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心愛在意

◎哇——◎

“小人見過娘娘, 見過兩位殿下。”

馬車剛停,養乾殿外,一個身着暗緋色大太監服侍的內監恭敬上前, 扶了蘇允棠下馬。

看着這人後,蘇允棠略略頓了頓,也不意外:“李總管。”

當初為了孤立劉景天,蘇允棠廢了劉景天的雙腿之後沒多久, 就也尋了個理由将李江海也遣出了宮外安置。

在這宮中, 貼身的奴婢便是主子的口舌四肢, 一個貼心得用的奴婢, 有時甚至比不得從的妃嫔小主都更有分量些。

手腳口舌都被斬斷,是什麽滋味, 她早在被劉景天圈禁時就已體感過了,自然也要讓他自己也一并嘗嘗。

顯然, 這是又被劉景天找了回來。

這也難怪, 劉景天從前不争不動, 不是因為他善良改過, 也不是因為無計可施。

畢竟是劉氏的開國之君, 劉氏江山,一半都是他親手打下的,即便有父親叫他事半功倍, 但他若是一點本事積累都沒有, 再是大将軍, 也扶不起一塊爛泥, 更不必提父親病逝, 開國登基之後, 他第一個收攏的就是兵權。

不過只是被她囚禁了兩年, 拉攏了些朝臣勳貴,就當真衆叛親離,一點反擊之力都沒有,蘇允棠也沒這麽天真。

蘇允棠從頭到尾都很清明,劉景天之所以從頭到尾都這麽聽話,只是因為他顧惜自己的性命,不敢反抗。

因為害怕她心中的一股意氣,劉景天不敢做出任何觸怒她、或是引起她誤會的舉動,因為太過在意自己的性命,所以寧願茍且偷生。

但是現在,葛老出現,劉景天已經看住她心中那一股玉石俱焚的死志也随之消散。

劉景天當然不會再如從前般小心。

被送走過一次的李江海神色間還有些擔憂,蘇允棠倒是不以為意,微微颔首,轉身親自抱了兩個孩子,一邊一個便邁步進了帝王寝宮。

脫離了死亡的威脅之後,劉景天顯然也沒有委屈自己,不單總管李江海,從前慣用禦前宮人也都換回了不少,如今在殿裏立着的,雖也都是低眉順目,恭敬無言,卻沒了從前的死寂,而是一種肅穆的靜谧。

李江海将她引到內殿簾前,便停步禀報:“陛下,皇後娘娘與兩位殿下都到了。”

帏帳傳來劉景天熟悉的聲響,還帶着明顯的喘息輕咳:“知道了,都下去。”

待宮人依次退下,帏帳便被劉景天從裏間掀起:“阿棠你來了?怎的自個抱兩個孩子,再傷了你的腿。”

蘇允棠的目光下移,看向他好好站起來的雙腿。

劉景天便又一笑:“剛叫人灸了兩次,也就是勉強能站起來,走動還不大成,抱孩子怕失手跌了,不然朕早就接過來了。”

的确,雖說是林芝年拿針紮出來的癱瘓,不是什麽不治之症,可到底隔了這麽久,想要十天半月就恢複如初也不可能,劉景天挪動時都得扶着床圍上的木欄,雙腿像是硬梆梆兩塊木頭。

雙腿其實還是其次,劉景天身上更顯眼的,是他的面色。

他原本只是蒼白,現在卻萎靡發黃,還透着一股叫人心驚的死氣,任誰一眼看去,就能猜到是大限将至。

可蘇允棠看着這樣的劉景天,卻是連眉毛絲都沒有動一下:“上了妝?”

劉景天病重是怎麽回事,沒人能比她自己更清楚。

“母母!”

