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動容

“聽着倒都不錯,那個又是什麽?”小姑娘下巴一擡,視線環繞一圈,卻又落在另一面淡黃的球狀物上。

“那是鳳凰湯。”

“湯?”小姑娘驚訝地湊攏過去猛瞧一陣,烏溜溜的眼珠轉了轉,“呀!原來竟有幹涸的湯,這湯味道如何?”

“姑娘,前面這就是給你嘗的。”嚴君指了指擺在前方體積極小的湯球,旁邊還有削尖的竹簽子,他插了一個遞過去,“你不妨先吃吃看,再做決定。”

“算了,那麽麻煩做什麽,給我把這有的都來一半便是。”她說着叫方才扯住她的年長丫鬟來付銀錢,“芳草,給錢。嗯……那些每樣也來五塊,都裝好了。”接着才極是自然地誇獎一聲,“早聽說你這攤子,現下看來倒也名不虛傳。”

雖說是實打實的誇贊,只那高高在上的姿态一聽便知,讓嚴君一怔,眉頭微皺了下。卻被旁邊同行的另一個面容格外嬌俏的丫鬟注意到,“你這販子竟還敢擺臉色?莫非我家小姐買了你的東西你還不樂意麽?”

嚴君抿唇淺笑——這可是田易都說過用來對付難纏的客人最有效的工具,“怎麽會,是全部都來五個麽?姑娘請拿好了。”

好在這群人似乎很是趕忙,這丫鬟也沒糾纏,被那芳草給拉在一邊小聲說了句什麽,接着就轉身服侍着小姑娘上了馬車。見他們一行又是馬車又是馬的漸行漸遠,嚴君才總算松了口氣。哪怕他心裏再抵觸,也清楚這些人要找自己的麻煩那是輕而易舉。

他卻并不知道,此時那小姑娘懶洋洋靠在馬車內的墊子上,叫芳草取了個玉包金,拿在手裏先看了看,等吃在嘴裏立時來了精神,“哎!這……是叫蛋糕的味道着實不賴嘛。”

另一名與她同車大約也是大戶子弟的姑娘跟着嘗了一個,頗為贊成的點一點頭,一擡眼見她坐在那不知想着什麽,眼珠子卻直轉,“紫蘇兒,說來你秦家的吃食鋪子在本縣也稱得上是獨占鳌頭,你該不會是想……”

“哎?琳琅姐姐,你莫要把我家想得太蠻橫了!”小姑娘不依不饒地撲過去同她扭打一陣,才嘿嘿一笑,“我只是有些好奇。”她邊又叫來芳草,“芳草,待今日回去你同五根說一聲,叫他弄兩個人盯一盯那攤子。”

對于另一人意味深長的眼神,小姑娘全無羞色,只笑着歪了腦袋:“琳琅姐姐,莫非你就不想随時都能吃到麽?”

整整一日,出外游玩踏青的人是絡繹不絕,嚴君這攤子的生意好到了極點。要知這蛋糕與三明治又是不同,細膩綿軟、香甜濃郁不說,攜帶也極方便,特別讨小孩子和大姑娘小媳婦的歡喜,更有許多老人家牙齒差了,吃這卻一點不妨事,也紛紛來買。那似膠非膠的湯也很新鮮有趣,剛開張就被買走一半,後面的那些很快就被哄搶一光。

待回到家中,将今日所得一股腦地倒出,就聽見好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響。其中更有一塊銀子,正是當時芳草所給。田易都不禁稍稍吃了一驚,要知銀比銅貴,尋常人買賣物品慣來不會使用銀子。等聽嚴君說了當時情形,他卻沉默下來,後來還是嚴君連着叫了他好幾聲才回神,“阿君你喊我?”

“嗯……”嚴君不解地看他幾眼,才道,“我是在想,要不要在車上安個爐子。這樣一來,就不會在沒客人的時候閑着無聊了。就跟我在縣城裏賣蛋糕的時候,旁邊的那個馄饨攤子一樣。好象是擔子吧,但是也不完全是,反正就是爐子放在裏面,外邊包了一層板子還是什麽。”

他說的不清不楚,田易卻已明白過來,“那樣啊,我知道了,就是鍋竈和方櫃都做到一起是麽?”

“對。”

“你想要這樣的倒是不難,我去跟二林叔和五叔說,包準能弄出來。”

“需要多長時間?”

“總要幾日吧,莫急。”

他叫嚴君別急,一轉眼田易自個卻跑去同五叔兩人描述一通,等到只隔了一天,嚴君回家時就發現那爐子已經弄好了,只需放到馬車上即可。

前面是一圈晾盤,正好用來擺放制好的各色蛋糕,中間的圓洞則用來坐鍋,下面就是爐子。晾盤的後面是個方櫃,制出好幾層來,每一層都有抽屜,能夠分門別類地将各種原料和工具放置其中。待擺到馬車上了,旁邊又能放上幾個桶,裝上清水,用來清洗鍋碗或是調和原料。

嚴君見了一愣,“……這麽快就做好了?”

