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苦與痛

◎劉景天徹底陷入黑暗◎

方才被趕出去的太醫與産婆 , 又都一股腦的被召回了寝殿床前。

不過這一次,不睜眼,不服藥, 鐵了心要帶着龍胎一道尋死的皇後娘娘,卻忽的變了态度,先是開口要了補氣的參湯,又叫小林太醫過來, 緊緊綁住心口的傷處, 最後還嫌無力似的, 甚至還幹脆起身, 咬着牙吃了滿滿一碗的雞絲面!

吃了面的皇後,連聲音都顯得有力了不少:“本宮的龍胎, 就托付給各位了,你們也不必憂心, 若當真不成, 也是本宮的命數, 不會為難旁人, 只是, 若能母子平安,本宮必然重重有賞,從此往後, 你們全家一輩子都再不必擔憂日後。”

能被當今皇後親口承諾全家人的後半輩子, 這賞賜的确豐厚的叫人動容。

但兩位産婆一開始卻并沒有十分高興, 再厚的賞, 也得有命拿才成不是?

皇後現在忽然想通悔悟了, 自然很好——

可你早幹什麽去了!

這孩子又不是地裏的白菜, 不想要時擱着不理, 想要了就能噗嗤拔一個出來。

婦人生子原本就是一只腳踏在鬼門關上,先前耽擱了這麽久,力氣都耗盡了,莫說産婆了,仙姑來了也沒法擔保母子平安啊!

可叫這兩個産婆意外的是,接下來的産程,卻是順利的叫人不敢相信。

開始配合的皇後娘娘簡直像是神人,從頭到一聲疼都沒叫過,甚至吭都沒吭一聲,叫使力就使力,叫收力就收力,簡直是令行禁止。

不到半個時辰,娘娘便先是順利誕出一個四斤半的男胎,雖然憋了這麽久,拍了屁股之後,“哇”一聲哭的也格外響亮。

可惜一個不夠,皇後娘娘懷的可是雙胎

相較之下,這第二個就艱難了不少,足足又耗了近一個時辰,險些就沒能出來。

最後還是一開始建議的産婆心一狠 ,爬上床跨在蘇允棠的肚子,伸手一點點摸索着用力往下推,另一人則在被子下,也伸了手進去撐着産道往外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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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虧了這孩子懂事,胎位是正的,就這樣三邊一塊用力,才趕在蘇允棠徹底脫力之前,險之又險的生了下來。

第二個是個小公主,身子比前頭的哥哥明顯瘦了一圈,擦了血污之後,渾身上下都泛着黑青的顏色,閉眼閉口,一聲不吭。

這模樣又叫人瞧着心驚,産婆與太醫們扣開嘴,又是紮針,忙碌了半晌,小公主才終于回神似的,張開嘴,勉強發出一聲奶貓似的微弱哭聲。

能出聲,衆人的心下就先松了一半,又連忙抱着去與床上面如紙色的娘娘報喜。

蘇允棠流了太多的血,生下了兩個孩子之後,眼前便已經在發黑,是那種來月事時,蹲了很久之後,猛然起來眼前的那種感覺,只是現在愈發嚴重,躺在床上就一陣陣的發黑暈眩。

這樣的昏沉之中,她壓根就沒有餘力分辨這些瑣碎吵擾,倒是小公主虛弱的哭出了聲後,被林芝年照料着又飲下了一杯蜜水的蘇允棠,略微有了一絲精神,能夠睜開眼,看清襁褓中小公主的模樣。

前頭的小皇子出生時,蘇允棠還在生産,沒有餘力,并沒有送來叫她瞧,就抱了出去。

因此蘇允棠沒有看到小皇子如何,只是眼前的女兒的模樣,卻不算太好。

老人常會說,剛剛生下的孩子,都像是沒毛的小猴子,總要長長才會好看。

但眼前這小公主連猴崽都算不上,渾身黑青,雙目緊閉,胳膊腿比筷子也粗不了多少,真要說,更像是一只大點的耗子。

莫說好看讨喜,瞧來甚至有幾分可怖。

蘇允棠沉默了一陣,聲音虛弱,神色卻莫名的冷靜:“這麽弱的孩子,能活嗎?”

産婆都叫這話弄得一頓,面面相觑:“娘娘這話說的,當然,當然……”

可這當然後頭的話,産婆結巴好幾次,卻也沒能說得出來。

孩子這事兒,誰敢擔保?那許多生下來結結實實的嬰孩還很容易養不大呢,何況這樣比貓兒還弱的崽子。

半晌,還是一旁的林芝年主動開了口:“娘娘放心,微臣會小心看顧公主。”

蘇允棠費力的擡眸,卻搖了搖頭:“看顧我這破布似的身子,就已經夠為難你了,哪裏還能再叫你擔負一個,孩子還是交給旁

人,只盡力就是了。”

說罷,蘇允棠又對初一吩咐放賞。

兩個産婆原本都以為自個今個兒要拿命給貴人殉葬了,誰曾想峰回路轉,皇後改念之後,這麽快就抱上了孩子——

別管往後能不能活吧,總歸眼下都喘着氣,還是龍鳳胎,有個皇子呢!

