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宣朝的鹹鴨蛋

雖說田七這話打擊報複的色彩極其濃厚,田易倒也不見生氣,只瞅着自家書童笑,手裏繼續解粽子。

田七卻覺得心裏發虛……少爺這笑也太陰森了!

他趕緊狗腿地接過粽子,“少爺,您就歇着吧,我來替您分憂!”

哪知田易将嚴君面前的粽子也拿了一股腦塞給他,笑眯眯道:“既然你有這個心,我要是推辭那也太說不過去,所以田七啊,你就分得徹底些吧。”

“……”

望着面前堆成小山包似的粽子,田七苦了臉。

他的內心涕淚交加:少爺啊我幫你也就罷了,為什麽還得幫那個妖怪啊!

待粽子被剝幹淨放在碗裏,活像一個立體的三角形。糯米與蘆葉經過水煮後,別有一種嚴君在現代時從未感受過的居家氣息。

破天荒的,他對眼前這十足是中式的粽子,有了食指大動的感覺。

旁邊二人已經開吃,嚴君才用筷子夾起來,輕輕在粽子尖上咬了一口。

嗯……還真不錯!

煮熟的糯米糯而不黏,沾染上了蘆葉的味道,顏色也随之微微泛綠。溫柔綿軟,牙齒不用多大力就輕而易舉地咬開,叫舌頭都覺得十分的熨帖。

再咬一口就咬到了紅棗,此刻紅棗的表皮已沒有了生吃時的硬度,跟熟透的棗肉裹在一起,愈發顯得香甜。

田易在間隙瞥他一眼,忍俊不禁,“嚴兄,你家的禮儀管教當真如此嚴苛?不過食用粽子罷了,又不是什麽珍馐佳肴,犯不着這樣細細品味,放開胸懷便是。”

這句有點饒口的話費了嚴君好一會思索,才領會到他的用意。

只是……叫他怎麽解釋,這和嚴苛的管教無關,而是他不自覺的西餐禮儀。

他一向認為,吃西餐的禮儀可和中餐截然不同,貫徹始終都不脫離優雅二字。刀叉勺都是金屬制作,不留神就會發出噪聲。作為一名合格的紳士,在食用西餐時必須牢記這點。使用餐具時,幅度不可大,聲音不可擾人,同時伴随着似有若無的美妙音樂,講究的是情調是浪漫。

不過現在畢竟不是吃西餐,入鄉随俗很有必要,他點點頭,“好。”

三下五除二地将還有大半個的紅棗粽吃下肚,接着是另一個臘豬肉的粽子。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這個粽子的味道也十分好。

沒有記憶裏家中菜色的過于清淡,也沒有中餐館裏的過分油膩和重口味。咬到臘肉時便有油一絲一絲的浸出,不可思議地漫上牙齒。卻因為和糯米混雜在了一塊,少了油膩,多了嚼勁。

今日這一餐,可以說是在他莫名其妙來到古代後,最滿意的一回。

等三人都吃飽了,田七收拾碗筷拿去清洗,嚴君才發現那個頭小一些的艾葉粽還真是一個都沒人動,隐隐的辛味仍在散發着。

盯了半晌,他還是決定認為意大利面的味道比較……正常。

成伯打族正那兒回來時晌午果真過了,下午田易和田七出門送粽子,也只比他早回家一會。窗外幾聲散碎的蟲鳴唧唧地響起,夕陽逐漸在西邊下沉,夜晚即将來臨。

“這是族正給的,有栗子的和赤豆的兩種。”将手裏拎着的粽子遞給田易,成伯又招呼嚴君,“君哥兒也來嘗嘗看。”

名字加上哥兒的稱謂如今嚴君倒已經習慣,這是比較親近的叫法,很符合田家人安在自己頭上的身份——成伯的遠房堂侄,華亭縣某富戶家的公子。

将成伯遞來的粽子接在手裏,嚴君很容易就辨認出這些粽子與他們方才包的有些不一樣,要大一些,絲線還是五彩。

田易也眉開眼笑地把剩下的粽子全撈在手裏。

“……少爺!”

沒來得及拿到的田七一張臉即刻鼓了起來。

田易卻對嚴君道:“這是縣裏頭豐樂樓的端午粽,難得吃上一回,族正果真是灣裏最殷實的人家。嚴兄,快吃吃看。”

“好。”

“喂!少爺!”

田七委屈地圍着他轉,覺得自己的福利被嚴重侵害了!

要不是成伯開口說起端午節祭的事,只怕他會一直轉下去把自己轉昏為止!

他的注意力瞬時被拉了過去,眨巴着眼睛,滿是向往,“那是說,到初五那日,我們能去菱角湖看龍舟競渡了?”

田易插話道:“怎的一說到有得玩,吃的就不要緊了?”

