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個月風平浪靜地過去,晁新以為牌牌的琴藝應該小有所成,但牌牌艱難地告訴她,她脫粉了。

牌牌的求學之路異常老實,課後沒有怎麽花癡向挽,也沒再念叨自己是女友粉了,晁新以為她醉心鑽研,改邪歸正,但她在幾個月後告訴晁新,她脫粉了。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周五,牌牌提前下了課後班,回到家,在逐漸濃郁的飯香味中,端起茶幾上的水杯一飲而盡。

“小姨,我跟你打個商量呗,我的古琴課,能不能停了?”小啞嗓被水潤了,但仍舊不夠。

“為什麽?”晁新把魚端上蒸鍋,沒太當回事。

“我受不了了。”牌牌反跨坐在椅子上,手扒拉着椅背。

“嗯?”

“你是不知道啊,向老師……”牌牌猶豫了一下。

然後就開始倒豆子。

“一開始吧,她還正常,就坐着教琴,指法琴譜什麽的,也挺耐心的。”

“從第三周開始。”牌牌走到晁新身邊,壓低嗓子,用講懸疑劇的語氣。

“她就太不對勁了。”她搖頭。

“不對勁?”晁新皺眉。

“有一天我翹二郎腿,腳搭着晃悠,她不高興,她說我不尊重她,還很認真地跟我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讓我把她當爹。”

“她這麽說的,”牌牌清了清嗓子,“咳嗯,我既做了你師父,你合該聽我的,行事不可叛逆,要尊師重道。”

文绉绉的嗓子抑揚頓挫,牌牌快哭了,怼着晁新說:“你知道嗎?跟小龍女似的。”

晁新難以置信,但想一想,嘴角又隐隐揚了起來。

“第五周,她拿着我的透明尺子,當戒尺,背在手後面來回逛,我彈錯一個,她就讓我伸手,打我板子。”牌牌的氣聲擴到最大,哭腔上線了。

“我跟她說這是體罰!這是體罰!”

“她說,聽不懂!”

牌牌氣到失語,抹了一把眼淚,想再倒點水喝。

晁新安慰她:“向老師……不像體罰的人吧。”

看起來挺溫柔的。

“救大命!你們都被她外表給騙了!”牌牌真的落淚了,委屈的小拳頭攥着眼睛,“第八周,她讓我背《師說》。”

她哭哭啼啼地啞着小奶音:“我學個古琴,還要背《師說》,我才十歲啊……”

嗓子哆哆嗦嗦的,顫音顫了半天。

沒有等來她想象中的溫暖的懷抱,她聽到了一聲抑制不住的抽氣聲,然後她紅着眼睛擡頭,看見晁新背對着她,雙手撐在水池邊緣,肩膀一起一伏,最後高頻地抖起來。

她在笑,而且在大笑。

“晁新,你真的太過分了。”牌牌狠狠用手背擦掉眼淚,再也不相信這個世界了。

“我一定會離家出走的,我一定會。”她哭得很傷心,抽抽嗒嗒地說。

“別。”那個顫抖的背影,分了一口氣給她,從嗓子裏擠出了這個字,還帶着笑。

晁新伸手撐住額頭,在牌牌嗚嗚嗚的哭聲中,又有氣無力地再補了一聲:“別。”

“我……我跟她說一說。”聲音變形了。

“你,噗,你先出去。”

牌牌“哇”地一聲嚎,漲紅臉,涕泗橫流地往外走。

嘴巴都哭幹了,她一邊擠眼淚一邊給自己倒水。

等倆人平靜下來,相顧無言地吃了一頓飯,然後晁新給向挽打電話。

“喂,挽挽。”

她從上個月,就開始叫她挽挽。

向挽那邊好像在洗碗,用頭夾着手機,這個動作聲音不太脆了,有點粘:“晁老師,怎麽了?”

