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産夫的心理問題
◎瘋的不是她,是劉景天◎
“沒想到這麽一點兒的孩子, 吃起奶來,力氣也這樣大,瞧瞧, 都吃得滿頭汗了。”
前殿內,蘇允棠垂眸看着懷裏小小的嬰兒,眼中忍不住的泛出層層溫度。
她親自哺育兩個孩子已有七八日了,不知是葛女醫的醫術高明, 還是親娘的奶水的确有用, 出生時青紫嶙峋, 小耗子似的孩子, 現在都長出了幾分人模樣來,大約能稱得上是小猴子了。
尤其是哥哥福宜, 原本就比妹妹畢羅重了半斤,胃口又遠比妹妹大, 如今面頰都圓潤起來, 偶爾睜開眼時, 霧蒙蒙的小眼睛轉來轉去, 靈活的都像是已經懂了事。
如今扒着蘇允棠的胸膛, 吃的滿頭大汗不肯放的就是哥哥福宜,雖說還是小猴子,在蘇允棠眼裏, 也是個十分順眼的小猴子了。
“要不說是吃奶的力氣呢?”
葛女醫也笑着, 又關心道:“娘娘□□疼的可厲害?可有覺着憋脹?”
蘇允棠叫這話問得一頓, 片刻後, 才斟酌道:“是有些疼, 憋脹該是還好。”
她許久都不成關心過劉景天了, 說的這話大半都是猜想。
莫看只是兩個沒牙的小東西, 力氣卻十分驚人,□□都啃破了皮,肯定是疼的,至于憋脹,葛女醫天天來瞧着,沒有硬塊,那應該就是還好。
葛女醫細細瞧了瞧,看她神色不似作僞,這才放心:“那就好,娘娘精神原本就不太好,草民還怕娘娘親自哺育孩子,精疲力倦,又疼又累,要要越發萎靡。”
“好在娘娘這幾日裏瞧着是緩過來了,不像最開始,對着孩子都似陌路人一般。”
的确,在孕中見過了董惜兒後,蘇允棠原本就不打算替殺父仇人生兒育女的,甚至諸多巧合,當真生下兩個孩子時,她心裏還總覺着這是劉氏的惡種,奶娘們來報幾次說公主孱弱不好,她也并沒有太多心傷。
直到聽了葛女醫的話,親自給孩子喂奶,許是相處的多了,有了感情,她才漸漸将畢羅福宜兩個與劉景天分隔開來,開始有了些“這是我的孩子”的動容與柔情。
蘇允棠摸了摸孩子熱乎乎、軟綿綿的發頂:“葛女醫也瞧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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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覺對孩子的冷淡與成見不算十分外露,給兩個孩子請醫問藥,也算盡心,沒料放在到在旁人眼中,竟是這樣明顯。
葛女醫:“接生了這麽多婦人,見得多了,哪兒能瞧不出呢?”
“見得多了?許多婦人,都會如此嗎?”
蘇允棠略微有些詫異,她一向以為,母子相親乃是天性,如她先前的一般的應該寥寥無幾才對,怎麽會多了?
她是因為劉景天太過畜生,連累了自己,可這等事,也不是人人都能遇到不是?
“再是天性,也得先顧得上自己,那畜生自個活不下去還要把崽子咬死呢,民間多了去的婦人,生孩子九死一生,懷時痛,生時痛,生下喂奶還要痛。”
“單是痛就罷了,生下來要看大的顧小的,日裏幹活,夜裏喂奶,月子都做不完就要田間竈頭的操勞忙碌,若是家裏通情達理些還好,若是再無人理會,被撂倒一旁一句好話都無,多少逼瘋了的,自個都成了行屍走肉,哪裏還來那許多力氣去憐愛孩子?”
葛女醫聽了,卻只是無奈又複雜的搖頭感嘆:“娘娘不知道,民間多少婦人,生了孩子就性情大變,寡言少語、發瘋發癫,家裏說是染了不幹淨的東西,叫神婆來驅邪的,傳的邪乎,分明就是叫苦難逼的。”
“這都算運氣好了,厲害些的,一時鑽了進去,抱着孩子投井的有。”
“所以草民瞧見這樣的人家啊,就格外留意,看這當娘的有沒有在意孩子,在意了,就能松了一口氣,別管日子多苦,能有親近孩子的心,可見是走出來了,憑這一口氣,總能熬得過去。”
這些話,蘇允棠還當真是第一次聽聞,不過三言兩語,說的平淡,可話中透出的苦澀,卻叫她連手上的都動作都凝滞了起來。
倒是對面的葛女醫并沒有在意那麽多,她行醫多年,苦難見得多了,反而有種習慣後的麻木。
此刻與蘇允棠提起,也不過随口閑聊,說完見福宜停了口,便上前把孩子從蘇允棠懷中抱開交給乳母,自個又用滾水燙過的瓷盅額外留了半小盅的奶水,與孩子一并帶了下去。
這是給畢羅小公主留的,畢羅生的更艱難,身子更弱,力氣也不足,單靠自個,吃不得幾口就要累的睡了,是吃不飽的。
葛女醫也不叫蘇允棠一次次跟着熬,只在前頭就先留出些母乳,下去用小木勺一點點給小公主喂進去,每日都要比哥哥多加三五回的小竈。
臨去之前,葛女醫還叮囑一句:“娘娘喝些參湯再躺下歇息,生孩子傷多少元氣,養得再精細都不過!”
