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陶冶性情
◎你也配?◎
要不是門口被徐越守着, 感受到胸前一陣陣的疼痛與酸脹之後,劉景天簡直都想立時沖出門去!
身下的疼還沒消下去呢!現在胸上又開始作妖,蘇允棠這是想幹什麽?沒完了不成!
劉景天氣得将自己肩上愈合了大半的箭傷重新按出血跡, 之後便坐立不安,守着殿門等了半晌。
直到門口當真傳出了響動,劉景天才反而耐着性子,連忙轉身在榻上坐下, 換了一副龍蟠虎踞的沉穩神色。
不過下一刻, 看到了進門的人影, 劉景天便忽的一頓, 再等來人進了門,确認身後再沒了旁的人後, 威嚴沉穩就更是崩塌成了失望與惱怒。
進來的并不是蘇允棠,而是被他親自派給蘇允棠的小白臉太醫, 林芝年。
一旁李江海也不意外, 按理說陛下的龍體, 一向是太醫署之首的林醫正負責照看, 但陛下忽患“疠風”之後, 林醫正也忽的也患了急症,不能當差。
外頭都有傳言說,這是林醫正貪生怕死, 怕被傳上疠疾, 才故意裝病, 甚至有了林醫正這例子, 才幾日功夫, 太醫署竟也跟着出現了不少突感風寒, 不擔心扭手摔腿的太醫, 個個都想與上峰告假。
逼得兩位副使都沒了法子,因為陛下昏迷不醒,只能一面訓斥下屬,一面來春臺宮求見皇後娘娘請罪。
好在皇後娘娘仁慈,并沒有立即降罪,也沒有深究這些太醫的傷病真假,只是點了林醫正的親兒子,小林太醫來禦前服侍。
按着皇後娘娘的說法,太醫們吃着皇祿,天子患了疠風,正是用人之際,就合該盡忠,自個不成?那就叫兒孫弟子代服勞,又傳話下去,太醫署裏凡有告假的,就都依此例。
醫術這事,代代相傳,能走進太醫署的聖手,誰家裏沒幾個得意的子侄後輩?這旨意一出,果然叫太醫署內立時一肅,再沒見告病的。
之後陛下的傷疾,便也果真全都落在了這位小林太醫的頭上,日日都要來,李總管也是早已習慣的。
當然,劉景天聽說了這其中緣故之後也是心下冷笑,立即知道不過是皇後手段罷了。
要給他頭上按上疠風的帽子,當然要先把持太醫署,那些一個個風寒告病的,只怕八成都是蘇家出手,故意排除異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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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陛下。”
林芝年也是白巾蒙面,進門之後,低頭拱手,之後沉默而平靜的重新為他的傷處換了傷藥,系了綁帶,沒有一點開口解釋的意思。
劉景天原本不願多理會林芝年,此刻卻也忍不住了:“皇後呢?怎的還沒來見朕?”
林芝見:“娘娘産後虛弱,難以挪動。”
說罷之後,林芝年按着規矩再行一禮,原本都打算告退離去的,但面前劉景天卻忽的一聲冷笑,一擡手,又猛的扯下了剛剛紮好的綁帶。
劉景天:“去告訴皇後,朕立時就要見她,事不過三,這已是第三次,她若再不來,就別怪朕不講夫妻情面。”
林芝年看他一眼:“陛下身患疠風,很該修身養性,才有利恢複。”
劉景天勃然:“你這是威脅朕?”
他的疠風是怎麽來的,日日來請脈的林芝年怎麽會不清楚?
還有他面上的斑疹,必然也與這膽大包天的小白臉脫不了幹系!說不得就是這林芝年親手在他面上塗的藥!
現在竟還敢來威脅他?
林芝年神色一肅,拱手又拜,不卑不亢:“不敢,只是娘娘剛産雙胎,又要日日操勞,為陛下操持後宮,安撫朝堂,已是諸多不易,以微臣之見,為夫妻之情,陛下也不該再為娘娘添亂。”
林芝年是當真在為蘇允棠心疼,可這話落在劉景天耳中,卻叫他心下滿是被冒犯的陰沉。
什麽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他堂堂真龍天子,一朝被困,就什麽玩意都敢欺到他的頭上!
他緊緊咬着牙關,制止了林芝年想要上來重新包紮的動作,只厲聲斥了一句:“滾。”
林芝年有些猶豫,只是在劉景天的堅持下,只耽擱了幾息之後,便也只得退了下去,不過走後不過半刻鐘,殿門便又傳來了聲響。
劉景天初是還只當是林芝年多事,去而複返,正要訓斥,身下隐隐的疼痛便忽的尖銳起來。
這刺疼叫劉景天瞬間想到了什麽。
他挺身站起,往前迎了幾步,果然,殿門大開後,明光之中立着一個身着宮裝,頭戴鳳冠的端莊身影——
當然就是豔若朝陽,又冷若冰霜的蘇允棠。
患疠風的人不好見風,寝殿內隔着層層幔帳,皇後進來之後,門口的徐越也立即将殿門重新緊緊閉起。
這是昏迷之後,劉景天第一次再看到他的皇後。
或許是那頭上的九鳳金冠太過閃耀,在殿內的一片昏暗中,劉景天的眼裏,只覺眼前的蘇允棠是唯一閃耀的存在,單單是立在那裏,就叫周遭湛然生光——
連他身邊的這一片死水泥沼,都透進了一絲光亮。
仍舊立在晦暗之處的劉景天眸光一顫,雖然明知自己淪落到這地步的真兇就是蘇允棠,但這一刻,卻仍是不自覺的泛起了幾分真心的動容與感傷:“你當真來了,朕只當你就這般狠心,又要我空歡喜一場。”
雖然只隔着前後的院落,但因為葛女醫的叮囑,蘇允棠仍是坐了步辇,進門之後,也是十分小心的慢慢坐下,才冷冷看他一眼:“我有沒有來,陛下難道察覺不出?”
