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皆大歡喜的交流

“怎的,我回來不得?”田易并未直接回答,将手中紙包擱到桌上,笑一笑開始解上面的繩子,“左右每年都有得看,我索性就回來了。”

嚴君記起田七深深的向往,覺得難以理解,“不好玩?”

“呵呵……倒也不是。你是不知道,那兒漫山遍野全是人,岸邊,樹上,都擠滿了,連腳都沒處擺。別看我們走得早,好些人比我們去得還早。要真不好玩哪來這麽些人?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擠出來。只不過每年都有,今年看不了明年照樣可以看。我又不是田七,湊個熱鬧也就罷了。”

“這麽熱鬧?”嚴君倒是難得的起了興趣,因為他從來都沒有看過龍舟賽,“龍舟是什麽樣的?”

田易想了想,描述給他聽,“近三丈長的船,船頭船尾都雕有龍頭。這是最要緊的,每條船都要提早請來手藝最好的師傅,雕出最威武的龍頭。船身還要刻上鱗爪、祥雲,再繪上各種鮮豔的色彩。”

“這樣啊……”

想象了一下,嚴君腦中很快出現了彩虹般的若幹條船排列在水中被無數人圍觀的畫面……老實講,那圖案讓他很有壓力。

“對,龍船都是那樣。”田易絲毫不能體會作為一個沒見過龍舟的現代人的思維,“開始時先有推舉出的長者給所有龍船祝福,有時還會将粽子挂在船上。到了劃的時候,船頭有人擊鼓,劃子劃船。若是最先到達,就贏了頭彩。”

“你這麽早回來,應該還沒劃完吧。”

“當然沒有,還早着呢。”

“那不是很可惜?”

“有什麽可惜的,不是都說了麽,想看來年再去看。”田易嘴角微微翹起,手中繩子恰在此時解開,動作随之一頓,眉毛挑起,面上笑意加深些許,“來,嚴兄,嘗嘗看我今日捎回來的好東西。這可是比那赤豆和板栗粽子還要金貴些,叫做糖霜。”

盡管他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嚴君卻能夠體會得到,田易之所以提前回來,其實是因為擔心自己一個人在家會很無聊。

他動了動嘴巴,欲言又止,最後也只喃喃地道一聲,“謝謝。”也不知是針對田易回來相陪,還是針對那糖霜。

只是糖霜……

不是西點的一種糖制調味品麽。

下一刻,當他定睛瞧向糖霜後,就迅速的……沉默了。

這所謂“金貴的物事”,非常細碎,色澤潔白,晶瑩閃亮,堆積在黃褐色的紙面上,就如同一層缤紛的霜雪。

但再美得不同尋常……歸根結底那也只是白糖而已。

放在現代,随便哪個超市,幾十塊錢也能夠買到一大堆。

田易一直在留意他,此時了然道:“我就知道嚴兄不會認不出這是什麽,看來嚴兄平日裏也常見到糖霜吧。其實這些年,無論糖霜、糖粉,都比從前要多,價錢也降了好些。只是我們這兒無人栽種糖蔗,是以較為稀少。”

“嗯。”

嚴君看田易拿手指沾了些糖霜往嘴裏送,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一邊還道,“說來這糖霜沙縣肅公曾有詩誇贊,甜滿中邊一夜冰,璀璀璨璨自天成。冷香入骨追瓊液,秀色當筵瑩水晶。绛闕不須餐沆瀣,玉池何事養胎津。從公乞取洗蒸郁,一馭寒風上太清。”

“……”

完全沒聽過!

但對于自己身在古代的事實,嚴君忽然有了再真切不過的感受。

那可是經過加工的白糖啊……要是真能再加工成正宗的糖霜,要是還能制出奶油,再找到替代烤箱的辦法,那他就能制作很多種西點了。

念頭一生他就忍不住思索起來,面色不免帶上一絲糾結。

田易便停下了動作,很是不舍地盯着那頂多不過幾寸見方的糖霜,最後又抹了一把,才一臉悲傷地将剩下的全推到嚴君面前。

“都給你吃就是,不要難過。”

“……”

看他很有想安慰地拍拍自己腦袋——就跟對田七一樣——的打算,那手指上分明還沾着白糖末!嚴君趕緊退後一些,心裏十分困惑,到底他是哪只眼睛看出自己很難過而且還是因為吃不到白糖而難過啊!

