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只欠東風
自從那日将錢用出,手中沒有多少剩餘,嚴君與其說是輕松下來,倒不如說是失去了确立的目标。雖說事都在做,卻像被抽空了般,渾渾噩噩。此時聽田易所說,他精神一振,驀然發覺原來為了他的目标努力的并非獨自一人。
“田……易。”
“哎?”田易頭一遭聽到這人如此稱呼自己,中間還遲疑了片刻,吃驚之餘,他卻敏銳地聽出嚴君語氣中分明透着幾分前所未有的親近。
“謝謝你,真的。”不論是在他剛來到這個時代、什麽都還未接受時,抑或是現在他已逐漸适應了新的生活時……眼前這個人對他的幫助,無疑是最多又從不計較回報的。
“嗯。”似乎明白嚴君的認真,田易沒有客氣,極是坦然地接受了他的道謝,繼而又問道,“嚴兄,你可有表字?”
“沒有,在我家鄉,大家沒有這個習慣。”
“我現在也還沒有,等我二十生辰過了,只怕也不會有。成伯不肯給我取,還說什麽表字最好由座師來取,對仕途有好處。”說到這田易有些無奈,“不過我估摸着,不定那時我也七老八十了,怎麽都得好久以後。要不這樣,我從今日開始叫你阿君,你喊我阿易。”
“……阿易。”嚴君嘗試着叫了一聲,心裏當真欣喜。田易待人慣來溫和有禮又不乏關懷,但只有這一刻,他才覺得彼此間的關系更深了些。
“阿君。”田易也沒有例外,接着他狡黠地微微一笑,朝嚴君擠了擠眼,“我那潤筆接了總得做完,待到這筆錢到手,你應是能支攤子了。”
“嗯。”
田易随後肅然道:“還有些事先需打點的,想必你心中已有了譜,不過我還是要跟你分說一二。你是真想去賣吃食麽?那會很辛苦。你無法在縣裏住下,那樣必定要多花好些冤枉錢,因而只能來往在兩地間。每日早上你要更早起,晚上得更晚睡,還要學駕馬車,很多事都沒人幫得了你。阿君,我這樣說并非是想叫你知難而退,而是……若你現在後悔了,還來得及。”
“不,我願意去做。”嚴君的态度意外的堅定,“但還是謝謝你。”
終于有了實現夢想的機會,再苦再累他都絕不會退縮。盡管目前連個露天的攤子都還未支起,更別提遙不可及的鋪面,但他相信只要踏踏實實地幹下去,總有一天,會有許多人盼望着來吃他做的東西。
見嚴君一副想要大幹一場的模樣,整個人都仿佛熠熠生輝,田易只覺着眼前被什麽閃了一下。同時他也在想,待做完這筆活計,也不能不考慮成伯的心情,若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會再接潤筆了。只是這樣一來,還有什麽法子能開源呢……或許去年半途而廢要把家中那塘開墾出來的打算,是時候揀起來了。
二人都有些想到就做的沖勁,正好眼下未到農忙時節,刨去必須用在功課和其他事務上的時間,事情都大有可為。
田七最先發現自家少爺和嚴君近來格外忙碌,而且他還有個感覺,這兩人之間似乎保有什麽共同的秘密。
在他看來這可不是啥好事,要知他可是少爺的書童啊,貼身的侍從!什麽東西不該是自己門兒清楚的麽!
于是這日他被田易叫上去縣裏辦事,看着被留在家裏的嚴君,田七很是得意地揚起了腦袋。可惜等到了目的地,他才知出這趟門就是為了嚴君,立時憤懑道:“少爺,你們到底在搞什麽啊?鬼鬼祟祟!”
“鬼鬼祟祟?”聞言田易好氣又好笑,他們現下是到縣裏的馬市。過幾日潤筆錢就能拿到,手中的錢林林總總足夠支攤子了。灣裏其他人家的馬匹自有用途,要套馬車也只好自己前來購買。馬匹的價格比牛略貴,好在只是挽用,不需要千裏駒似的好馬。在馬市裏轉上一圈,他已有了計較。
“還不是麽,你們忙什麽啊都避着人,還突然來買馬,我們家需要馬?”田七跟着田易踱到幾匹馬前。
“過幾日就有用了。”
“哎?難不成……”田七腦子轉的也快,“就是嚴少爺那回說的鋪子?”
