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喝了假酒的晁新休息了幾天,在一個肯德基瘋狂了的星期四,她們三個終于出發去游樂園。

人山人海。

就這四個字,作者已經不想再用別的形容詞了。

向挽有一點點“恐人症”,走到門口已經後悔了,然而牌牌從看到大門開始就雙手作枕,貼在臉邊,含情脈脈地看着入口處的卡通人物。

像是找回了失散多年的親人。

檢票進門,牌牌目标很明确,先是要去買紀念品的攤位上買一個帶着小角的發箍,然後再到入園的花壇處去照相,戴着她的小墨鏡,牽着波點紅裙,一定像個小公主。

于是晁新被拉着,幾人在攤位前站定,牌牌興致勃勃地挑,向挽看了看價簽。

近200元一個發箍……她覺得有點貴。

晁新看一眼她,說:“你也挑一個?”

“我是大人了。”向挽說。

“大人也戴的。”晁新示意她看向旁邊嘻嘻哈哈的小青年。

“怎麽都戴呢?”向挽好奇,“戴上這個,有什麽講究麽?”

“會變公主。”牌牌煞有介事地說。

“變公主?”向挽心神一動。

是……能穿越回去麽?

“嗯,在逃公主呀,你不知道呀?”牌牌嬌聲嬌氣。

“我不知道。”李朝的公主,頭上不長角。

“那,”向挽又看看晁新,“晁老師戴嗎?”

“我……”

“大人也戴的。”向挽的嘴角隐隐帶笑。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晁新也笑了,跟店主說:“三個,謝謝。”

向挽把長發撥到腦後,虔誠地戴上,蘭花指微微翹起來,像在插簪子。

向挽完全誤解了這個東西,她以為是和李朝一樣的什麽冠冕,公主郡主在特定場合才能佩戴的,她想,難怪這樣貴。

晁新被她鄭重其事的模樣逗樂了,自己把頭發随意地一薅,別上去固定住。

向挽戴完,目不轉睛地盯着晁新,晁新問她:“怎麽?”

“有一些可愛。”

和平時的晁老師不像,尤其是她今天也穿着簡約的白T和黑色牛仔褲,看起來青春洋溢,除了那顆痣還有一點傲慢,其餘的,特別平易近人。

“喂!”牌牌插到她倆中間,擡頭左右看,“我最可愛好嘛?”

“好的,牌牌公主。“晁新低頭摸摸小人兒的蝴蝶結。

牌牌樂了,花蝴蝶一樣牽着裙子跑到花壇前,把她的太陽花小墨鏡戴上,先拍了一張很酷的單人照,又拉着向挽要合照。

和晁新拍太多了,她有點嫌棄了。

向挽被她拉着站在中央,牌牌牽起自己一邊的裙子,然後讓向挽也牽着自己的裙子,朝向另一邊。

旁邊有圍觀的人還等着拍照,向挽很不好意思,小聲說:“我比個姿勢好不好?不牽裙子了,我是大人了。”

“可這是我設計的,我想要發給駱玉看。”牌牌有點失望。

“我有一個特別好的動作,拍出來很……拉風的。”向挽想了一下現代的形容詞。

“好。”

向挽颔首,看着晁新的手機,吸了口氣,兩手一拍,右手舉起來,食指朝天,笑眯眯地說了一句:“好耶!”

如花的笑靥凝固在手機裏,旁邊是側頭驚恐的牌牌。

拍照的晁新放下手機,直起身子,笑到不能自已。

五指稍稍捂着臉,手根抵着嘴唇,将有些失控的五官藏在掌心。

“我還有,”向挽牽着牌牌走過來,“今兒咱們沒備着絲巾,很可惜,若是有的話,将其敞開,雙手撐在頭頂,兩腿交叉,神情高貴,也十分惹眼。”

牌牌都要哭了:“你跟誰學的啊。”

“我的幹娘,趙青霞女士。”向挽說。

前一個姿勢是和于舟學的,後一個由于舟的媽媽傳授。

“晁新,你救救我。”牌牌拉着晁新的衣擺。

晁新反手用手背抵着嘴唇,沒再看向挽,只笑着說:“走吧。”

向挽從不知道,游樂園這樣折騰人,仿佛是來體驗排隊的,通常要排上一個來小時,才能玩到一個項目。項目也就五分鐘、十分鐘,然後就被牌牌拉着奔到下一個排隊處。

她很懷疑,小朋友根本沒有享受項目的歡愉,而是在“集卡”。

玩了三四個,她就有些站不動了,牌牌也是,在隊伍裏靠在晁新身上,摟着她的腰。

向挽平時錄音愛坐着,站得不多,更遑論是從前養尊處優的十八年,于是她頗有些筋疲力盡,靠着欄杆,把左腳豎起來解解壓,又把右腳豎起來。

“欄杆髒。”晁新撫着蔫蔫兒的牌牌的頭,跟向挽說,“要不,你也靠着我。”