“嗯,”晁新不太習慣說謊,擡手稍稍捂住嘴,“明天牌牌學校有事,課程就取消吧。”

“好。”向挽記住了,腦子裏在盤算明天的時間做點什麽。

晁新卻沒挂電話,可能因為臨時變動有點不好意思,便問她:“你明天有什麽安排嗎?”

“我……大概要去約一下中介。”

“中介?”

“我9月入學,如今6月了,恰好房子到期,我不想續了。”向挽把手清洗完,擦幹,接過手機執着,往客廳走。

晁新聽着她輕巧的拖鞋聲,等她坐在沙發上,才問:“怎麽不想續了?”

“我開學要去江大念書,但我不想住宿舍,因為我還有工作,時常夜裏回去,恐怕會打擾室友休息,并且我還時常客串一些非棚錄的劇,偶爾在家錄幾個音,宿舍的環境不大方便。”

“我這房子又離江大太遠,若是坐地鐵,得要一個來小時,還要換乘三次。”

江大在晁新家附近,她知道距離,上次自己開車送向挽,單程花了40多分鐘。

“那你是打算,在江大附近租一個麽?”

“是。不過……”向挽有點遲疑。

“江大附近,房租很高。”晁新這麽說。

其實和晁新相處很舒服,因為她不善交際,通常直來直往,不會有太多欲言又止的時候。

也不會考慮向挽是不是拮據,要不要給她留留面子什麽的。

“是,”于是向挽也從善如流地說,“我是成人自考,學費沒有教育補貼,已然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如今我囊中确實羞澀,或許,我可以同人合租。”

晁新那邊笑了,停了一會兒,好像是去倒了一杯水。

然後在細細的水流聲中說:“跟人合租,不如住我家。”

向挽知道,恒湖國際是為牌牌買的學區房,由于離江大附小很近,所以隔江大也就兩條街,并且晁新家有裝了隔音棉的小型錄音室,甚至還有小小的拟音室,向挽曾經去看過,還挺感興趣的。

晁新家的環境很适合上學,也很适合錄音。

再加上她如今做牌牌的家教,又一起上外教課,也方便很多。

但……一切都過于順水推舟,她的人情上,有點過不去。

向挽對于這種順滑得好似“上天安排”或者說“打瞌睡遇到枕頭”的機遇其實不大會猶豫,就像當初接受蘇唱和于舟的幫助一樣。

只是她從于舟家裏搬出來時,經歷了一個後勁十足的脫敏過程,她不大想再和朋友住在一起了。

她也有劣根性,因為她在這個世界就是飄萍,她太容易貪戀家庭的溫暖了,她害怕,怕經歷了自以為穩固的熱鬧之後,又要被迫分離。

她甚至連貓都不敢養。

聽向挽一直沒說話,晁新又說:“不是白讓你住的,你可以按你現在房租的價格,或者以你合租的預算給我房租,我也……”

她也補貼一點房貸。

房子買得大,因為這個小區就沒有小戶型,但因為帶着牌牌,她也不方便把空着的卧室租給陌生人。

因此,向挽如果住進來,算是一舉兩得。

向挽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晁新的語氣,像極了向挽說用古琴課換外教課一樣。

她們都同樣需要錢。

向挽說:“我想一想,或者,我先去周邊的小區瞧一瞧。”

“那,我陪你,正好明天我沒事。”晁新說。

“嗯。”

“明天想上午去,還是下午去?”

“上午吧,我想多看一點。”

“那我……”晁新又擡起手腕,習慣性地看了看表,其實不需要,她只是思考時間的時候有這麽一個下意識的動作。

“那我九點半到你家樓下,你提前把中介約好。”

“好,謝謝晁老師。”

“客氣。”晁新笑了笑,向挽幫了她不少,彭姠之那部廣播劇她接了,而且知道是向挽牽的線。所以該說謝謝的是自己。

“早點睡,明天見。”晁新又說。

“好,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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