“母後。”

這次劉景天還沒來得及回話,懷裏福宜畢羅兩個孩子卻都不安分起來,連輕易不肯開口的畢羅,都幹脆利落的叫起了母後。

蘇允棠原本以為兩個孩子是被劉景天這模樣吓着了,低頭之後,才發現福宜與畢羅并沒有看劉景天,而是看着她腳下一只黑黝黝毛絨絨的幼犬,躍躍欲試。

事實上,除了毛絨絨的幼犬外,一旁還有一只漂漂亮亮的白色小馬駒,比畢羅也高不出多少,沒有拴繩,就這樣大大方方的放在寝殿裏,馬駒還有些戒備的立在一邊,幼犬不怕生,都已跑到了蘇允棠的腳上蹭來蹭去,也難怪将兩個孩子的視線完全吸引了過去。

劉景天見狀便難掩面上的得意:“小狗給福宜的,馬駒是畢羅的,朕親自挑了許久,特意挑了與貴妃輕雪差不多的犬馬,他們果然喜歡。”

的确,除了沒有海棠花紋之外,這小奶狗的品相毛發,都與年前壽終正寝的貴妃一模一樣。

蘇允棠微微皺眉,只是按捺不住兩個孩子的激動,便還是屈膝将福宜與畢羅都放了下來,點頭道:“去頑吧,無事,不咬人。”

“哇哇哇噠噠噠噠噠!”

福宜腳底都還沒挨着地上,便已經與幼犬滾到了一處,畢羅更矜持些,是等蘇允棠說罷,低頭看了看小奶狗,才才小步慢悠悠朝通體白色的小馬駒行去。

劉景天就坐在床沿,笑眯眯的看着一雙兒女,滿面慈愛:“瞧瞧,孩子們多像你,尤其畢羅,簡直與你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等小白馬長大了,讓畢羅與你用一樣的料子,做一樣的騎裝穿上,朕帶着福宜,看你們母子兩個一道馳騁,那模樣才好看呢!”

聽了這話,蘇允棠原本還算平靜的的面色便冷了下來。

蘇允棠從始至終,都沒有打算把自己與劉景天之間的恩怨,牽連到兩個孩子身上。

有血脈的牽扯,就連之前的兩年間,她也會每隔一月帶兩個孩子來看一趟劉景天,希望日後兩個孩子回憶從前時,只會覺着他們的父皇母後是正常的病逝駕崩,他們只是單純的運氣不好,才在年幼時失了雙親,而不是什麽兇殘的父母相殘,同歸于盡。

從前都是如此了,更何況如今見了葛老,她自然更不會介意劉景天想要親近孩子。

他是帝王,兩個孩子又是他歷經艱難,“親自”生下的,日後親近也只會好好撫育照顧,不會生什麽壞心。

但劉景天這句話裏,還帶上了她,甚至透着一家四口團圓和樂,其樂融融的意思,就沒得叫人惡心。

福宜畢羅已經能聽懂不少話了,當着孩子們的面,蘇允棠不願口出惡言,此刻便只擡眸看向,道:“你我之間,沒有這樣的日後。”

“為何沒有?”

劉景天卻是問的一本正經。

他也面色溫和,仿佛只是在與她商議一些瑣事:“阿棠,聖人都說過論跡不論心,不論朕心中有何顧忌,大将軍都是實實在在的病逝,生前朕對岳父也從未有過冒犯之舉,可對?”

蘇允棠微微閉眸:“你別再與我提父親。”

葛老說了,父親的死乃是天命,這話便等于搬去了她心頭最沉重的巨石,叫她不會為此抛下一切,拉上劉景天的性命報仇。

但劉景天的所作所為,也的确不是因為什麽好心,因此,她也不會對劉景天所做的一切心生歉意,更不會因此就立馬放下舊事,回到從前。

許多東西,是回不去的,只能是算了,正如她上次對劉景天說的一般,夠了,就這樣罷了。

雖然話中的态度不算好,但聽在劉景天的耳中,這話裏的意思,就是大将軍的舊事就這樣過去了,不願再提。

這種時候,劉景天當然不會讨人嫌,他立即點頭,格外順暢的轉了話題:“是,朕從前确是做了些錯事,委屈了你,如今也已受足了教訓。”

劉景天說着頓了頓,低聲道:“你若覺着這些教訓還不夠,這腿還未灸好,朕也能不治,幽禁、毀容、殘廢,只要能教你消氣,朕都甘願再受你教訓。”