蘇允棠颔首應了,等人出了門,還沒來得及細想葛女醫方才說的話,外頭初一便匆匆進門,呈上來一封信箋:“娘娘,魏大人送來的急信。”
魏大人原名魏禪,是當初英國公候季的連襟,最得意時,曾為朝中“內相”,後受英國公連累失勢,在蘇允棠三上次親自請都了将軍府拉攏之後,便轉而投到了将軍府門下,等到蘇允棠生下皇子,便更是一心投了蘇允棠,如今都算得上是“後黨”中的肱骨之臣。
蘇允棠打開信箋,匆匆掃過幾眼,面上神色便也微微沉了下來。
初一有些擔憂:“可是出了什麽事?”
若無事,也不會送急信了。
蘇允棠點頭:“京中十幾位大人請了太後娘娘的懿旨,要接陛下回京養病,現下已經在路上了。”
初一吃了一驚:“這可怎麽好!”
蘇允棠卻還算冷靜:“想來是劉景天清醒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早晚罷了。”
她從來也不覺着自己能圈禁劉景天一輩子,将軍府要當真有這樣的勢力,當初劉景天也不敢那般明目張膽的圈禁磋磨她這個蘇家的皇後。
之前劉景天生産昏迷,甘願束手,再加上在大明宮力,地利人和,适逢其會罷了,劉景天掌了三年的朝廷,諸多臣子親信,也不會因為天子患病,就都甘心就此臣服在她一個女子手中。
有這樣的反應,也是遲早的事。
可跟着蘇允棠行刺過天子的初一卻有些坐立不安:“陛下一旦放出來,豈不是即可就要對娘娘出手?要不要奴婢去将白先生請來,問問怎麽辦?”
蘇允棠低頭啜一口參湯:“不必勞煩先生來回跑了,請先生直接去山下接人,還按向前的打算,就說,陛下有旨,聖體無恙,令諸位大人山下梳洗之後,便親來面聖,不得有誤。”
這原本就是蘇允棠早與白先生商定好的。
劉景天疠風的風聲已經被她放了出去,該知道的早已知道。
傳言的可恨之處就在與此,風聲一旦傳了出去,想要再辟謠,就是難愈登天。
什麽,陛下說他壓根沒惡疾,是旁人誣陷?啊這,這……對對對、是是是,您是陛下,當然說什麽都對!
陛下身患疠風,卻不肯承認,非說自己沒病,身為臣子自然也只能應下。
但表面再不敢反駁,心下的狐疑也總是難免,疠風是傳人的惡疾,對着天子面上疠人特有的斑疹,有幾個人能毫不介意、恍若無常?
但凡有臣子膽怯,不肯面君,那便是大不敬。
即便是咬牙面君了,行動神色間一旦露出難色,惹了天子不喜,不論劉景天是否動怒,臣下都必然多心。
現在還能在朝中穩穩立着的,就沒有蠢人,對劉景天真正的心性,也多少看出了不少——
陛下生氣了,必然沒什麽好果子吃,陛下沒有動怒,那必然是暗恨于心,等着秋後算賬!
長此以往,當真是不反也得反。
按照蘇允棠的打算,即便朝中不來人,她也該主動為劉景天下旨,大張旗鼓的在大明宮召見臣下了。
初一走後,蘇允棠也沒了好好躺下歇息的時間,幾口飲下參湯,重新梳妝整齊之後,便叫來步辇,又一次去了後院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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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來,劉景天昏迷之中,被圈禁在大明宮,已有半月。
關着天子的寝殿周遭仍舊是一片靜谧,樹影幽深,窗帳厚重,尤其是殿門大開,明媚天光猛然刺破殿內的昏暗時,便更有種凝滞的時光被驚動般的恍惚,仿佛不論外頭經歷了多少變化,這被層層護衛的寝殿內都會是這樣的一成不變。
不過這一次蘇允棠進門,看到的卻不是上次一般急不可耐的天子。
事實上,蘇允棠剛進門時,都沒有看到劉景天,直到又往前走住了十幾步,适應了殿內的光影晦暗之後,才在窗下的大圈椅上,看到了劉景天的身形。
劉景天一手擡起遮在臉前,半晌,才緩緩的開了口:“蘇允棠。”
仿佛許久沒有說話似的,他的聲音也顯得遲鈍又艱澀。
蘇允棠聲音冷漠,徑直吩咐:“朝臣來接陛下回京,李總管,為陛下更衣。”
“回京?”
這句話仿佛什麽開關,叫癱靠在椅上的劉景天猛然坐直了身:“回京!”
放下手後,迎着斜斜射進的日光,便能看出劉景天本就清瘦的身形像是又清減幾分,棱角分明,下颌削瘦,許是在這黑屋子裏捂的,膚色都比從前蒼白了許多,唇紅齒白,一雙桃花眸黑不見底,在這樣的五官映襯下,連面頰上的兩團紅疹都不顯醜陋滑稽,猛一看去,反而有種驚心動魄的旖麗。
但這樣的驚豔非但沒有讓蘇允棠動容,反而叫她心生惱意。
蘇允棠:“初一,召小林太醫來,陛下要見朝臣,讓他為陛下面上再上些藥。”
幾人都聽得出來,這要上的藥,當然不是遮掩緩解陛下顏面的,而是讓紅斑加深的藥。
劉景天回過神:“蘇允棠,你欺人太甚!”
蘇允棠冷笑:“遠不及陛下。”
劉景天卻忽的猛然起身,怒目圓睜,近乎暴怒:“朕說了朕沒有殺那個姓葛的!蘇允棠,你遲早有一日要後悔的!”
蘇允棠的确吃了一驚,不是因為這威脅,而是因為劉景天這突兀尖銳,莫名的不像他的反應與情緒。
葛女醫剛才說過的話,突然閃過在她的耳邊。
“單是痛就罷了,若是再無人理會,被撂倒一旁一句好話都無,多少逼瘋了的。”
這話果然是真的,只不過,這瘋了的不是她,是劉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