經過這樣一番交談,二人都覺得彼此親近不少。

在田易看來,嚴君落難後糊裏糊塗的腦子似乎清醒了些,雖說仍是個公子哥;而在嚴君眼中,田家少爺至少是個誠懇的好人。

于是公子哥與好人決定繼續交流,當然田易也沒忘記時候不早,該燒中飯了。

“嚴兄,你難道未曾想過,待安頓好了,找機會回家,或是給家中去個信?”他随意地将袍子卷起來紮好,再從水缸裏舀了幾勺水到鍋裏,最後在竈前蹲了下來。

只是簡單幾個動作,就成功從頗具書卷氣的書生轉變成眼下的農夫,讓嚴君都有種大開眼界的感覺。

然後也不知田易怎麽在灰裏刨了幾下,竈裏就燃起火苗來。

嚴君這才顧得上回答他,“我是……回不去了。報信也不可能,根本就沒人能送到,也不可能有人查收。”

“……你們家搬去了別處?”

“那倒不是,我家還在原地。”只不過轉變了時空。

“你父母不會挂念你麽?”

“他們都不在了。”

田易恍然大悟,“……那家中的親信也全都不在了是吧。”他邊把米淘好,放進小鍋裏再加水煮,又洗了一把看起來綠油油的菜,邊有些同情地望向嚴君,心想嚴兄家裏果真是不一般的世家大族,所以權力鬥争才會如此兇猛。兇猛到當一個派系的首領去世時,便樹倒猢狲散。

“親信?”

誰知嚴君冷冷地笑了一下,那張平素就較旁人秀氣的臉愈發顯得俊秀,“我從來都沒有親信。”現在想來,能力再強,年紀再輕,學歷再高……又怎樣?所謂的前途不過是酒店上層給他織出來的一個虛幻的假象。

于是田易眼中的同情之色更加濃重了,“抱歉,我不該提及你的傷心之處。”他腦中仿佛出現一個縮小了許多的嚴君,缺少父母的保護,在家中任人欺淩,直到最終遭逢變故,流落到此。

嚴君自嘲地笑,“沒什麽,事實而已。”

他早該認清楚自己的位置,不過是酒店的一只小蝦米,上層的争鬥會犧牲的,也只有他這樣既無後臺也不善于鑽營的人。

“嚴兄,別想太多,以後要有機會,再将你應得的拿到便是。”田易安慰他,邊拿了一條臘肉在案上切下一塊,再細細地切成絲。

然而嚴君沉聲道:“沒那個機會了。”他已經到了古代,再想當總廚也不可能了。

不料田易放下刀,猛地提高了音量,“嚴兄!你怎能這樣消沉?若你真的不去計較,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而且事無不可為,你還是莫要再有這般喪氣的想法才是。”

“……”

一時間,嚴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一向都知道自己在酒店人緣不好,起初畢竟是最年輕的大廚,不缺少巴結的人。但有幾個是真心相交?在被解職後,那些人可一個都沒出現,甚至不少人還落井下石。

倒是到了這裏,被人收留,被人關心,還被人推心置腹說出這樣的話。

心裏百味陳雜,似乎比曾經吃過的奶油蒜泥燴蝸牛的味道還要複雜。

“謝謝你。”

他直視田易,說出此時的心裏話。

田易欣慰地點點頭,“這樣才好,嚴兄你還年輕,犯不着跟老頭子似的一蹶不振。就是成伯,一把年紀了,不也照樣精神抖擻麽。反正你啊,現下只管安心住在我家……”他嘿嘿一笑,“我還希望嚴兄有朝一日能提攜一把,也好将糖霜不再當做稀罕物。”

最後這話一出,原本有些凝重的氣氛霎時消散,嚴君哭笑不得,“如果可以,我會。”要是真能回去現代,白糖算什麽,想吃多少來多少!

聞言田易眉開眼笑,随即将被推回的糖霜再遞過去,“嚴兄,飯還有一會好,先填填肚子吧。”

“……嗯。”

如此赤誠的示好,嚴君不想再推辭。

待飯菜盡皆做好,田易一坐過來就發現糖霜已經所剩無幾。他小心翼翼地刮下紙上最後一點粉末,滿足的吃下肚,有些疑惑的嘀咕,“怎的吃這麽快?看來下回還真要像田七說的那樣多買些。”

因而未曾發現身旁另一個人側過去的臉上微微的不自在,那人還悄悄捏了一下稍有些鼓起的某處衣袖。

成伯同田七到了天色全黑下來時才回,小書童提着盞紙糊的燈籠,樂呵呵的,可見心情十分舒暢。

田易卻留意到成伯的臉色,看似平靜,毫無波瀾,但作為時常要看成伯臉色行事的他還是捕捉到了其中的一絲鄭重。

“成伯?出什麽事了麽?”

聽他這樣問,田七立時斂了笑意,緊張地看向成伯。

“倒沒什麽要緊,就是回來看天上一顆星也沒有。”

田易啊了一聲,“難不成明日要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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