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畏懼

◎不擇手段◎

因為蘇允棠的阻攔, 劉景天不得不停下了自己的示威,悻悻低頭,屈膝做上了逍遙椅, 順手拿着垂在水裏的魚竿,垂釣的同時,還不忘要來山泉水倒在桶中,叫貴妃挨在他身旁喝。

林芝年見狀上前, 如常請脈, 結果也仍舊如往常一般, 胎相還算平穩, 只是仍需小心。

蘇允棠微微點頭,直接道:“往後也不必這般小心, 芝年你三日來扶一回脈就是了,你也就在這大明宮, 若是有事, 自然會去尋你。”

這話, 蘇允棠之前也說過, 但不同于先前的商量, 這次卻直接就是決意之後的吩咐。

林芝年聽出了其中的不容置喙,側身看一眼劉景天的背影,倒也能猜出其中緣故。

無非是如今禦駕已到, 先前便曾誤會過娘娘與他關系, 再這般日日見面, 難免不便。

林芝年明白其中道理, 心下也萬分不願為孕中的娘娘多添煩憂, 可想想娘娘之前在受的暗傷淫藥, 卻又實在難以放心。

他先低頭應諾, 告退之前,卻又認真開口:“娘娘前日也說,要積年的嬷嬷産婆,代微臣日日看顧,不知可有眉目?若是請來了大明宮,可請其來見微臣一面,娘娘素日裏起居膳食,諸多忌諱,微臣也好托付。”

前面的話告訴劉景天的,說明先前的日日請脈是事出有因,娘娘已經有意再請人來,不要多心,後面的托付交代,則是隐隐告訴蘇允棠,若是有事,一定來找我。

正如林芝年能夠明白她話中的含義一般,看診這麽久的默契,也足夠叫蘇允棠聽出對方的言下之意。

她的面色越發柔和起來,溫言安撫道:“不必憂心。”

迎着蘇允棠溫潤如水的安撫,林芝年幹淨澄澈的眸子裏也是隐含動容,卻不敢多露,折腰下拜,身如青竹:“微臣告退。”

蘇允棠與林芝年這一番叮囑告退,不論動作還是言語,都沒有絲毫違禮,去厄初一等人從不疑心自己主子,自然不會多想。

可落在一旁的有心人眼裏,卻是好一副難舍難分、情深意重的模樣,看的人不知有多礙眼。

也是湊巧,正當劉景天忍不住時,他手裏的釣竿也微微晃動起來,水上也泛出了幾分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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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連餌都不知挂了沒的鈎上,竟也有魚上鈎了,提着分量還不輕。

劉景天心頭一動,手下一抖,那甘願上鈎的湖魚便被他甩了出來。

是一條頗大的鯉魚,劉景天再一用力,便又一點不錯的落到了蘇允棠與林芝年的中間:“皇後你快來瞧這魚!”

他的打算倒是很好,畢竟傾訴情意這事是最需要周圍情形的,對着一條呲牙咧嘴,撲騰不停的魚,不信還能說出什麽深情話語來。

但下一刻,鯉魚一個挺身,帶着魚腥氣的湖水甩到了蘇允棠面頰——

“嘔——”

半個月沒有孕吐的蘇允棠,便忽的又吐了起來。

“娘娘!”

在蘇允棠吐的同時,劉景天的面色便也是忽的一變!

他今日穿着一身短打,又一個侍候的宮人都沒帶,袖子裏連個手帕都摸不出來,倉促間,只能匆匆轉身,沖着鏡湖以手捂面,咬牙忍受着這突如其來的反胃魚難過。

直到這時,确認了蘇允棠無事的林芝年,才慢一步發覺了也在忍吐的劉景天,一時間便忍不住滿腔的怒氣。

娘娘身懷雙胎,又懷相艱難,尤其前三月裏,什麽都咽不下去,便是水喝急了,都要吐上一場,日夜難安。

到四月上,雖然平日裏好些,也受不得河鮮腥氣。

陛下連這兒都不顧及,将鯉魚甩在娘娘面前,引得娘娘又吐了一場都罷了。

可娘娘如此難過,他便是不後悔體諒,也不該、也不該……如此惡心嫌棄!

看看他那模樣,好像下一刻就也要跟着吐一場,不知道的,只怕以為這雙胎是他替娘娘懷的!

不單林芝年,蘇允棠這廂略微平息了之後,一旁的去厄初一幾個也很快發現了劉景天這麽的反常。

之前蘇允棠與劉景天說話時,都是遣退了宮人的,前三個月裏,劉景天反胃也都是在養乾殿,劉景天這樣的動靜,椒房殿裏的宮人還當真是第一次見。

去厄的反應也與林芝年一般,簡直要怒發沖冠。

不過這些日子來的歷練還算有用,險些咬碎一口銀牙,才漸漸掩了幾分滿心的氣怒,撐着表面恭敬趕人:“娘娘懷着身孕,實在不便侍駕,不如奴婢們服侍陛下回勤政殿去,也免得污了陛下青眼?”

嫌惡心回去吐,少在這裏礙娘娘眼!