“嗯,五叔和二林叔的手藝那是沒得說,做起來夠快夠好。阿君,你仔細瞧一瞧,可還滿意?若是有哪裏還需要改進,再同他們說也不是不行。”

“……明明是少爺你催着他們快些快些再快些嘛!”

聽到田七的話,嚴君心裏一動,面上卻不露聲色,“現在這樣已經很完美了,不需要在麻煩他們了。”他不是不願去想自己在那人心中是否有什麽特殊之處,可他卻不敢。若是最後想象與現實毫不相符,只會讓人更痛苦。

田易也并無辯解之意,只輕輕把田七拍開,“明日就是寒食,不能起火,要吃冷食,阿君,你明日正好休一天。”

“嗯,這新做的爐子,我也好熟悉一下。”

“那好,哎,今日田七才采了些新鮮的春頭回來,你好久沒同我們一道吃飯了,這回我做個茼蒿伴春頭你吃。”

“茼蒿伴春頭?春頭是什麽?”

“就是這啊,也叫地米菜。這時節地裏長了好些,到處都是,就是還不夠肥,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了些肥的。”

田七抓住筲箕裏一把綠生生的菜,遞給他看,這時嚴君才知春頭就是荠菜,這荠菜成簇而生,葉片猶如鋸齒,上邊的花和籽都格外小巧玲珑。

待到了晚飯時,田易把經田七撿淨了老葉的茼蒿和荠菜放在一處,切成極細的細末,加了鹽和熟豬油,添上大米磨的米粉,在盆裏攪勻。分成兩份,一份直接放圓籠裏頭,用旺火沸水蒸上約莫一刻多鐘,接着就撒上花椒,淋上胡麻油。另一份則與切成細長條的臘肉在一起蒸,蒸好了也依葫蘆畫瓢的撒些花椒。

還未端上桌,嚴君便聞到了一股香味,只是他對茼蒿向來敬謝不敏,拿着筷子有些猶豫要不要拈。可吃進嘴裏,他才知茼蒿的莖葉雖然味道特殊,與荠菜在一塊,反倒愈加的鮮香交融,鮮嫩爽口,又有外頭一層米粉滋糯,臘肉的油膩被化開得恰到好處,當真是好吃得連舌頭都要咬掉。

隔日寒食家中沒有生火,到了飯時,灣裏都見不着炊煙。嚴君起來不見田易,待到中午才知他和成伯是去掃墓了。

他不禁有些奇怪,“掃墓不是清明才做?”

“那倒不一定,阿君你家鄉是清明掃墓麽?那倒跟唐俗一般,唐時起到前朝有好些人開始在清明祭掃,只是到了本朝反倒大家多半在寒食祭掃。若是家中有人新去,還要大張旗鼓的祭祀一番。”

昨日做的寒食粥和棗餅,就是他們今天的飯。用完飯,田易又叫田七去折來柳條插在門上。這日之後過兩日便是清明,待到清明之後,連下了兩場雨,天氣忽的又冷了下來。這日總算放晴,卻又起了北風,一陣一陣刮在面上竟令人覺着有些刺骨。

從外頭回來的嚴君使勁搓着手,心想這倒春寒還真厲害,就聽成伯道,“田七去弄些柴草來,只怕今夜要打霜。”

“打霜?”

“是啊,若是落了雨方晴,又刮起北風,這天晚上多半要打霜。平日打霜也不怕,只是如今正是果樹開花的時節,若是遭了霜,就難得結果了。”

因田家果樹不多,沒有園子,也沒有預先備上足夠的柴草,好在這玩意平時也沒什麽用處,一會的工夫,田七便将柴草收了好些。這柴草都是些殘枝落葉或稭杆,攏到一起用草耙紮成把子,到地裏堆起來,點燃了熏。

雖說果樹未成密林,可柴草燃起還要辨風向,因而用了不少時候。待出來時,嚴君似是踩到了上田疇的一個窪地,腳下便是一個踉跄。

田易趕緊拽住他的胳膊,将他給扶了起來,這才發現嚴君眼睛好象睜不開般,不停地眨着,“哎?阿君你的眼睛……”

嚴君擦了好一會,終于能睜開眼,“煙熏的有點不舒服而已。”

“煙熏?你怎的不早說。”

“又不要緊。”

雖是這樣說,田易卻聽得出他本意是不想耽擱了活計,不由站定了朝嚴君看去。依稀見着嚴君眼中泛着層水意,因撞上他的視線而偏過頭去,他不自禁地柔了聲調:“你傻啊,便是說了又能耽擱多會?”

“我不……”

田易卻打斷了嚴君的分辯,扶了他就朝家中走。

或許只有這樣,才能掩飾住方才那一刻的動容。他向來脾氣好,在灣裏人眼中他溫和可親最易接近,可對于嚴君,又何嘗沒有冷眼旁觀保持距離的時候?可是這個人一旦改起來竟真如脫胎換骨般,實在是……傻得有些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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