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地主家也沒有餘糧
“唉,明兒是初六,看這樣子,八成是要落雨。要是今日下雨也就罷了,明日……”成伯眼中掠過一抹憂色,“要真下了雨,只怕接下來都不得晴。”
“這下糟糕了,要是五叔他們幾家收成不好,租子只怕難得收起來。”
“少爺,其實也不用緊張。多半都是稻子,水多一點不打緊的。只是得找人來疏通一下那幾條溝渠,花得幾個工錢罷了。倒是菜地這邊……”
“菜地就算了吧,工錢能少一點是一點。您也別擔心,有我和田七在呢,莫非還能讓它被水淹了去?”
“可是少爺……”
成伯還想說什麽,田七在田易的暗示下趕緊道:“成伯,就算少爺要溫書,那不還有我嗎,我連着挖上好幾天也不在話下!”
他們的對話只讓嚴君覺着雲山霧罩,忍不住插嘴問,“明天下雨怎麽了?是不是下雨就不能做事了?”
田七鄙夷地瞥他一眼,“嚴少爺,下不下雨咱們都得做事!要不下雨,哪來的水灌溉莊稼?天上掉水下來麽?那不還是雨!只是雨要是太多就不好了!”
嚴君心說我又不是沒去過農莊,雖然是現代的。那裏看起來就是刮風下雨都無所謂,管道遍布地底,由電腦程序控制灌溉,還能避免水分的蒸發。
田易将自家書童輕輕拍開,耐心解釋:“灣裏老人都講,端午落雨還好熬,初六落雨爛脫瓦,就是說明日要下了雨,接下來只怕就要陰雨不斷了。”
“那為什麽還要擔心別人家的地?”
“嚴兄,你是說五叔他們?那可不算別人家的地。”田易知道嚴君是真不懂,“我們家人口少,我還要備考,種不了多少地。再加上我如今有秀才的功名,能免去租稅。于是這幾年索性把地給人家種,又有幾家将田地挂在我的名下,每年交租錢給我,借此卻能免去更重的租稅。真由我們家照管的,現下只有那些菜地。”
“……原來是地主啊。”嚴君恍然大悟。
田易點頭,“可以這樣說。”
“可是……”嚴君只覺得這地主同自己印象中的詞語差距未免太大了,比如半夜雞叫的周扒皮,白毛女裏的黃世仁,“……地主不是只等着收錢就能舒舒服服的嗎?”全是剝削階級,還用得着擔心氣候和收成?
田七好奇地盯着他瞧,“嚴少爺,你……真不剛修成人形麽?你尾巴在哪……呢,哎呀少爺你別敲我頭我不說就是了!”他抱着腦袋灰溜溜蹲到一邊,眼睛卻始終沒從嚴君身上挪開,仿佛心裏認準了這就是個妖怪!
嚴君也意識到自己定是說錯了話,但不知道到底錯在哪,有些無所适從地板着臉站在那裏,最後還是朝田易求助地看去,“田……兄?”
田易有些好笑:“地主地主,說穿了就是田地的主人罷了。除非有大莊子,地夠多,不然收入的錢財也未必富裕。我們家裏,一是我的花費大,紙筆書本全要錢,要不是考上了秀才,只怕連一點進益都沒有。後年又有鄉試,要到武昌府去,路費,食宿,還有尋人作保的費用,十貫錢只怕都不夠。再者租了地的都是鄉親,當然不能黑心。我不知嚴兄你是從何得來這等印象,或許在嚴兄你的家鄉便是如此,但在我們田家大灣,不光我們,就是族正,西頭的幾位老爺,家裏人要是不做活,那花銷也不會寬松。”
“……哦。”嚴君應得有些遲疑,不過他已經大致明白現代所知道的那些地主老財,在這是個例。
見他依舊懵懂,田易也不知該怎樣才能向這位公子哥解釋清楚,就在此時他眼前忽的一亮,“有了!”
“嗯?”
