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天塌了?

◎娘娘破水,拖不得了!◎

蘇允棠睜開眼睛時, 一時間有些分不清自己在何時何地。

被紮的雖然是心口,但無力與暈眩卻是從渾身上下傳來,肩膀一陣陣的疼與癢, 眼前是一陣陣的暈眩發黑,耳邊有嗡嗡的嘈雜響聲,似有蜂群在耳邊飛繞,不知道是外面傳來的, 還是她自己腦內發出的。

既不清醒, 也無法沉睡, 甚至閉上眼睛, 想要略微迷糊一陣都不行。

恍惚之中,蘇允棠甚至覺着她已經死了, 或是陷在什麽荒廢的池沼噩夢之中。

但下一刻,耳邊溫潤若水的幹淨聲音, 卻将她從恍惚中拉了出來:“娘娘。”

蘇允棠遲鈍的眨眼, 半晌, 方才在一陣陣的眩暈中, 分辨出了這熟悉的五官。

是林芝年。

原來她還沒有死。

蘇允棠疲憊的重新閉上了眼睛。

林芝年的聲音清泉般溫潤熨貼:“娘娘服一碗藥再睡吧?這是微臣剛剛熬的安胎良方。”

安胎。

原來她不單沒有死, 竟連腹中的孩子都沒有掉。

蘇允棠微微垂眸,艱難擡手,摸索自己隆起的小腹。

她當然不肯吃藥, 半月之前, 她還對腹中的生命滿懷期待, 夜深人靜時, 只是看到肚子被小家夥頂起的小小凸起, 都忍不住的會心一笑, 奇妙的感嘆, 這就是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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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董惜兒抛出的消息,與之後半個月的等待,卻好似将她體內屬于母親的那一部分,硬生生的剝離了出來。

再到現在,她更是只餘冷漠厭惡,在摸索到鼓起的肚子時,心中不是動容慶幸,而是暗恨不愧是劉景天的惡種,經受了這麽多,竟還死死巴在她的肚子裏,陰魂不散。

林芝年不必去問,只看蘇允棠緊咬的牙關,也能看出她的心意。

他只覺心痛如絞,若不是龍胎還在腹中,與母體生死一體,他便是舍去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不會叫蘇允棠這般為難。

但現在,他卻不得不想法設法勸她改念頭。

林芝年屈膝上前,看似要給蘇蘇允棠診脈,伸出手的一瞬間,卻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心。

林芝年眉目低垂,五官清隽,神色澄澈:“娘娘為何非要自戕?若是在宮中不痛快,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

蘇允棠靜靜看着他。

林芝年壓低的聲音裏帶着顫抖:“求娘娘保重自身,微臣不敢多求,待娘娘生産後,天涯海角,只要能容微臣服侍在側,報得娘娘大恩,林某此生便再無他求。”

這話已經直白的如表白無異,他一向君子自守,從不肯失禮逾矩,此刻的“冒犯”,更是真摯的叫人動容。

這樣的真摯,也的确叫蘇允棠冰冷的心底微微泛起一絲漣漪。

可也只是漣漪罷了,一圈圈蕩開,越來越淺,終會消散,深不見底的水面,死寂幽深,早已沒了絲毫波瀾。

蘇允棠搖了搖頭:“芝年,我保你一次的恩情,這一年來,你早已經加倍償還了。”

不提情意,只說恩情,就已是委婉的拒絕。

可林芝年并不在意被拒絕的難堪,比起自己微不足道的難過,他只憂心皇後娘娘無法撼動的死志:“娘娘……”

蘇允棠的目光卻已經透過他,看向了更加不可及的遠方。

她的神色飄渺,聲音輕微:“芝年,我太累了。”

她太累了,累得連活着都痛苦不已,除了只想要與劉景天同歸于盡、死不瞑目的執念,她別無所求,更提不起絲毫力氣。

林芝年眼中濕潤,再難開口,只起身退下時,與初一點了點頭。

初一微微颔首,片刻之後,外間便傳了一道清淺的腳步行到床前:“娘娘?我……我帶着珠珠來看您了,您可要瞧瞧?”