“這可是一年一次呢!”田七很不服氣,認為自己可不是只知玩樂的人。

“看來的确重要些,那這赤豆粽,我就和嚴兄分吃了。”

“……少爺不要啊!”

田七立馬急了,飛一般撲向了他手裏的赤豆粽。

正剝了艾葉粽到碗裏的成伯笑道:“要真愛吃,就到縣裏買。”

最愛赤豆粽的田七卻一本正經地搖頭,“那就算了,要花錢呢。”

“花點錢又如何。”田易笑着拍拍自家書童的腦袋,“既然我家田七喜歡吃,多花些錢也不打緊的。”

“不要不要。”田七的頭便搖得活象一只撥浪鼓,“就是吃不到才覺着好吃,要吃多了反倒沒意思了。”

田易含笑看他一眼,才将擱了粽子的碗推給嚴君,“嚴兄,請。”

“……謝謝。”

嚴君邊吃邊聽他們繼續談論端午節祭的事。

“……那咱灣裏跟去年一樣出那些人麽?”

“嗯,只換了幾個。”

“到時要是灣裏能取到頭名,族正會不會再發粽子?”田七想起件事,不由幻想起美好的前景。

“哪有那麽輕易的事。”成伯好笑道,“誰劃得快些哪個能打包票?十裏八鄉哪個不會派出最得力的劃子?”

“……我不過說說嘛,到時候鐵定熱鬧,人多了,肯定有貨郎過來,說不準還能買到糖霜呢!”田七并未氣餒,锲而不舍地幻想。

田易有點無語,自家書童不像這麽招砸的人啊……轉眼就見嚴君聽得正起勁,不禁感到一絲歉意,“嚴兄,抱歉啊。”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嚴君哪裏能懂,“怎麽了?”

“過幾日就是端午,我,田七和成伯都要出門,卻委屈你……”他的視線在嚴君只長了一點的頭發上輕輕掃過,“只能在家中‘養病’,出不得門。到時留你一個冷清得很,我們卻去瞧熱鬧……”

“沒什麽啊。”嚴君不以為然,“我還覺得你們能把我單獨留在家不怕被我搬空,是不是太信任我了。”

田易一愕,“我們家又沒有什麽錢財,再說嚴兄落難到此,當然不會幹那些雞鳴狗盜的事。”

“嗯。”

嚴君心裏卻想這要放在現代,誰收留一個陌生人擱家裏自個出門去,哪怕再家徒四壁窮困潦倒,也會被看做神經病吧。

仔細看發現他的确不介意,田易想起另一件事,“對了,杬子應該也能吃了吧。”

杬子?

嚴君正困惑呢,就見田七得意地捧出一只碗,“早煮好啦,少爺你想怎麽吃都行。”

那碗裏分明盛着好幾個蛋,比雞蛋要大一些,蛋殼泛着一層幾不可察的淺青,應該是鴨蛋。等到那“杬子”被田易敲開掏出來塞到嚴君碗裏,他才知道原來這所謂的“杬子”就是鹹鴨蛋。

裏面的油已經滲到蛋白外邊,雪白襯着幾點金燦燦的黃色,看起來很是可口。等吃進嘴裏,嚴君發現這鹹鴨蛋的蛋黃仿佛每一處都被腌成了粉末,又細又油,又松又沙,确實算得上美味。

吃到一半他心頭一動,盯了蛋黃半晌,直到田易催促才繼續吃完。

這鹹鴨蛋蛋黃的味道,若是能再加點別的什麽調和在一起,似乎完全能夠當作西餐的醬料啊……

幾天時光轉瞬即過,五月初五就在眼前。

一大早便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色,看田家三人一齊出了門,嚴君也知道不要太靠近院子邊緣,畢竟沉塘不是什麽好體驗。

等他們去得遠了,他才到田易的書房坐下。

說是書房,其實遠遠沒有嚴君想象中或是電影裏看到的那樣雅致,書架和桌上橫七豎八地堆着書冊,甚至沒有分門別類。

随意抽一本就是繁體豎版,輕而易舉叫他敗下陣來。

無聊時只能胡亂想這些天的遭遇,恍恍惚惚地還有些不真實。想了想,他還是再次到書架前翻找起來。

越翻,他的臉色就越難看。

唐詩宋詞都有,孔子莊子老子孫子也一個不差,但他就算對中國古代史了解極少,好歹也知道些歷史大事朝代順序。

小學時有句詩是這樣寫的: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傳;宋元明清後,皇朝至此完。唐宋連在一起,之後應該是元朝。

但手裏書中記載,北宋後并非南宋,是如今的朝代。

宣朝。

無奈文言文看得不明不白,到最後他把書一扔,決定不看了。

好象才一會的工夫,太陽高懸到了頭頂。嚴君剛想去廚房解決中飯時,就聽到院門口傳來一陣響動,緊接着,田易帶笑的臉出現在眼前。

他不由的愣住:“你怎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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