放在從前,蘇允棠會覺着劉景天這話不可理喻,但是現在,她卻有些明白了對方的想法來源。

劉景天在父親去世之後,對她諸多委屈冷待,明知董氏滑胎有蹊跷,也仍舊将她幽禁——

可他幹出這些卻不是徹底厭棄了她這個皇後,而是借機敲打調教,覺着她習慣之後就會接受退讓,自此聽話馴服的成為他想要的賢後良妻,仍舊與他好好做夫妻。

同樣的道理,兩人易地而處,被幽禁被折辱的人換成了劉景天自己,他也不會覺着這樣不可容忍、不能接受,事情過去了,他也覺着照樣可以抛下前事,兩兩相清,仍舊恩愛如初。

這倒也難怪當初做下那許多惡心事的劉景天,為何面對她時,仍舊能這樣理直氣壯了,他是推己及人,覺着自己能忍受的事,旁人就也合該退讓——

不過是些許“委屈”嘛,有什麽過不去的?

在這方面,他倒稱得上是一視同仁!

蘇允棠此刻,卻已經沒有興致與他分辨這些,她閉了閉眼,甚至能稱得上平心靜氣:“破鏡難圓,你堂堂天子,何必強求?”

劉景天仍舊是滿面溫順,說的随意,卻反而更顯誠摯:“怎能不求?阿棠,你是朕心愛之人,朕這一生,也只在意你一人,從始至終,從未變過。”

蘇允棠猛的吸一口氣。

劉景天此人,就是如此,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什麽強扭的瓜不甜?那都不要緊,情投意合的甜瓜自然更好,如若不成,強扭下來的苦瓜也要吃,再不濟他還能退而求其次,哪怕啃一口瓜皮呢?總比沒有強!

她蘇允棠于劉景天,便是世間獨一份的瓜。

從前困于情境,想要與她在一處,只能容情蜜意,伏低做小,劉景天幹的甘之如饴。

可他心底更樂意的,還是她能貼心又乖巧的,處處乖順,一旦有了機會就迫不及待想試一試,現在換了體感,不能如願,他便退回來,仍舊伏低做小也成,無論如何,要吃到她,一輩子霸着不放。

這樣的“心愛在意”,的确不是作假,甚至能稱得上是十足十的真心。

可她蘇允棠是做了什麽孽?憑什麽要受這樣的委屈?

這不是借錢奪物,失去了只要加倍還回來,再添上些利息,便可平賬兩清。

她再受過的心傷難過,留下的遺憾委屈,都是實實在在的,就算劉景天也原樣受過一遍甚至受得更多,那又如何?

平不得,抵不過!

蘇允棠緊緊抿唇,礙于福宜畢羅,沒有直接動怒,只是猛然站起了身,便要徑直離開——

如劉景天這等玩意,她不願招惹,起碼能眼不見心不煩不是?

但榻上的劉景天眼疾口快:“阿棠,朕快‘死了’!朝中的重臣就在門口候着,等着朕宣讀遺诏,傳位福宜、托付江山,你現在就這樣走了,引人懷疑,朝中那群不安分的零碎萬一心存顧慮,不肯蹦出來,豈不是叫你的謀劃功虧一篑?”

蘇允棠的腳步一頓,咬牙切齒:“臣子們都在外等着,陛下不趕緊說正事,還等什麽?”

“朕現在就召!”

劉景天格外聽話,立馬搬着自個的腿躺回榻上,胳膊一攤,就是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樣,口中還不忘建議:“阿棠,你這主意真好,不過今日之後,你最好也病上一場,守好了孩子,無暇他顧,外頭必然要忍不住!”

蘇允棠才不理他,轉身叫來李江海,請人進來之前,一點不嫌晦氣,先吩咐宮中準備麻布白幡,做足了大喪該有的準備,連內外宮人也都在裏頭穿好了白衣,時刻準備哭喪。

這還不夠,蘇允棠自己拔下釵镮,卸了身上首飾,看着殿內的福宜還在眉開眼笑追着小奶狗爬來爬去,便又起身去将人抱了來。

畢羅就算了,女兒身子弱,又是個驕傲的性子,與小馬駒安安靜靜的守在一旁,就很合宜。

福宜還在不停蹦跶:“母母,狗狗!”

蘇允棠:“狗狗給你抱着,福宜,你爹就快病死了,來好好哭。”

福宜歪頭:“噠噠?”

蘇允棠:“哭的好,回去點心管夠!”

福宜小狗一放:“哇——”

作者有話說:

劉景天:……氛圍都到這兒了,我不死一死,是不是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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