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說定之後,向挽就開啓了當古琴老師的新副本,原本晁新說來接她,但向挽覺得太麻煩,自己擠地鐵。

每次地鐵關門開始啓動,她望着黑漆漆的車窗倒影出自己的臉,總覺得很恍惚。

以前在轎子裏都要将簾子放下來的相府小姐,如今站在濁氣生發的密閉空間,和上班下班的所有人沒有任何區別,生活像壓吐司一樣把他們牢牢壓在一起,連抗拒都變得麻木了。

直到擠出車門,才松了一口氣。

現代社會,連有一平方米獨享的空氣,都算是奢侈。

所以她也想念自己曾經的古琴,來到這裏一兩年了,還沒有像之前一樣閑雲野鶴、琴音繞梁的時候。

向挽請求晁新給了她一個月時間準備,因為現在的琴譜是減字譜和五線譜混合使用,減字譜和她以前的古琴譜區別不大,不過五線譜就需要從頭再來,好在這個并不複雜,對着标準音數幾個位,幾天下來她便記住了。

又找了一些教習古琴的視頻,摸索了一套簡易的入門方法,備上幾本教材,正式開始教師生涯。

上門幾次之後,向挽發現晁新真的不忙碌,比自己的時間還要閑散些,周六基本上都在家陪着她們補習,然後精心準備一餐晚飯。

所以向挽在想,坊間傳聞她很難約,不知道是不是她空出時間照顧牌牌的緣故。

但很快,向挽推翻了這個猜測。

因為在五月底的一次課後晚餐間,晁新一邊夾宮保雞丁,一邊問她:“你平時直播嗎?”

“不直播。”向挽道。

“嗯。”晁新埋頭送了一口米飯。

原本以為只是偶然一提,沒想到她又說:“我還以為,你們這樣的,都會直播。”

“你們這樣的”意思是,向挽和蘇唱這樣的。

接觸下來,向挽發現晁新和她們确實是有區別的,圈裏會把大佬們無形分為兩類,一類有地位和國民度,如晁新;一類有流量和死忠粉,如蘇唱。

最直觀的區別可能在于,回家和七大姑八大姨講起來的時候,她們不認識晁新,但會知道——哦,那個呀,《青鶴》的女主角,是吧?哦這個動畫片是她配的呀,那我要去買票看看的。

而說起蘇唱,小輩們會說——我老婆還有人不知道嗎?《神戰之巅》裏的索菲娅,氪了78次金才抽到她隐藏語音的新皮,她最近那個廣播劇你聽了嗎?播放破億上熱搜了,蘇死我得了。

更直白一點的區別就是,蘇唱一次生日直播,在屢次強調不要刷禮物之後,單平臺分到的打賞可能都有六位數,而晁新的幾萬塊,需要在幾次FT中攢出來。

晁新“下海”配百合廣播劇的消息在論壇刷了幾天屏,聽衆意外也不意外,因為最後他們這樣調侃——金主爸爸給得實在太多了。

其實只是正常價,晁新知道。

但她接這部戲一是因為向挽打賞的事,二是廣播劇的酬勞确實比她配一部同樣集數同等工作量的電視劇要高。

晁新是一個不善于交際的人,蘇唱相反,好像所有圈子她都能游刃有餘。

她能在影視圈配上賀歲檔,在廣播劇圈成為頂流,還有游戲,幾乎所有國民游戲的大熱角色都有她獻聲,她不用改聲線,聽衆就喜歡她清貴得沒有代餐的嗓子。

晁新沒有多少游戲圈的資源,可能她并不華麗的聲線不太适合二次元,也可能她的地位在那裏,游戲公司覺得性價比不太高。

他們更喜歡用有流量的新生代。

因此這次和蘇唱合作,她并非沒有私心,想了解“另一類人”的發展模式,也想觀察這條截然不同的路是怎麽開拓的。

蘇唱結束自由人生涯的消息在圈裏傳開時,晁新一直想去看一看她帶的“蘿蔔”。

“蘿蔔”是行業術語,指的是背靠知名工作室的新人,向挽就是蘇唱工作室裏長勢最好的一顆小蘿蔔。

“你們工作室,我方便了解一下,是怎麽招人的嗎?”晁新端着飯碗的底部,有點遲疑地問向挽。

“我和老板是在三聲工作室的培訓班認識的,那時候她是我的導師,我因為學歷問題沒有和三聲簽約,老板找到我,簽下了我。”向挽說。

“至于其他幾位,我不曉得。”

“嗯。”晁新抿了抿嘴角。

“怎麽想起來問這個?”向挽好奇。

“我媽也想開工作室。”牌牌在座椅上左右搖晃。

“晁老師解約後,不是一直都是自由人麽?”向挽蹙眉。

晁新呼出一口氣:“圈裏有風聲,說影視新規今年會下達,除外籍演員外,不讓配音了。”