這可是皇帝老爺的長子,說不得下一任的陛下,就是從她們手裏接出來了,祖墳冒青煙都沒有這樣的榮耀!

這樣的大起大落,只叫兩個大喜過望的産婆都口不擇言起來:

“真是沒見過像娘娘這樣的!耽擱這麽久,竟還能生的這般順利!”

“誰說不是!見了這麽多婦人,就沒見過連這疼都能忍住的,簡直像是戲文裏關老爺,刮骨療傷都不當回事!”

“呸!關老爺哪有娘娘有骨氣?生娃兒受的疼可比刮骨頭厲害十成,別看關老爺刮骨一聲不吭,要他生個孩子,他也得疼得哭爹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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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允棠當然不會疼得哭爹喊娘。

事實上,先前耽擱了這麽久,最後還能順利産下雙胎,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尋常産婦,單是忍受着裂骨的折磨與痛苦,就要憑白耗去一半的力氣,她不覺疼,且還有劉景天康健的身子在,叫她能一點不錯的按着産婆的要求,收力用力。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蘇允棠卻做到了,自然是事半功倍。

若不然,又是早産,又是受傷,便是沒有先前的耽擱,也很有可能會一屍三命。

但這痛楚并不是憑白消失不見的。

只一壁之隔的隔間內,在替蘇允棠承擔這一切的劉景天,早已痛苦的眸光都開始渙散。

成功勸說了蘇允棠回來之後,劉景天便叫所有人退到了門外,未得吩咐不許進門。

往後再疼的厲害,他撐不住的模樣不能叫宮人看在眼裏,若是阿棠能平安生産,他自然會再叫人進來伺候。

若是不成,也更不必急着叫人,身子都硬了,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這麽想着,劉景天便在黑暗之中往口中塞了巾帕,攥着條案的桌角,做好了一切準備,打算默默忍過這之後的煎熬。

劉景天原本以為,先前的疼痛與酸脹,已經足夠劇烈,往後再疼,也疼不到哪裏去了。

但直到蘇允棠真正開始生産時,他才知道,與之後的煎熬比起來,之前還能起身,還能說話的疼,壓根什麽都是!

先前只是自己骨裂,如今卻像是有人在一點點撐開撕裂他的下身,一寸寸碾磨他的筋骨。

不,不是好像,是确實有人在撕扯産道,也是當真有東西在擠壓骨盆。

他不再是一個人,而是淪為了毫無尊嚴,被呈在案上被開膛破肚、随意翻弄的魚蟲牲口。

劉景天的牙關已經生生咬出了血來,最痛苦時,他甚至覺着自己下一刻就會生生的痛死過去。

痛苦是不會習慣的,每一次的痛都只會愈發劇烈,到了極處,當真會因此喪命。

劉景天一點不懷疑這一點,甚至生到第二個孩子時,他都已經後悔先前去勸阻了阿棠。

起于微末,征戰沙場,多少艱難險阻都撐下來了的劉氏帝王,此刻發現他竟撐不下這生産的苦痛!

生産罷了,怎麽會這樣痛?

疼到滿地打滾,無聲哀嚎的劉景天簡直無法相信,某一瞬間,他甚至都有一并自盡的沖動。

痛到他寧願去死!

但如今便是想死都是奢望,他已經疼得無法出聲,無法動作,只能在這黑暗中獨自承受這堕落地獄一般的折磨。

劉景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撐到兩個孩子落地的那一刻。

門外響起“皇後平安産下皇子公主,母子均安”的報喜聲時,劉景天卻爛泥一般躺在地上,涕泗橫流,衣衫淩亂,混着灰塵與血污,狼狽的如同污穢爛泥。

好在劉景天沒有出聲,得了吩咐的宮人便也無人敢進門來查看陛下情形,并沒有人看到堂堂天子這般可悲的模樣。

不知隔了多久,最後還是屋內的槅扇被人拆下,有虛弱踉跄的腳步聲,從遠至近,最後停到了他的面前。

是剛剛生産的蘇允棠,被初一攙扶着來見他。

生産了一兒一女,尤其是生下小公主時的艱難,已然将她的下身折磨的一塌糊塗。

每一步行走,劉景天都覺有刀尖戳在他的身下。

但劉景天卻只是癱軟在地上,一動不動,

孩子雖然生下了,還餘痛仍舊如附骨之疽般折磨着他,莫說出聲阻攔,劉景天便連渙散的眸光都沒有凝聚起來。

過于強烈的痛苦,已經叫他失去了所有的精神與氣力,這種情形,不論蘇允棠說什麽,他只怕都會這樣爛泥一般的癱着,給不了任何回應。

好在蘇允棠也沒有與他說話的打算。

她屈膝跪地,在劉景天更加強烈的痛苦中,一點點伸手,從他的腰間的香囊裏,掏出了他一直随身攜帶,浸過迷藥的巾帕。

因為失血過多的虛弱,拿到絲帕的蘇允棠停在原處緩息片刻,這才能提起力氣伸手,輕緩又堅決的将這絲帕蒙在了他的口鼻之上。

下一刻,劉景天徹底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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