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守歲

待到全部嘗了一遍,嚴君愈發不願放下筷子來。眼角餘光往周遭一掃,就見田七早一筷接一筷跟搶似的開吃了,成伯倒是不疾不徐,可細看就知他吃下肚的速度也不慢。唯獨田易只笑眯眯看着大家吃,發現嚴君視線掃過來,還沖他眨了眨眼,“嚴兄,得快些吃,這些東西涼了不好吃,要是慢了……怕是搶不過田七。”

田七聞言讷讷地停下筷子,在三人齊刷刷的視線中強自腆着臉道:“少爺,還不是因為你做的東西太好吃了,我這叫,這叫……”他想了好一會才道,“情不自禁!對,就是情不自禁!”

田易又哪會真同他計較,擺擺手笑,“嗯,你繼續情不自禁吧。”

田七面皮畢竟不夠厚,接下來就放慢了好些,任由成伯在桌上一枝獨秀。

嚴君又拈了些魚糕和幾個珍珠圓子到碗裏,筷子才戳破珍珠圓子外面那層糯米,就聽到了熟悉的貓叫聲,腳邊則被什麽東西挨挨擦擦。低頭就見小貓正繞着桌子腳和衆人的腿,不甘寂寞的轉着圈,似乎對大家全沒注意到自己感到極是悲憤,與嚴君的目光對上後還龇了龇牙。

可就它那點米粒般的小牙齒,還真是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反倒叫嚴君忍俊不禁。不知是不是也意識到了這點,小貓迅速轉變了策略,找準目标開始細聲細氣的叫,邊叫還邊撓嚴君的腿。

“……”對這樣的小貓,嚴君向來最是沒轍,眼中閃過一絲為難,但又不舍得拒絕,至于什麽吃裏爬外啊認賊作父啊不夠衛生啊也許會有跳蚤啊……種種思緒早被抛到了九霄雲外。他偷觑一眼田易,琢磨着那人應該沒有阻止自己喂貓的意思,才夾了碗中涼了的圓子,用筷子分成幾塊小的,丢下去給小貓。

誰知下一刻,小貓的叫聲卻猛然變凄厲了。

嚴君被吓了一大跳,再一看,才發現自己養的那幾只雞不知什麽時候也攏了過來,正同小貓争那圓子。想想也不出奇,這些雞平日裏沒進籠時本就是自行四處覓食,用飯時最愛往桌子下鑽。眼下見了那圓子不吃才怪,哪料到半道上卻有另一個家夥在候着,自然是你争我奪互不相讓。

早留意到嚴君一臉糾結,田易暗自笑了好一陣子,才道:“嚴兄,先自己吃了再說,又沒餓着它們。”

“……嗯。”嚴君想了想,覺得這碗水着實難以端平。那五只雞雖說現時早長大得沒了小絨球的可愛模樣,可到底是自己手把手喂的。而小貓雖說也大了許多,但毛茸茸的模樣一直沒變,蹭起人來不知多乖。

待到一家人吃完,喂了雞和貓,把雞趕進籠,田七把火盆生好,搬到堂屋裏。眼看着外邊的天光慢慢慢慢的暗了下來,火盆裏的火卻讓屋子裏充滿了暖和的紅光。小貓趴在火盆邊懶洋洋舔着前爪,惹得嚴君直朝它看——即便只是随随便便的一趴,小貓同田易的距離為什麽要比離自己這近得多!

大年三十正是這一年的最後一日,嚴君都聽成伯念叨了兩句,說“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知道往常在除夕時大家都要守歲。田七把凳子碼好,又拿了些幹果、米泡和炸的苕皮裝在盒子裏拿到火盆邊擱着,還從泡着糍粑的缸裏撈了好幾塊糍粑過來。這才甩了甩火辣辣的手,坐到凳子上想了又想,他還是跑去舀了一大碗米酒,拿了些沉漿過來。待到再沒什麽好準備,夜色也越發的深沉了。

冬天屋外應該很冷,可是屋子裏因有了火盆,絲毫感覺不到寒意。抹了手藥的手指上早沒了皴裂,烤着火也不會再覺得燥得慌,反而也生出些許汗意,讓嚴君想起了那天田易的掌心。

田易見田七一副坐不住的模樣,好氣又好笑道:“年年都守歲,怎的越大反倒越坐不住了啊你?”

田七很是理直氣壯:“就是因為每年都一個樣,年複一年,少爺這詞我沒說錯吧?所以才覺得沒啥好玩的嘛!”

見他邊說,邊還賊溜溜看着旁邊的糍粑,田易立時懂了他的心思,搖一搖頭,卻松了口道:“想吃就吃,莫非還要少爺我伺候你?”

