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四目相對,牌牌“嗷”地一聲尖叫,把自己用發箍別上去的齊劉海薅下來,再把穿着睡衣的身子往牆壁上一貼,借着過道擋着點兒,露出半個腦袋:“向,向老師。”

被固定了小半天的劉海不聽話地翹在腦袋上,像兩個巨大的飛蛾。

向挽“撲哧”一聲笑了:“小牌牌。”

貼心地加了一個“小”字,暗含“她仍舊很可愛”的意思。

牌牌給晁新使了個眼色,縮回去,晁新上前,被牌牌拉着手腕一把拽進衛生間。

“媽——我沒洗臉!”門裏傳來牌牌克制的哀嚎。

然後是水流打開的聲音,牌牌一邊洗一邊接着哭:“媽——我沒洗臉!”

晁新的輕笑也很清晰,她壓低嗓子說:“衛生間的門隔音不大好。”

向挽忍不住笑出聲,裏頭的水流聲乍然停了,小姑娘的哭泣在喉嚨裏壓着,小貓似的叫了一聲。

門一開,晁新先出來了,袖子撸起來,手上有一點水,但牌牌仍舊在裏面磨蹭,仿佛要再做一會兒心理建設。

向挽聽到了牌牌叫晁新小姨,但她和晁新的關系,還沒有到能夠直接過問的地步。

晁新反手在大腿處抹了一把,把裙子捋平,然後坐在沙發上,跟向挽說:“今天晚上有空嗎?”

“有。”

“之前拜托你那件事,我挺不好意思的,你要是沒有安排,晚上留下來吃飯吧。”

見向挽遲疑,她又道:“我做飯,還可以。”

向挽莞爾一笑,恭敬不如從命。

“想吃什麽?”晁新微微俯身,胳膊搭在交疊的大腿上。

又拉開距離,擡起手腕看了一眼細細的手表:“家裏好像沒吃的了,要下樓買菜。不過不遠,樓下超市就有。”

“我去買,你陪牌牌玩一會兒?”她的語氣很輕柔,但略帶下三白的眼神仍舊很冷淡,說着,擡手把電視打開。

向挽看一眼緊閉的衛生間門,那裏面關着一位少女支離破碎的自尊心。

她于是溫婉道:“我同你一起下去吧。”

衛生間裏傳來一道急促的短音,欲言又止。

晁新瞥一眼,起身拿起外套:“走吧。”

這兩個字刻意放大了聲量,享受了門裏第二聲短促的哀鳴。

“晁新!”在拿包了,衛生間卻閃了一個縫,不見少女的臉,只聽見一個氣聲。

晁新垂了垂眼睫毛,搖曳生姿地走過去,靠在牆壁。

牌牌的聲音像是從喉頭擠出來的,怕玄關處的向挽聽見:“你跟我搶向老師!”

“我用得着跟你搶?”晁新抄着手,長卷發掃過臉頰,語氣冷漠,“她本來就是我CP。”

“啊……你……”牌牌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劉海再弄點水,壓一壓。”晁新伸手,給她把門帶上。

向挽套着圍巾,看晁新走過來,眼裏帶着一點笑。

“你很愛逗她。”她等着晁新換鞋,溫聲說。

晁新卻嘆了一口氣,等大門關了,倆人走到樓道,才說:“她小時候挺不開心的,也沒什麽喜歡的東西,所以打賞的事雖然讓我為難,也沒有太責怪她。”

晁北小時候都不怎麽說話,身體也不好,豆芽菜似的,調養了那麽久,還是貧血。

現在會犟嘴,好多了。

說着又撩一眼向挽:“剛才開玩笑,你別介意。”

向挽搖頭,眉眼彎彎:“杜齡本就是許之之的CP,沒有錯。”

晁新就着電梯的暖光看着她,覺得她的眼睛很不一樣,好像比都市裏的人清澈很多,沒有受到過什麽污染的樣子。

像她第一眼見到襁褓裏的牌牌,不過嬰兒的眼白泛着藍色,向挽的底色很清晰。

到了傍晚,超市的人漸漸多起來,晁新和向挽推了一個小推車,在蔬菜區和肉類區慢慢逛。

“愛吃牛肉還是豬肉?”