“珠珠快瞧瞧,這是你舅娘,百日時還抱過你的,記不記得呀?”

女聲先是腼腆遲疑,繼而便說不出的溫柔可親,隐隐還有嬰孩清脆的牙牙。

蘇允棠擡眸看去。

是和嘉公主,帶着她剛剛出生,還不到一年的小女兒。

蘇允棠對劉景天的二姐和嘉,素來并無成見。

莫說了成見了,在慈高太後與南康公主兩人的映襯下,便是七分的和善,都能夠被襯出二十分的難得,更何況和嘉和順謙默,是個被針紮了都默默忍耐不會吭聲,更叫人忍不住想要關心照拂。

雖是小姑,但蘇允棠卻幾乎将和嘉看作親妹妹一般,兩人一向友善和睦。

和嘉被天子弟弟請來時,心中還有幾分遲疑,此間親眼看見了蘇允棠的模樣,卻也忍不住的憂心不忍,說話間,便上前一步,将自己的女兒放到了床沿,蘇允棠正好能瞧見的地方。

“早就想帶來給娘娘瞧瞧的,先是孩子小,後來娘娘又不便,一直沒趕得上,一拖二拖的,都快一歲了,珠珠才來認認舅娘。”

和嘉說着,包起女兒的小手上下擺動:“珠珠來,給娘娘請安。”

出生還不到一年的嬰兒,只是剛剛能自己坐起來,爬都不會,只要不哭鬧,也正是最容易叫人心生喜愛的時候。

和嘉二嫁才遇良人,年過三十,好容易與宗驸馬得了這麽一個女兒,乳名珠珠,在父母手中也是真的如珠如寶,養育得格外精心。

珠珠穿着一身紅色的半臂小衫,生的白白嫩嫩,露着藕節似的小胳膊,挺着肉鼓鼓的小肚子,鼓着圓鼓鼓的面頰。

被親娘放到了蘇允棠面前也不怕生,一面順勢吃手,一面眨着水汪汪、葡萄似的黑眼珠,好奇又懵懂的瞧着她,像是白雪化成的奶團子,甚至能夠聞到幹幹淨淨的奶香。

這樣不論模樣還是心性,都無可挑剔的小小姑娘,只怕沒人會不喜歡。

即便是此刻的蘇允棠,在珠珠放下小拳頭,朝她露出一個純真無邪的笑後,也忍不住回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蘇允棠啞聲提醒:“這項圈她戴着太大了,給孩子卸了吧。”

珠珠脖子裏戴了一只羊脂玉的錾金項圈,是當初大将軍特意給女兒尋來的珍品,因為與和嘉投契,蘇允棠在珠珠百日時,特意囑咐家裏尋出來當作了賀禮。

和嘉特意為珠珠戴着,顯然是為了讓她看見。

不過這項圈雖然珍貴通透,卻是她四五歲時戴的,對不到一歲的孩子來說太大了些,戴在珠珠的脖子上,簡直頭重腳輕,好似下一刻項圈不掉,孩子也要被壓倒一般。

連蘇允棠都能一眼看出的毛病,和嘉身為母親,當然也是早就心疼了,聞言面上一松,立即便将項圈卸了下來:“娘娘的東西好,珠珠喜歡的很呢。”

這倒也不是虛言,項圈卸下之後,還未拿走,就被珠珠肉乎乎的小手抓在了手裏,拿在眼前看了一下,高興的啊啊兩聲,緊接着便塞進了口中。

和嘉驚呼:“可不敢吃,劃着嘴呢!”

珠珠:“啊嗚啊啊啊!”