“是攤子。”
“賣吃食麽,蛋糕?”說到吃食,田七就果斷地将其他念頭都抛在腦後,一門心思琢磨會有什麽好吃的。
“應該有,具體有些什麽,你問我我也不知。”
“……”田七倒也沒沮喪,眼珠一轉,打定主意要去找嚴君問個究竟。
這時田易看着面前兩匹馬,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說這馬多好那未免言過其實,越是好馬越貴,他也只帶了七貫多錢。兩匹馬總算是頸部厚實,腦袋不大,眼球滿而微凸,眼珠尚算明澈。鼻大廣方,口吻較長,牙口健壯。耳朵相對較小,聳立時并無松開,看上去跟斜削出的竹筒似的,鬃毛也還濃密。左面那匹前胸更寬闊些,或許無法高速奔跑,耐力卻應不錯,右邊倒沒這缺陷。脊椎比較短,及不上一些良馬強韌,但也算有力。
他又叫一旁候着的夥計把馬蹄撈起來看。兩匹馬的四蹄都較為厚實,穹窿适度,蹄叉雖沒有像鹞翼那般卻也很好。右邊那馬的頭顱更昂揚高峻,左面那匹卻更加輕靈。右邊的是匹棗紅公馬,左面的則是匹棕色牝馬。
比較之下,田易覺着右邊的更好些,正要定下時,衣服卻被牝馬輕輕叼住了。望過去就見這馬眼神似是寫着請求,頭還搖了一搖。
想了想,他便把這牝馬買下,花了有七貫半錢,還多虧田七口舌伶俐。待到回去由五叔套好了車子,這日下午,嚴君就被拉出來學駕車了。
看着那馬大大的眼睛,他忽然有點頭疼,又見它鼻孔裏撲哧着熱氣朝自己攏來,他忍不住後退一步。
“……嚴少爺,不用怕,這馬可溫順了。”
嚴君發誓現在田七正憋着笑!他偏開眼,心想我才不是怕,我只是不習慣面對這麽大的動物!要是在現代多好,至少駕駛汽車時看到的都是人!
“沒事的,阿君。”
嚴君才轉回視線,就對上了田易鼓勵的眼神。這人面色總是這般溫和,仿佛什麽事都能夠包容,讓他消失的勇氣與信心瞬時回歸。
“……嗯,我知道。”他沒再猶豫,接過田七遞來的缰繩。
“你又不需要騎它,只是用來駕車罷了。來,學着我的樣子,摸這裏,你喜歡它,它便喜歡你,就把它……當作是更大些的小花好了。”
“……”想象了一下這般體型的小貓,嚴君默然。
當然他還是目不轉睛地看着田易怎麽做,就跟着做,手下有些毛糙微溫,甚至隐隐感覺得到血脈跳動。但就像田七所說,這馬的确溫順,被他們怎麽摸都乖乖站着,只偶爾打個響鼻。
接着田易又教他怎麽套車,怎麽控制力道和方向。在往常看五叔他們做起來并不複雜的事,卻足足耗了嚴君一個下午加一整日,才總算勉強像那麽回事,其間收到田七無數次鄙視的目光。
學着駕馬車還要學認路,同時又要準備各項事務,包括攤子該确定在哪,在縣裏實地考察,還要種種需要打點的事情……都做完,終于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嚴君一直在思考攤子開了該賣什麽,以前拿手的種種餐點,一是原料不足,雖說番茄已找到了,其他的東西未必找不到,替代物定也能發現。二是條件缺乏,當然工具這問題,因陋就簡也不是不行,若賺了些錢,請人打造也未嘗不可。最緊要的第三點,卻是古代人的口味未必适合。像上回那三明治,他就發現大家完全把那當夾餡饅頭吃。即便要标新立異,口味上也得一步步來。思來想去,現今反倒只有蛋糕奶油之類的甜點,才稱得上古今中外老少鹹宜。
這幾日,田易發現被排除在外的成了自己,就見嚴君、田七和三妮神神秘秘地關在廚房裏忙活。他倒沒想打聽,不過這日晚間剛一回家,卻被嚴君拉了過去。
他看這人面龐上泛着一抹紅暈,像是十分興奮,愈加叫那張臉都格外俊秀,田易便彎了彎唇,“阿君?什麽事?”
“這些……”嚴君說着指了指桌上,“田七和三妮都說喜歡,我還是想讓你也看看,還有什麽需要改進。”
“你這麽看好我,我自然要看。”田易玩笑了一句,攏到近前不禁吃了一驚。他進來就依稀見桌上擺着糕點,卻未曾想到花樣如此繁多,樣式這般新奇,竟像是見所未見。轉念一想也不奇怪,嚴君家鄉本就與這裏大相徑庭。他拿起一個撒了糖霜屑的小蛋糕,圓滾滾的精巧可愛,送進嘴裏,邊道,“若要吸引小孩子,光靠樣子都……”說到這他猛地一頓,嚴君既期待又難免忐忑地盯着他看,田易若無其事停了半晌,眼見嚴君憋不住想開口了,才微微一笑道,“好吃,甜而不膩,細致綿軟,形态活潑有趣,香味濃郁芬芳。阿君,你那攤子必然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