晁新在敞開的保鮮區停下,小臂搭着推車的扶手。

“牛肉。”

向挽想了想。因為于舟愛吃牛肉,她們平常在家除了排骨,很少買豬肉。

“水煮牛肉,A;紅燒牛肉,B。”

向挽笑了:“A。”

晁新點點頭,挑了一塊遞給生鮮區域的售貨員:“麻煩切片。”

“豆芽打底,A;生菜打底,B。”

晁新接過保鮮袋裏的牛肉,推着推車往前走。

向挽繼續做選擇題:“B。”

“wow。”晁新小小地挑了下眉。

“怎麽?”

“做這個選擇的不太多。”她偏頭拎了拎嘴角。

淚痣因為這稍縱即逝的笑,生動了一些。

走到蔬菜區,晁新停下,手探進後腦,撥了撥卷發,然後靠在一旁,示意向挽上前:“選一顆。”

然後她将右腳的腳後跟自高跟鞋裏提起來,腳踝靠着左腳,偷懶。

向挽眼神往下,抿唇一笑,轉臉挑選蔬菜,過了幾秒,柔聲問:“既然難受,怎麽又總要穿呢?”

想起在地下車庫,晁新連上樓都要換上高跟鞋。

晁新耷拉着慵懶的視線:“喜歡比人高一些。”

不喜歡仰人鼻息,不喜歡擡頭,喜歡低頭,喜歡俯瞰。

向挽擡眼看她,但晁新又低下頭,打開了手機。

再回到家時,衛生間的門已經開了,二人把幾個購物袋一起拿到廚房,晁新打開冰箱,分門別類地放進去,牛肉就着保鮮袋泡出血水,再掏了幾個雞蛋,放到流理臺上,又蹲下把蔥姜蒜等配菜拿出來,一一切好。

一襲動作做完,她有點熱,舉着剛抓完澱粉的手,讓向挽幫忙把她的袖子翻上去,向挽上前,擦過她瑩白的小臂,仔細地翻着衣袖。

然後晁新又伸了伸脖子,本能地要探手去再解開一顆領口,手腕往裏縮了縮,想起來自己手髒,又沒動。

向挽蕙質蘭心,捕捉到她的動作,看一眼她靜默的眼神,問:“要解開嗎?”

“嗯。”一聲懶音。

向挽擡手,食指拇指一動,幹脆利落地解開了鎖骨下方的扣子。

溝壑上方已經有幾粒細汗了。

“謝謝。”晁新側過身子,躬身繼續給肉片上澱粉。

向挽見沒什麽好幫忙的,晁新又不愛說話,便洗了手退出去,見牌牌坐在客廳,大人樣地翹着二郎腿,聽見她出來,吸了幾口氣,然後略微羞澀地轉過來:“向老師,請坐。”

向挽擡手掩了掩胸口:“你……”

這……

她為難地轉頭,看向晁新。

晁新瞥到她的眼神,端着沾滿澱粉的手出來,定睛一看,氣息一亂笑了。

牌牌的臉白得有一點過分,嘴紅得有一點過分,睫毛膏糊了一點在眼下,像是沾了幾個小小的蚊蠅。

“不适合你。”晁新蹙了蹙眉頭,右肩一頂,苦笑。

“你看出來啦?”牌牌苦着臉,不敢看向挽。

她低頭,右手捂着臉,嘟囔:“我給你發微信了呀,問你我可以用哪一個,你沒有回我。”

晁新搖頭笑,散發滑過臉頰,很癢,她本能地伸手撩開,手上的澱粉沾到臉上。

向挽一怔,随即雙肩一顫,眼角更彎了些。

向來冷傲的晁新臉上沾了點笨拙的澱粉,格格不入的,和晁北也沒什麽兩樣。

晁新在向挽的瞳孔裏看見自己的倒影,又見她笑得歡,沒忍住伸手在她鼻尖點了一下,像之前逗牌牌一樣。

向挽愣住,晁新也愣了。

“……抱歉。”她說。

向挽放低視線,往自己鼻尖看,然後垂着眼簾又笑了。

她很愛笑,但很多時候是得體而疏離的,和向挽認識了幾個月,這是晁新第一次見她真心實意地歡愉,真正像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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