“現在已是晚上,你不怕被人瞧見,何不趁這個機會,我帶你出去轉一轉?嚴兄,你看如何?哎,都是我的疏漏,竟然忘了還有這回事,讓你平白在屋裏困了這些天。”
聽到能出門,嚴君也來了興趣,“好。”
今日的晚飯是粽子、鹹鴨蛋加上菜粥,等用完了,田易拎起燈籠,正摸向第二個燈籠就在成伯的注視下縮回手,領着嚴君出了門。
外邊果真如成伯所說,天幕漆黑,沒有一點星光。但山野間偶爾會有蛙鳴和蟲鳴,并不會顯得沉寂。
“這邊走,嚴兄。啊,留意腳下。”田易舉高燈籠,盡量讓光線照在嚴君身邊,“其實早就應該把你帶出來認認路,抱歉,是我一時忘了。”
“沒關……系。”
嚴君說着就被腳邊一截沾滿泥土的麻繩給吓了一跳。
田易停下讓他繞過那處泥坑,笑着道:“嚴兄,這時節你不用擔心在路上撞見蛇。要是有蛇在地上,那多半是剛開春時,它們才剛出來。現下蛇會避着人,只有到下田的時候才要注意些。好在我們這裏多是水蛇,沒有毒,被咬一口也不打緊。”
“……嗯。”
記下田易的指點,又在他的指引下拐過若幹崎岖不平的水窪,借着燈籠的一點光,他影影綽綽看到四周的模樣。
兩邊多半都是田地,卻看不清是什麽樣的田,栽種了些什麽莊稼。田地将腳下的路夾在當中,讓路越發的狹窄。
嚴君開始很慶幸自己穿的是皮鞋,可當他發現田易腳上分明穿着草鞋後,他就覺得還是穿草鞋好,至少弄髒弄壞比較無所謂。
“嚴兄,你站在這別動。”
田易說完走到田塍下邊一點,将燈籠舉得更高些,試圖讓嚴君看到更遠一些的景象,“這一片都是我們家的田,水田是稻子,那邊剛種胡麻和大豆。”
其實仍舊看不太清楚,只約略有一個大概,嚴君看他一直舉着胳膊,趕緊道:“我看到了,你上來吧,這麽多都是你們家的田?”
“真要說,也就七畝。”
也不知是燈籠的光線原因,還是他本來就笑得有些詭異,“嚴兄,想必你一定認為田七的名字是藥名吧。”
“……嗯。”嚴君含糊地應道,沒說他壓根就沒注意。硬要說能在腦海裏找出什麽跟田七有關,就只有牙膏。
“嘿嘿,不是。”田易樂不可支地告訴他,“他出生沒多久就到了我們家,那時候我也才八歲。那會我父母的情形已經有些不好,家裏的田地都快賣幹淨了,只留了七畝,所以才給他取了個名兒叫田七。”
“……噗。”
嚴君忍不住笑了,原來田地七畝等于田七。
田易卻追憶道:“後來我父母過世,家中只留下我,成伯和田七,又沒有閑錢,也就沒把地再買回來。新增的這些地,都是我中了秀才以後才有的。來,嚴兄,這邊。”此時二人再朝前走上一段路,兩邊出現了籬笆。“這是我們家的水塘,可惜這塘養不起魚,幾乎是閑置在此。”
“那不是很浪費?”
“也許吧,有機會再說。嚴兄,往回走吧,菜田離家裏比較近。”
果真如此,不遠處就是田家的房院,嚴君才發現那些菜地剛才經過過。因為光線實在暗淡,種了些什麽也不知道,只瞧得見近處像是用竹竿紮成的架子,上邊垂下來條條縷縷的藤蔓,差點叫他又認成蛇。
田易忍俊不禁,“嚴兄,那空着的打算過些時種晚瓜,這是絲瓜,而這是……豇豆,真沒蛇,要有蛇,我會替你擋。”
“……我那是條件反射。”聽出他語氣中的玩笑意味,嚴君有些不快,“要真有蛇,你擋得住嗎。”
“呃……”沒聽懂的田易識趣地轉移了話題,“那邊等種上羅漢豆,過冬的時候我去烤給你吃,又脆又香。”
嚴君于是也不好意思再板着臉,但也只嗯了一聲。
然而古代的一切都讓他大為新奇,進了院子後他還是開了口,“為什麽沒有喂雞?”他早注意到了這點,要知道沒有雞就沒有雞蛋,就沒有最重要的原料。
“因為分不開身,養豬都夠忙了。牛舍那邊,其實都是五叔他們牽去用,草料不用我們理會。我也曾想養些雞,好給家裏添點進項,可惜成伯不同意。”
“他是為你好。”嚴君想這古代的科考大概就跟現代的高考一般,自然要專心致志,哪裏能分心做別的事。
“我知道。”田易看他神色好不容易恢複了,笑着道,“嚴兄,方才我若是說錯什麽,還希望你不要介意。”
“……沒關系。”
他這樣一說,反倒讓嚴君覺得不好意思,心想自己是不是太小肚雞腸?
田易看他臉色微紅,便打住了,“嚴兄,晚了,睡吧。”
“好。”
嚴君現在也懂得晚上不管做什麽娛樂都要花錢,只有睡覺成本最低。只是……也許因為出去轉了一圈,讓他越發的不希望待在屋子裏。但自己的形象在旁人眼中确實怪異,衣物早就換了還好說,頭發就……
要是能讓頭發長得快些就好了……惆悵地摸摸發梢,嚴君嘆了口氣。他并未發現,這一切都落到了正在關門的田易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