允德都不差什麽了。
蘇允棠疲憊的心,都仿佛在無災的關懷中一點點得了安慰:“嗯,無災姐姐怎麽知道我受了傷?”
無災:“史家夫人親自來家裏送了謝儀,那禮豐厚都快把開國候府搬空了!我能不問問是怎麽回事嗎?”
蘇允棠這才恍然。
難怪無災姐姐這個時辰遞了牌子,原來是侯府。
蘇允棠:“史夫人倒也是性情中人。”
這是知道史六性命能保住之後,才想起侯府的東西,不送出來也是被抄沒的份,索性自個先收拾收拾,拿來給她道謝?
無災卻沒有心思與她閑聊旁人性情。
她雖然比剛進門時溫和了不少,可眉宇間仍舊帶着一絲憂慮:“娘娘怎麽這般沖動?為了史侯爺去求陛下,當真惹來陛下震怒可怎麽好?”
蘇允棠一頓,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半晌,她也只能把劉景天的話茬拿出來:“無事的,陛下之前圈禁,也只是一時賭氣,姐姐上次勸我,我也想通了不少,陛下見我退讓,便也緩和了許多,這不是就重開了永樂宮?這麽點小事,便是不應,也不會與我生氣的。”
無災面帶探究的盯着蘇允棠:“皇嗣的事,娘娘也想通了?”
“是,姐姐的意思,我是知道的。”
蘇允棠拉了無災的手心,說起這話時,手下重重的握了一下:“只是姐姐聽我的,這事不能急于一時,還是要從長計議。”
無災神色不變,緩緩收回了目光:“娘娘能想通就好。”
蘇允棠才剛松一口氣,便聽無災又在追問:“這些日子,宮中可有妃嫔遇喜?賢妃前車之鑒,實在是可惜,娘娘該更小心留意些。”
聽着這話,蘇允棠的面色便又是忍不住一滞。
她之前混沌糊塗,只是覺着奇怪奇妙,卻不知緣故,如今再想想,她半睡半醒間,在床笫間察覺到的那些不對勁的感覺,是來源何處,就清楚的不言而喻。
分明沒有那命根子,可後宮有沒有女子受寵有孕,她簡直比劉景天自個還要清楚!
自打她被圈禁之後,沒了感覺的劉景天就壓根沒有播過種!甚至連累的她每早醒來,都還會有種說不出的憋脹難受——
這種情形,她還留什麽心?
蘇允棠的面色實在太過複雜了,只叫無災都有些分辨不出這面色底下的含義。
難不成是娘娘與劉景天當真重修于好,娘娘竟不願叫旁人有孕生子了?
無災思量着,又試探的勸道:“娘娘身為皇後,衆位嫔妃所出,都會尊中宮為母。”
蘇允棠聞言又看她一眼,這一次無災看出來了,眼中是滿滿的嫌惡與難受。
若是後宮現在有了孩子,可不單單是尊她為母的事,那是實實在在的“視如己出”!
無災心下鄭重,可面上并不顯,反而輕輕拉了蘇允棠的手、攏在小腹:“可隔了一層,旁人的孩子,總不如自己的貼心,娘娘既與陛下和睦,也該抓緊了。”
蘇允棠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強裝無事,如往常一般送走了無災姐姐。
只是等無災姐姐走後,蘇允棠低下頭,仿佛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問題。
她與劉景天互換了體感,劉景天對任何女子都是“索然無味”,唯獨對他,雖然不會有自己的感覺,卻會有她的!
一念及此,蘇允棠竟生生的打了個冷顫。
她猛地搖頭,仿佛這樣就能将什麽東西從腦子裏甩出去——
晦氣!真晦氣!
絕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