“哎?少爺!我可沒那麽想,你不能冤枉人呀!”田七邊控訴着,邊興高采烈地拿了糍粑在手裏。那糍粑剛打好還沒多久,一塊塊盡是白色的長方形。架到火鉗上烤着,上邊的水滴到火堆裏就是刺溜的幾聲響。烤上一會,原本硬巴巴的糍粑表面一點點的鼓了起來,白色的表皮也漸漸染上了焦黃色。

嚴君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米香,接着就見田七戳了戳糍粑的表面,先被燙得嘶的叫了一聲,繼而把那塊糍粑捧在手上,眉開眼笑的掰開。

他剛要往嘴裏送,卻聽到自家少爺咳了一聲。

田七的動作霎時定格,望望田易,然後乖乖遞了一半給嚴君,“嚴少爺,吃糍粑,這糍粑啊……嗯,其實拿水煮比較好吃……”邊說他還肯定的點頭,表示烤着沒啥好吃,邊望眼欲穿般看着那一半,希望嚴君能推辭。

哪知嚴君當即接過去,“謝謝。”

田七再看一眼田易,決心化悲憤為食欲,專注于手中的糍粑。

嚴君拿着另一半糍粑在手,指尖能感到外皮微有些燙,摸着還有些硬,內裏卻軟糯到了極致,并沒有什麽濃郁的香味,也沒放絲毫調料,可就是這樣原汁原味的烤糍粑,吃在嘴裏卻香的很。

田七吃了這又吃那,來來去去到底還是坐不住,待到外邊傳來三妮的喊聲,“田七哥出來放炮仗!”他立馬從凳子上蹦起來,扔下一句“少爺我出去了!”就樂呵呵地跑出門,把三妮和虎子迎進來。

嚴君見小姑娘拎在手上的爆竹,跟現代的鞭炮也有些像,都是拿紅紙包着,火藥繩串起來。三妮頭上紮着新的絨花,嘴角簡直快要裂開到耳根去。虎子将三妮送來就回去了,可過了會柱子春生也跑了來,一時間院子越發的熱鬧。

田易掩上門,喊了兩聲成伯,成伯卻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本來盯着外邊的嚴君都回頭好奇地看他們,田易湊過去仔細瞧了一下,才朝嚴君比了個別做聲的動作。原來成伯雖還是坐着,其實早睡着了。

他添了火再往嚴君那看,嚴君已經又望向窗子外頭,仍是一聲不吭,便問:“嚴兄,你想家了麽?”

誰知嚴君不假思索就道:“你不是知道我家的……情況嗎,我怎麽可能想家……”他說是這樣說,心裏卻着實有些想念在現代的時光。雖然人緣不好,雖然母親早同父親離了婚再嫁生子極少關心他,但父親還在世時,他也曾被全心全意的疼愛關懷。看着田七帶着三妮和其他孩子在外面玩,他忍不住想起小時候過年,父親也會笨拙地做些他愛吃的菜,會捎回巧克力糖果和蛋糕,也會買來鞭炮一起放……

田易一愣:“哎?”

嚴君沒理他,繼續道:“再說,我也沒家可想。”因為再想也回不去,且不說時空都改變了,就算回到了現代,父親他……也不在了。

“嚴兄……”田易讷讷叫他,心裏猛地一緊。

他自然還記得那次嚴君提及家裏時說過的話,似乎父母都已不在,家族冷漠以對。可明明心中挂念,嘴上卻口口聲聲說着不想,甚至還來一句無家可想,那大概只有對家族絕望到了極點,才能說得出口。

嚴君沒有應聲,只稍稍垂下眼,扯了扯唇角。

田易望着他,屋外偶爾會閃過炮仗的火花,明明滅滅。他依稀覺着,嚴君的睫毛上好似沾了什麽東西。

于是他心裏頭也像被什麽輕輕地掐了一把,那滋味怪難受。田易坐了過去,猶豫片刻還是道:“嚴兄,既然你真的不能回家鄉了,不如就把我家當做你家,如何?”

“嗯?”嚴君竟然立刻轉過臉來,那上面大約被火烤得狠了,顯得有些紅,“你是說讓我把你家當做……我家?”

田易卻再不遲疑,“是啊。你看,雖說田七那小子有時候也蠻煩人吧,但大多數時候還是夠乖巧的,成伯更不必說,他真心把你當做同我一般的晚輩,而我……”他微微一笑,眉眼都彎了起來,原本挺秀的面孔浮起一絲俏皮,“也決計不會介意你來把我的任何東西分出去一份,怎麽樣?條件可還優渥?嚴兄可……動心了?”

聽他這樣說,嚴君只覺得之前隐隐生出的落寞,就好象此時火盆裏竄起來的灰,只一眨眼,便再也找不到了,“很好,很優渥,我……動心了。”

“那現在是我們家了。”

“嗯。”

兩人齊齊笑了。

後來二人東扯西拉的又聊了許久,夜早已深了,火盆裏炭火三不五時炸開噼噼啪啪的聲響,嚴君想自己一定是被成伯感染了睡意,眼皮越來越重。待他醒來時,卻感到頭頂有些熱氣,自己正靠在田易肩頭,而屋子外頭,爆竹聲猛地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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