她身下因為生産而被撕扯出的傷痕,離痊愈還早,躺着都會疼,就更莫提起身走動,只怕與走在刀尖上也差不多。
體感互換之下,她有沒有來,劉景天才該是最清楚的一個,怎麽會誤會空歡喜?
劉景天聞言果然一滞,也回過了神,的确,方才林芝年進門時,那一瞬間的誤會,壓根就不該有,可他方才卻連這個都忘了!
真說起來,這幾日裏,也是一般,時常毫無緣故的沉不住氣,随随便便一樁小事,就能叫他滿心震怒,卻沒有作出任何有用之舉……
可見他表面不覺,實則已經因為被困而方寸大亂,不,也不全是被困,更多的還是生産的疼。
是那撕肉裂骨的痛苦,實在太過難熬,雖然如今已經過去了,但那痛苦卻還有一部分存在他的骨髓與血肉中,生生将他從小的沉穩泰然都消磨了大半,叫他焦慮難安,難以自控。
劉景天手心一顫,他起于微末,從前被大吏誣陷,關在天牢中等死,被前朝官兵圍到彈盡糧絕,諸多絕境,可從未像眼前這般患得患失,煩躁失措。
不過是昏迷之時內皇後借機圈禁罷了,分明還有轉折之機,遠遠不到絕路,他如何就廢物至此!
意識到這一點的一瞬間,劉景天甚至比得知自己患了疠風時,還要更加震怒驚慌。
女子一孕“傻”三年,他呢?
這樣的附骨之疽,又還要折磨他多久?他的心性還能不能恢複以往?還是從往後,都會這樣廢物無用?
蘇允棠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只是這麽一句尋常話,就叫劉景天的臉色瞬間變得這樣難看,但如今的她,卻也壓根不打算在意分辨。
她只是冷冷看向劉景天還露在外面的箭傷:“你使這種手段叫我來,是想幹什麽?”
劉景天久久無言,直到蘇允棠開口,他才忽的驚醒一般猛然回神,只是看向蘇允棠的目光裏,卻是格外複雜,除了清晰的恨意之外,還摻雜着一些旁的感覺,似求肯,似感傷,甚至還有些瞬間的畏懼。
這怎麽可能,劉景天這樣的人,便是扔到絕路都會一點點爬起來,只眼下的這麽點困境,怎麽會心生畏懼?
蘇允棠只當是自己看錯了,只沉着臉,又問了一次剛才的話頭。
劉景天後退一步,将自己完全隐沒在了黑暗中,又停頓了片刻之後,才緩緩解釋道:“朕今早,胸乳忽的極疼,擔心你出了什麽事。”
蘇允棠:“通乳罷了,好有奶水喂孩子。”
劉景天沉默了一陣,聲音低沉:“為何要你親自喂奶?”
蘇允棠後來,其實也猜到了劉景天今日這般耐不住性子,非要将她叫來的緣故,只是她沒想到,自己說出緣故之後,對方卻表現的這樣平靜,連這一句話都不帶絲毫怒意,仿佛承受通乳疼痛的并不是他,此刻只是尋常的想要尋求解惑一般。
蘇允棠頓了頓,卻也當真解釋了其中緣故。
劉景天聞言,微微往前走了一些:“兩個孩子,可還好?”
蘇允棠這次沒有說話,不知為什麽,劉景天這樣異常的模樣,叫她莫名又戒備。
劉景天卻又溫聲開口:“你可起了名字?兩個孩子叫什麽?”
蘇允棠看向他,抿唇道:“福宜,畢羅。”
名字是她懷孕時就想好的,她那時想着,兩個孩子,一男一女最好,福宜是男孩子,畢羅是女孩子,兒女雙全。
原本以為這名字再也用不到了,沒想到,最終還是如願放到了兩個孩子頭上。
劉景天便輕輕笑了笑,也立即說出了來歷:“鴛鴦于飛,畢之羅之,君子萬年,福祿宜之,真是一雙好名字。”
聽着他這誇贊,蘇允棠的面色卻忽的冷了下來。
她有些惱怒的站起了身:“好不好也與你無關,劉三寶,你最好老老實實待在這兒,少與我耍這些心機手段,否則難受的也是你自己!”
劉景天這次沒有吭聲,直到看見蘇允棠轉了身 ,像是要走,才忽的叫了一聲:“阿棠,你派人給朕送來詩書筆墨來罷。”
蘇允棠腳步一頓,卻沒有轉身。
劉景天見她沒有立即答應,也像是想到了什麽,又退一步:“你莫誤會,朕說了甘願束手就擒,就不會反悔,你若是怕朕會往外傳信,沒有筆墨也可,或是只送一副棋盤來,朕被關的憋悶,不拘什麽,只當是陶冶性情,平心靜氣。”
他的聲音平靜又低沉,甚至隐隐透出幾分軟弱。
這樣在劉景天身上從未見過的示弱,叫蘇允棠的心下都動搖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罷了,下一刻,蘇允棠眼前便又浮過父親病逝前的凄慘模樣。
父親那時也想看書,也想消遣,可他雙目失明,最後一刻,卻連自己女兒的模樣都不能再看一眼,那時,誰又來可憐他?
蘇允棠緊咬了牙關,心硬如鐵:“什麽,什麽都沒有!”
“劉景天,你如今還能活着,就該燒香拜佛,陶冶性情,平心靜氣,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