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做魚
夏季的白日越發的長,洗完澡吃了晚飯,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嚴君剛回房裏,就聽見外面有響動,出去便見田易主仆兩個在往外走。
田易朝這邊看過來,“啊呀,嚴兄,吵到你了?”
他搖頭,“沒有……你們提着籠子去做什麽?”
“方才不是說了,明日要做魚給你吃嗎。”
“去釣魚?”
“呵呵,我們可不是釣魚,而是下籠子捉。怎麽,嚴兄想要一道去?”
“嗯。”
“那就來吧。”田易也沒有推辭。
如果不算被當成妖怪的那回,嚴君今日還是第一次在白天出門,又是直接下田,對整個田家大灣的地理位置,完全談不上了解。
被田易帶着繞過了田家的房院,朝西北方一直走。依稀覺得腳下的地勢漸漸高了些,卻也沒有高出多少。兩邊沒有田地,都是将天空快要遮蔽住的樹木,枝桠張牙舞爪。別人家的房屋就掩映在枝葉間,聽田易說哪個是五叔家哪個是誰誰家,又過了好一會,水流潺潺的聲音傳了過來,他聽到田易說:“到了。”
前邊就是流淌着的溪流,因而撲面而來都仿佛是水的氣息。雖說已是夏天,腳下踏踏實實地踩在泥土和草葉上,一點都沒有現代都市裏耐不住的炎熱,即便穿着長袖長褲,也感到一陣陣的沁涼。
此時天色已經越發的黑了,天邊露出快滿的月亮,照在面前望不見兩端的水上,閃着粼粼的波光。
田七把沒有點的燈籠扔在一旁,卷起褲腿,赤着腳就走到水邊,沿着溪流的灘岸彎着腰不斷摸索。
嚴君有些好奇,“他在做什麽?”
“在找我們家的位置。”
“什麽?”
“這是灣裏大夥的溪水,算是這片水最好,魚最鮮美的一條溪流。這也就是我們,若是嚴兄你貿然來這捕魚,定會被灣裏人打跑。這兒的每一截,都被分給各家各戶了。”田易指着田七已經停住的地方,“這裏,就是我們家的。”
二人說話間,田七已經拿了那竹篾編成的籠子,加了餌料,小心地放置到水下。溪水在這一段并不是十分的深,有些亂石東一塊西一塊的散落着。也不知他怎麽弄的,等上來的時候,那籠子就已經安穩地待在了水裏。
見他已經做好,田易撈起燈籠,“看來今兒不用點燈,我們回吧。哎,嚴兄,別依依不舍了,明兒早上我們就過來。到時候定會有魚,跑不掉的。”
嚴君臉上一熱,面無表情地收回盯着溪水的視線,想說他不是渴望吃魚而只是好奇捉魚的過程,最終卻什麽也沒說。
跟上田易的時候,耳邊似乎還能聽到那人的輕笑聲。
說來也怪,要放在往日被人這樣調侃,他早就惱了,今日,或許是如水的月色帶着股寧靜的味道,他一點也沒想要發火。
不過這一路回去,嚴君都記挂着這事,只覺得百爪撓心,恨不得一眨眼就已經到了明天早上。翻來覆去不知多少次才好不容易的睡着,等屋外陽光透過窗子曬在臉上的時候,他才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草草套上衣服系好就往外沖,一出門就招來了田七的白眼,但小書童也只看他一眼,立時就轉過去對自家少爺道:“少爺,嚴少爺起了,可以了吧。”
他語氣裏的焦急和不滿讓嚴君納悶,然後他就知道了是怎麽回事,因為田易道:“嚴兄你可算起了,把田七都等急了。”
田七嘴一撇,“……少爺是你不讓我叫他。”
嚴君一怔,卻聽田易又道,“好了好了,現下他不是起了?”接着對自己道,“嚴兄其實不用這麽急,等你弄好了,我們吃了早飯就去拿魚,如何?”
“嗯。”
嚴君當然沒有意見,把衣服扯得更齊整些就去刷牙洗臉。
他過去聽說古代人不刷牙,到了這裏才知真相并非那樣。至少在田家,每日早晚田家人都會刷牙。用的是桃枝,一頭剝了皮,露出裏面嫩嫩的芯,再蘸着從縣裏買來,據說用青鹽白芷等物做的“牙膏”。
洗臉要相對簡單一些,直接打的井水,一沾到臉上就是一股涼意,在夏季很是惬意。
到昨晚去過的溪邊時,嚴君就發現那兒不止有他們下的籠子,還有別人家也在那往外撈魚,更多的則是在取水。
視線在那多兜了一會就叫田易發現了,告訴他,“那是家中沒有井的,打井有些貴,要不是我家早就有井,我也舍不得打。”
田七已經麻利地去取了籠子上來,裏面很有幾尾魚,活蹦亂跳,個頭還不小。嚴君瞧那籠子的齒眼被編得很大,看看別人也是如此,心裏忍不住想:古代人還是很有可持續發展的概念嘛……
“哎,少爺,今兒有三條草鲩!還有兩條鲫瓜子!”