劉景天眼眶濕潤的看了蘇允棠一眼。

不同于劉景天的萬人嫌棄,蘇允棠這邊,初一匆匆帶着人扔回鯉魚,打清水沖地,林芝年忙着又為她診脈,去厄也急着拍背漱口,尤其是發現了劉景天的惡心之後,更是一個個将滿心不平都化作春風吹拂,當真是如同衆星捧月,數不盡的擔憂關懷。

一點不難受的蘇允棠抿下一口清泉水,才緩緩道:“無事,都下去吧,我與陛下說些話。”

衆人這才紛紛退了一步,只是臨去之前,個個都要看一眼劉氏天子,眼神裏也個個都帶着些明或暗的不滿嫌棄。

饒是劉景天的臉皮,這時也有些哀怨;“分明朕才是最難受的一個,替你難受了這麽半晌,連口水都喝不上,唉……對了,你起來些,這樣窩得朕憋氣。”

他說着,又扶着自己腰腹,示意跪坐在案前的蘇允棠換個姿勢。

體感互換之後就是這點不方便,要時刻留意,一個不小心,便怕傷了胎兒而不自知。

蘇允棠換成盤膝而坐,瞧着他這一副難受的模樣,卻只覺爽快:“自作自受,怪得了誰?”

劉景天搖頭:“朕不過是見不得你對那小太醫的模樣,這也不成?”

蘇允棠冷笑:“這有什麽容不得?按着陛下的說法,臣妾如今尋一二男寵,不也是為陛下纾解,免得您憋屈難受?”

“當真只是床笫消遣的玩意倒罷了,朕只怕你是當真移情動心。”

劉景天自己倒了一杯溫茶,聲音平淡而不容置疑:“阿棠,你可以不在意朕,可朕卻容不得你再傾慕旁人。”

蘇允棠臉色一沉:“劉景天,如今輪不到你來威脅我。”

劉景天并不意:“是,朕如今的确不能拿你如何,但朕會殺他。”

劉景天平靜道:“不論林芝年還是旁人,你只能護他一時半刻,但凡叫朕尋着時機,都必死無疑。”

蘇允棠面上顯出怒色,劉景天便先她一步又柔聲道:“別惱,阿棠,朕如今最不願的,就是與你撕破臉,也知道你不是那樣的性子,說這話,也不過提醒,白費一句口舌。”

聽着這話,蘇允棠卻又忽的冷靜下來:“當真是怪事,你何時會幹這樣白費功夫的事了?陛下的性子,不該是冷眼旁觀,最後關頭再施雷霆之怒,将奸夫的頭顱扔到我的臉上,叫我狠狠吃個教訓,從此再不敢犯嗎?”

劉景天攥着茶碗的手心微動。

蘇允棠卻已直直的看向他:“你說這話,是提醒還是害怕?”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如一支利箭瞬間穿進劉景天心底最薄弱處。

是,他怕了。

他原本也以為自己登基之後,世間便再無可懼之事,可從昨天發現皇後提起林芝年的态度轉變開始,他便開始心存忐忑、寝食難安。

這才有了今日的這般方寸大亂的投其所好、軟硬兼施。

皇後不像他,阿棠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愛憎分明、寧折不彎,她若是當真喜歡上了旁人,決不會猶豫畏縮、裹足不前,她就如同一團最炙熱的火,一旦點燃便不顧一切,不顧犯錯,不畏失敗,必得燒的幹脆徹底,執拗至極。

這樣的果決與轟烈,他曾經領受過,也正是因此,他更加無法接受這樣的炙熱與明烈,有朝一日會因旁人而點燃。

比起動手殺人,他更寧願皇後壓根無情,叫那姓林的太醫一輩子都好好活着。

這話的确不是威脅,真要論的話,是提醒,更是期盼,期盼蘇允棠會因此心存顧忌,從一開始就斷絕這樣的可能。

蘇允棠緩緩站起了身,只覺從來沒有這樣清晰的看透劉景天過。

她曾經這樣喜歡過劉三寶,但劉景天卻從來沒有相信過。

他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麽東西,壓根不相信自己會叫任何人無緣無故的喜歡,比起她的真心情意,寧願相信自己的手段。

他用欺騙,用脅迫,同權勢,用畏懼……卻想依此留下她矢志不渝的真心。

多可笑!

蘇允棠垂眸看向劉景天,自從這劉氏天子登基後,她仿佛是第一次這樣高高在上的俯視他:“收起你這龌龊疑心吧,我與小林太醫清清白白,若是有朝一日,我當真再對旁人一見鐘情,也不會因你這幾句‘提醒’就放棄,也很不必白費這樣的無用口舌。”

劉景天的臉色一白,心中甚至因她這話猛然生出一腔暴虐的沖動——

将她拉回來,按在地上,鎖上鐵鏈,關進樊籠!

将她藏起來,讓她再見不得任何人!此生都只能見他一個,自然也不會對任何旁人一見鐘情!

蘇允棠并不知道劉景天這瞬間的惡意,便是知道也不會放在心上。

她看了看遠處薄霧已消的鏡湖,只是可惜今日這樣好的湖光山色,她卻被敗了興致,說罷之後,便動步轉身,彎腰牽了貴妃,打算轉身離去。

“別動。”

回過神劉景天卻在她身後忽的開了口。

劉景天頹敗之後,卻只是說出了另一件叫她無法拒絕的話語:“朕肚子不舒服。”

蘇允棠的動作果然一頓。

她回眸看向倚着木案的劉景天,面帶猶豫。

劉景天的眼角還帶着濕潤,面色微微泛白,卻還是為她搬來了逍遙椅:“許是方才吐很了,又起得急,有些發緊,應該無礙,你慢慢坐下,叫朕緩緩。”

這一番話不似作僞,蘇允棠一下下撫着腹部,果真放慢了動作,緩緩坐下來:“現在呢?”

劉景天垂眸:“好多了。”

劉景天的手心也放在小腹,看着蘇允棠發自內心的擔憂,方才擰緊的心弦卻一點點松了下來,緩緩落到了實處。

自從有孕以後,他也第一次對想讓皇後提早落胎的打算生出了遲疑。

阿棠方才說的話不可能發生,她便是對她無情,也還有孩子。

只要他們還有這一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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