看着母女兩個的“争執”,蘇允棠又擡了擡嘴角。

不過也就是如此了,笑過之後,她便收回了目光,送起了客:“帶珠珠回去吧,這兒血氣重,別沖了孩子。”

和嘉一頓,欲言又止了半晌,才低聲勸道:“娘娘還是吃了藥吧,您瞧瞧珠珠,多可人疼呢,娘娘懷的還是雙胎,便是自個不想活了,也得為孩子想想不是?”

“娘娘如今沒當真當娘,才不清楚,若是親眼看見了孩子,只怕便是拿自個的性命換孩子安好,都巴不得呢,哪裏有拿腹中孩子性命來賭氣的娘親?”

和嘉打小就是個木讷性子,不善言辭,成了公主也沒有多少長進,雖然來之前被弟弟囑咐了許多,但此刻當真出口,也是格外直白——

且因為不知內情,想當然之下,也顯得格外刺耳。

蘇允棠面上毫無波瀾,聲音也水一般的涼:“和嘉,劉氏滿門,全是忘恩負義的畜生,只有你,還存了幾分人性,你小心些,好好教養珠珠吧,別叫劉家人耳濡目染,将你們母子這點人性也磨去了。”

這話已經稱得上極重,和嘉被訓的面色一紅,心內有些憋氣難受,頓了半晌,卻又回不去一句惡言,只是無言怔怔。

而等到蘇允棠再次開口,初一上來将她請出殿外之後,和嘉這一層淺薄的憋怒,也只如清晨遇見了陽光的薄霧,飛快消融不見。

再看到等在隔間,滿臉焦慮的劉景天後,和嘉莫說氣怒,幹脆還又生出一股慚愧來。

不等劉景天開口,她便抱着懷中的女兒低頭,真心自責道:“原本好好的……都怪我不會說話,三寶,陛下,我說錯話了……”

“朕知道了,姐姐先回府吧。”

不等和嘉說罷,劉景天便徑直開了口。

就隔了一層格扇,和嘉說話時也沒有刻意壓低嗓音,兩個人說了什麽,劉景天早已聽得一清二楚,此刻面上雖還算冷靜,實則心裏早已沸如油煎。

廢物,都是廢物!

和嘉就算了,這個林芝年也是廢物!

劉景天已經顧不得身上的諸多難受,只是扶着越來越不對勁的腰腹,滿心焦灼。

這兩人都已是廢棋,還有将軍府上的蘇無災與蘇允德,這兩個人,或許對皇後的分量更重一些。

只是他如今還沒法自證清白,把這兩人叫來,只怕怨怒更深,難說是勸說阿棠改念,還是刺激之下,叫皇後的死志更深。

可眼下實在沒了法子,似乎也只能請來一試……若不然,叫人按着往嘴裏灌安胎與安眠的湯藥?

只是剛想到這兒,劉景天便也立即搖頭,這樣火上澆油,氣得阿棠立時難産可怎麽辦!

眼下已是黃昏,日暮時稀薄的陽光撒在身上,其實并不算熱,但劉景天卻在不停的出汗,簡直汗如雨下。

這模樣,只瞧着一旁的李江海都膽顫心驚,唯恐人天子下一刻就厥過去。

李總管心底裏一萬個不想出頭,可職責所在,也只得硬着頭皮出言勸阻:“陛下,還是先用一碗茶……”

話音未落,面前的帝王猛然擡頭,面色大變,渾身一顫。

李江海看得清楚,陛下連眸光都有一瞬間的渙散,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只怕當真就要跌在地上。

陛下可是泰山崩于前都不變色,這是怎麽了,天塌了?

李江海驚詫間,下一刻,就也聽到了旁邊寝殿內傳來一陣驚呼吵嚷,緊跟着便有産婆匆匆跑來:“陛下,不好了!”

其實不必産婆說,感到了身下一片濕潤黏膩,悶悶作疼的劉景天,比所有人都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娘娘破水了,拖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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