而且由于她的角色大爆已有幾年,許多影視劇找到她配音,任她再會變換聲線,也不過就一把嗓子,聽衆過于熟悉,隐隐有聽膩了的趨勢。

時不時會在她新劇預告的評論裏說,很出戲。

這些零星的評論是隐藏在晁新穩固地位下的冰山,只有真正航行的她才知道,自己已然快要觸礁。

但她除了配音,什麽也不會。

是想過要轉做聲音團隊,接一些對白指導或者配音導演之類的工作。因為現在影視同期聲不多,為了趕戲,劇組多半不會現場收音,所以哪怕是影視演員使用原音,也需要後期補錄,那麽聲音團隊就十分必要,并不會随着配音新規的下達而不被需要。

只是,這樣的工作,晁新一個人接不下來。

建立一個工作室談何容易,哪怕她晁新是塊金字招牌,也需要拉投資,更何況她想要絕對控制權,她不喜歡被投資人掌握的感覺。

因此她在籌錢,可能還需要借一點。

每個月的房貸有三萬多,車貸一萬多,花錢如流水。

想到這裏,她又有一點出汗了,但她什麽也沒說,習慣性地咬了咬後牙,又風輕雲淡地放開,問向挽:“今天的菜不合胃口麽?看你沒有吃多少。”

“沒有,我過來之前買了個面包,因此不大餓。”

“晁老師若想知道工作室的事情,我替你問問老板。”她又說。

晁新欲言又止,一會兒才說:“好。”

正好第二天彭姠之約她們四個喝咖啡,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在二樓。

向挽側坐着,身體略微對着外面樹影搖曳的落地窗,手指放在咖啡杯的底部,慢條斯理地說了這件事。

彭姠之食指繞着長卷發,半躺在沙發裏,烈焰紅唇一張:“晁老師開工作室?圈裏沒聽說她在拉投資啊,她全資?”

向挽搖頭,軟聲道:“接觸下來,我覺得,晁老師并非像你想得那樣富裕。”

說話時她娟秀的眉尖小小堆起。

彭姠之瞄她一眼:“你幹嘛,怎麽我聽出了一丢丢心疼呢?好像還有點怼我的意思?”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咋了,去教了幾次琴,就站她那邊了?

這小孩兒,野得很,跟誰走得近,就跟誰玩兒得好,她可算是看出來了。

向挽垂下眼尾,沒理她。

喲,這态度,彭姠之酸了:“你要看不過去,讓蘇唱投她呗。”

手往對面一指,好像在說,喏,現成的冤大頭。

“彭導。”于舟小聲叫她,搖搖頭。

聞到火藥味了。

彭姠之其實就是有點吃醋,向挽最近出來玩兒的時間不多,有空閑都上課去了,而且她說“并非你想的那樣”,好像在記着上次彭姠之說幾萬塊對晁新來說不算什麽的話。

彭姠之最煩人翻舊賬了。

也最煩人總覺得她是本地人,家境又還不錯,好像挺不知道人間疾苦似的。

誰不是自己一個棚一個棚跑出來的啊。

她往後一躺,小勺子扔在咖啡杯旁邊,清脆一聲響。

媽耶,于舟手足無措:“這是幹嘛啊。”

話趕話怎麽就到這份兒上了呢?

“挽挽肯定是不會怼你的啊,”和平使者于舟又上線了,“咱們什麽關系啊,再說晁老師我們确實也不了解,可能真的有什麽難處。”

“她目前應該不大好過。”蘇唱輕聲道,但點到即止,不打算背後議論別人的處境。

晁新和之前的公司解約,就是因為那個公司拿着她當招牌去拉投資讓人投項目,結果又說她忙接不了,搪塞過去。好幾次,連晁新自己都不知道。

解約鬧得不大愉快,她的投資應該也不太好拉,這些事以前蘇唱也無從得知,現在開了工作室,會跟一些投資方打交道,才隐隐有聽說。

彭姠之不清楚,也情有可原。

聽蘇唱這麽說,心知有內情,彭姠之的神色軟下來,拿起勺子把玩,扭着頭找了個臺階:“也不知道她這次配了廣播劇,對這個有沒有興趣,我這也有幾部劇,還沒邀到主役呢。”

晁新的大名太響,以前哪敢随意去拉大神,資歷在那,她也不好下手導。誰導誰還不一定呢。

向挽瞧她一眼。

彭姠之沒看她。

“回頭我問問。”向挽對着彭姠之說。

“我自己不會敲嗎?”彭姠之嘴硬。

“你忙,我替你分憂呀。”向挽笑道。

切,彭姠之嗤笑一聲,小丫頭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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