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聞香而動
兩道魚剛放上桌,連成伯都聞香而動,動了動鼻子過來,一屁股坐在桌邊,樂呵呵地就拈了塊粉蒸魚。
盤裏碼得整整齊齊的魚塊霎時缺了一角,越發騰起一絲淺淡的米粉香。
“嚴兄,請——”
田易微微一笑,攤手示意。
嚴君便夾了一塊,剛要往嘴裏送,又被田易攔了下來,“哎,稍等,嚴兄,你莫不是忘記了還有這個?”
接着那碗黑木耳制的醬料被送到他面前。
“只要放到裏面蘸一蘸即可。”
“謝謝。”
學了田易的樣子,嚴君将魚塊在濃稠的汁液中滾了一遭。一股愈加濃厚的香氣瞬時與米粉的味道混雜在一處,兩相得益,整個魚塊都仿佛更為鮮香。咬上一口,滾熱的湯汁将米粉盡數滾在一起,好象能夠流動一般。待外面那層化在嘴中,就見到肥嫩鮮美的魚肉,一下子露出來。
看他吃得如意,田易又将那盤荷包喜頭魚端過來,“嚴兄,別光顧着吃那,再嘗嘗看這鲫魚如何?”
“好。”
田七在一旁小聲嘀咕,“還真不客氣。”
嚴君渾然像沒聽到他的話,只看那像兩個荷包似的鲫魚,色澤微微有些泛紅,然後伸出筷子夾了一塊脊背上的肉。
田易贊嘆道:“看來嚴兄也曉得魚背的肉最是美味。”
“……”
嚴君的筷子即刻一滞,裝做若無其事的吃進嘴,心裏卻翻來覆去的想,現代時每次吃魚都吃肚皮是不是錯了?
但下一刻,他就相信了田易的話。
鲫魚的肉鮮嫩到了極致,透着種別樣的清甜,卻與魚皮外層糖的甜味截然不同,粘稠的汁液在焖的過程中滲透進去,風味極佳。
吃完這一筷,他正要再去夾魚背的肉,卻被田易第二次擋了下來,“哎,嚴兄,雖說魚背最鮮美,可這一道荷包喜頭魚,有些不一樣。你不如吃吃這肚皮,再嘗嘗肚子裏的餡,保準不會叫你失望。”
嚴君于是改變了筷子的終點。
細細一品,果真如此。
鲫魚與魚腹中餡料的味道巧妙的相融,筍絲與臘肉的原味卻又未曾消散,尤其是臘肉有些油,卻一點也不膩。
看出他很滿意,于是田易也很滿意,“嚴兄一看就很懂吃啊。”
“啊?”
嚴君一怔,心想他怎麽看出來的,轉念一想就知道他和自己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他的确懂得吃,但是是西餐,對中餐,他還真談不上了解。
“還……還好吧……”
只是看到田易為此而眉開眼笑,實話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也沒辦法說,跟個古代人解釋什麽叫西餐?
那不開玩笑嗎!
不過老實說,田易做的這兩道菜,着實好吃。現代他也不是沒有去吃過宴席,席面上的中式菜肴也不可謂不多,但或許是加了太多亂七八糟的調料,又或許是現代的食材原料不夠天然,在他看來,遠不如眼前這兩道其實并不複雜的魚來得美味。
唇舌間滿是熨帖的感覺,一筷接一筷地夾菜,嚴君卻突地頓住。
他發現這段時間,自己越來越少想起自己的本職,過去怎麽也看不順眼的中餐都變得美味起來。難道是因為換了時空,身邊都是古人,自己也越來越像古人了?或者是因為已經認了命?這樣的話,他跟過去自己最鄙夷的、輕易就能放棄對西餐追求的廚師……又有什麽兩樣?
或許該快些找原料來試一試了……
“喵——”
好不容易拉回思緒,嚴君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微乎其微的貓叫聲。
是幻聽嗎?不,好象并不是。
那喵喵的聲音愈加頻繁,距離也好似離得并不遠。
瞥了眼其他三人,他們都埋頭苦吃毫無所覺,嚴君悄悄找着那聲音到底從何而來。這時腳邊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又一下。
低頭看去,他立時明白了貓叫的來源,正繞着桌腳轉圈的分明就是只全身長滿黃褐花紋的大花貓。
好象察覺到了他的視線,那花貓仰着腦袋,張嘴又喵了一聲,跟玻璃珠子似的琥珀色眼睛也微微眯了起來。
看了他好一會,花貓索性不轉了,徑直走到他腳前,坐在那兒,只擡眼瞧他。
嚴君于是也看着它。
心裏有些緊張,剛才褲子好象被貓擦到了,這貓不會跳上來吧……他沒有潔癖,卻一向認為動物身上充滿了細菌。
一人一貓就這樣對看起來。
直到花貓甩了兩下尾巴,又叫了一聲,田易終于發覺不對勁。垂眼一看,也看到了這只貓,随即又看到嚴君傻眼般的模樣,不由哧一聲笑了出來。
嚴君眉毛一挑,“田兄你笑什麽?”