田七喜滋滋地給田易看他們的收獲,剛想上來,又發現了什麽低下頭去。從嚴君這邊往那望,只看到他腳邊的幾塊亂石裏,像有什麽在攪動,翻起一片片的水花。
接着他聽田七興高采烈地大叫:“少爺少爺!這還有條石頭魚!”
“哎?”田易也有些驚訝,“這時節的石頭魚可不如早幾月……罷了,田七你把它捉過來吧,弄個粉蒸魚也還行。”
等回到家裏,嚴君就見識到了田七的手巧程度。田易才吩咐完,三下五除二他就将那幾條魚一股腦的全給剖了,又去了鱗,肚腸和魚鰓也給理得幹幹淨淨,只用個小碗裝了魚泡和魚白。
田易只在一旁動動嘴皮子,“好了把石頭、兩條鲫魚都留在這,草魚只留半條,其他的你拿鹽腌了挂起來。哦,再拿些米粉給我,還有早起泡的木耳和筍絲。”
“哎!”
田易看田七去拿東西,就開始卷袖子。
等田七回來,他又道:“你把那邊的姜和蔥都切碎。”
然後田易開始剁魚。
他先是把草魚剁成一寸多見方的魚塊,從田七那拿了細碎的姜抹和蔥白過來放進去,再加了一些鹽,攪拌在一塊。然後他把盆擱在一邊,有些抱歉地看向嚴君,“嚴兄,這個要多腌幾個時辰,中午怕是吃不成。”
“沒關系。”
好象就等着他這樣說,田易笑彎了眼,又把留下的石頭魚剁成差不多大小的魚塊,同樣加了蔥花和姜末,又放了些黃酒,再小心翼翼地從旁邊一個壇子裏挑了點什麽加進去。
嚴君湊過去便看到那壇裏是凝固的白色物體,“這是……”
“豬油,過年時殺豬留了些肥肉,在鍋裏炒熱了煉的。”邊告訴他,田易邊把石頭魚的魚塊也放到一旁,“這個腌的時候短,待會就好。”
最後他才拿起一條鲫魚,右手拿刀,将魚脊劃開。
嚴君還是第一回看到有人用菜刀用得這麽舉重若輕,輕巧到了極點,就把脊部劃了條口子,又一挑一撥,那鲫魚的脊骨就去掉。
接着田易又在魚身的兩面斜斜劃出一字的花紋,劃得極薄。倒了點黃酒細細抹在那些花紋上,又攙了些鹽。
“這個也先腌在這,還有別的要弄。”
像是怕他心急,田易說了一句。
“……”嚴君心想我臉上沒寫饑不擇食四個字吧……
田易絲毫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将田七拿來已經泡好的幹筍絲拿出來,又拿了臘肉一道切成丁,加上姜末,竟然還加了一個雞蛋,攪拌在一起。
等竈裏的米飯熟了,田易炒了兩條絲瓜,才在一個鍋上放了個圓籠。
嚴君想起他先前說過的話,“這就是粉……蒸用的?”
“對,就是這個石頭魚。”
田易将魚塊在米粉裏均勻地滾了一遭,讓每一部分表面都沾上米粉,再把魚塊整齊地碼在圓籠裏。田七很有經驗地加了草把進竈膛,将火燒旺。
“鲫魚也要粉蒸嗎?”
“不是,鲫魚我要做個荷包喜頭魚。”
田易邊回答,邊把調好的筍絲臘肉餡填進鲫魚的肚子裏,極其小心地掩好,不讓外面露出一丁點,又用另一些粉末封住那魚腹上的口子。
“這也是米粉?”
“這是芋頭粉,用來調肉最好。”
嚴君了然,這就是古代的生粉。
另一條鲫魚,自然也是這樣依樣畫葫蘆的炮制了一番。
田易挑了些豬油到鍋裏,一會的工夫,那些豬油便化開來,他這才放入鲫魚。不斷地翻面煎炸,漸漸的,鲫魚的兩面都越來越黃,直至變成燦燦的金黃色,他倒了姜末進鍋,加上醬油和醋,又加了一些看起來像糖卻不是糖霜的東西。翻炒了一會,他讓田七将火燒得小些焖着。
這時就輪到圓籠裏焖了好一會的石頭魚了,田易把魚塊取出,撒上翠綠的蔥花。接着圓籠被撤下去,仍是底下那口鍋。放上黑木耳,倒了醬油和芋頭粉,攪在一起勾芡,最後淋上燒化的豬油才起鍋。
嚴君看看旁邊的石頭魚,“這是要淋上來?”
“不是,那樣也可以,不過我們今日是拿這當作醬料,蘸着吃。倒是這個……”他回頭去看鲫魚,兩條魚此時已經焖透了,正好盛起來,澆上剛才黑木耳制的芡汁,“才是要如此處置一番,味道更好。”
說着田易就擡眼沖嚴君笑,“大功告成,嚴兄,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