誰知田易答得很是坦蕩,“嚴兄莫怪,我不是有意要笑,也不是笑你……其實你是不知道,大花大概也聞到了魚香,是在管你要東西吃。”
仿佛在證明田易說的話,大花貓恰在此時張嘴喵喵地叫了幾聲。
“……哦。”
嚴君趕緊把筷子上的粉蒸魚扔了下去。
“喵喵——”
大花貓當即叫得更大聲了,以一種與它胖乎乎的身體絲毫不相符的敏捷姿勢,撲向了那塊魚,并準确地撲住。
叼在嘴裏,它尾巴一揚,頗是高興地兩邊擺動了幾下,就蹲在嚴君腳邊開吃。
果然是來要東西吃的……嚴君有些不自在地往相反方向挪動一下,才問:“這是哪來的貓?”
“這是三妮的貓。”
“三妮?”
嚴君還沒來得及繼續問,外邊就傳進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大花!大花!大花你在哪呢!哎?易大哥!田七哥!看到我家大花了沒?”
“在這呢!”
田七聽了吱溜一下就從條凳上下去跑過去開了門,讓小姑娘進來,“三妮進來吧,大花剛才就到了。”
叫三妮的小姑娘看起來比田七約莫要小上三四歲,瘦瘦小小的裹在一身粗布的灰藍裙子裏。頭發微有些發黃,卻梳得很齊整,在頭繩上還插了朵藍紫色的小花,看得出是在路邊摘的。倒是一雙眼睛又黑又亮,眨巴眨巴地看過來。
她一眼就看見嚴君腳邊的大花貓,驚喜地叫了一聲,随後便撲了過來。那姿勢……還真有些像她那只花貓。
待到蹲在花貓身邊,她就拿手摸了摸貓背。大花貓像是十分舒服地細細叫一聲,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可吃魚的動作卻半點也不見慢。
這時,三妮總算看到了一旁的嚴君,先是吓了一跳的睜大眼,然後想起什麽似的道:“你是嚴大哥吧?聽易大哥上回說你生了病,現下可是好了?生病可難受了!我上回着涼,難受了好些天!嚴大哥你生了那麽久的病,一定比我還難受!”
小姑娘黑亮的眼睛裏露出顯而易見的同情,看了他半晌,接着垂頭瞄向自個随身帶的小荷包,一臉不舍的摸了塊糖出來。
“嚴大哥,這個給你吃,我難受的時候可喜歡吃這個了!”邊遞過來,她還很有同情心地拍了下嚴君的手。
“……不,不……”你确定你用的不是那只摸過貓的手嗎!不會覺得不衛生嗎!
可是對上小姑娘亮閃閃的眼,拒絕的話到了嘴邊也沒能吐出來。好半晌,他終于在三妮的目光中敗下陣來。
視線游移了一下,他接過糖塊,“謝謝你。”
說完還是沒忍住瞪向明明能施以援手卻只旁觀的田易,那人笑眯眯的滿不在乎,“三妮啊,吃了飯沒,沒吃的話一塊吃吧。”
“沒呢,爹和大哥二哥還在田裏沒回,我娘在弄飯呢。我就不吃了,娘等着我呢。”小姑娘看了眼桌上的魚,又飛快地縮回目光,笑着道。
田易便立刻改了口,“行,田七,拿個碗來裝些魚。”
一聽就知道自家少爺的用意,田七迅速裝了些魚到碗裏,塞到三妮手中。
三妮被吓到似的睜圓了眼,“易大哥,這可不行,我娘知道了該罵我呢!”
田易卻胸有成竹地道:“不會,就跟五嬸說是我做的主。再說了,上回五嬸送來的酸豆角可不只我愛吃,你田七哥,成爺爺都愛吃,都想着五嬸下回多做些呢。”
“哎!”小姑娘響亮地應了一聲。
此時花貓終于吃完了那塊魚,正沖嚴君喵喵的叫,很有再來一塊的架勢,而嚴君猶豫着要不要再給它一塊。
三妮眼疾手快地撈起它,有些吃力的抱在懷裏,噔噔噔就往外走。
剛出門,她被田易叫住了,“三妮!”
“易大哥還有什麽事?”
“你家的小貓全送出去了麽?”
“沒,還有兩只呢!易大哥莫不是想要?”
“嗯,我家好象鬧了耗子。”
“那我待會把小花送來好啦。”
“不用,我叫田七去捉來就行。”
“哎!”
看着那大花貓再沒有回來的意思,嚴君放下了一顆提到現在的心。只是吃了幾口飯,他記起田易好象是要弄只貓養在家裏?
這不就意味着……從此以後,家中會一直多出只貓了?看看手邊小姑娘給他的那塊糖,淡黃色的糖塊極是粗陋,嚴君忽然感到十分的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