向挽忖了忖,拉着她的手腕。

晁新有點不自然,随着人流走了走,又說:“可以挽着我。”

她看前排的很多閨蜜,都是這樣的。

于是向挽又貼過去,胳膊纏着她的,站了一會兒,身子一沉,将頭輕輕放在她的肩上。

也跟前排的閨蜜差不多。

向挽被暑氣熏着,有些難耐地阖眼,人流湧動,前面出現了一塊空隙,晁新要提步,向挽卻沒動,于是晁新把手抽出來,輕揉了揉她的頭,像之前喚醒幼小的牌牌一樣。

示意她該往前排了。

向挽順着她的手滑下去,牽住她的指尖,被她拉着向前方走。

晁新反手捏了一小下,向挽不甘示弱,也握一下,手上一緊,晁新又捏一下,向挽攥住她,加大了點力度。

然後晁新笑了:“不困了?”

手上有勁兒了。

“嗯。”向挽站直,探頭看了看,快到海盜船了。

一個不起眼的小船,看上去沒什麽驚險的,和旁的項目比起來,一點也不刺激,可上頭的人驚聲尖叫,向挽左看右看,也不過就是晃來晃去。

并沒有像旁的設施那樣,将頭放在腳下,将人懸在空中。

那樣的項目,她是萬不敢去的,向挽有個弱點,就是十分惜着小命。

于是她神态輕松地坐上去,再次确認,也不見什麽安全帶什麽的,只讓人抓着前排的欄杆,看起來,實在是個小玩樂。

吭哧吭哧巨大的鏈條拉扯的聲響,海盜船緩緩啓動。

晁新囑咐牌牌拉好了,又确認了一下向挽的姿勢。

尾部逐漸上升,已經有零星的尖叫,牌牌也皺着臉,從喉嚨裏發出哨音。

向挽眨了眨眼,海盜船在最高點停下,身子騰空,失重感紛至沓來。

尖叫聲響徹雲霄。

晁新沒叫,只咬着後牙,閉了閉眼。

她原以為會聽見向挽的叫聲,但沒有,只有右耳牌牌殺豬一般的哭喊,和左耳失聰一樣的靜默。

再度上爬時,她看了向挽一眼。

向挽很鎮定,手規規矩矩地扶着欄杆,面色如常,還是坐得跟空姐似的。

小姑娘膽子挺大,晁新訝異地挑了挑眉。

從海盜船下來,牌牌已是涕泗橫流,咧着嘴大哭了十來秒,又樂了,說:“哈哈哈哈好刺激呀。”

晁新笑一聲,覺得小姑娘表演變臉更刺激。

走到陰涼處,向挽都沒再說話,只拉着晁新,腳步越放越慢。

晁新看她的臉白得吓人,神色也凝重,便停下問她:“你沒事吧?”

向挽搖頭:“我不過是在思考。”

聲音有點抖。

“思考什麽?”

“人類為何要這樣作踐自己。”她強撐着說完,腿一軟,便要癱下去。

晁新和牌牌忙扶住她,把她挪到一旁的座椅上,向挽心如死灰地靠着晁新,抖着手想要掏個絹子順順心髒,卻陡然發覺沒有。

突然就委屈了。

她實在是不曉得,這個“人間煉獄”,為何會叫樂園。

晁新又心疼,又好笑,抱住她,讓牌牌去買瓶水,特意囑咐了要常溫的。

向挽緩了好一會兒,才把木然的思緒轉回來,晁新突然問她:“你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太奇異了,說話的腔調、面對新鮮事物的反應,在屋外,比在屋內,更奇異一些。

向挽靠着她,心底一動。

晁新又問:“怎麽害怕了,都不知道尖叫呢?”

“尖叫,有用嗎?”

“有的,玩這樣的東西,就是讓你釋放壓力,肆無忌憚地吼出來,叫出來,哭出來,就不難受了。”

“是嗎?”向挽虛弱地喘着氣。

“是,要不要再去試一次?”

“我不會哭出來。”

“為什麽?”

“我是T。”彭姠之跟她說過,鐵T不準哭,在她吃酸到掉牙的糖葫蘆的時候。

晁新摸摸她的腦袋,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向挽在這一次的游玩當中,将她與世界格格不入的獨特展現得淋漓盡致,旁的小姑娘興高采烈地排隊叫着嚷着要看超絕可愛的小綿羊人偶,排到向挽,她招呼了兩句,人偶熱情洋溢地回以比劃,向挽皺眉,然後轉頭跟晁新說:“是個啞的。”

身後的大媽一口水噴了出來。

還體現在,她能接受偶然路過的一個兩個玩偶,可到了夜場巡游,她望着成群結隊的玩偶人,吓得唇舌緊閉,遲遲不敢動彈。

她有點害怕,像是到了怪物的地盤。

旁人很驚喜地招呼,如數家珍地說着它們的名字,可她一個都不認得。

直到煙花秀開始,她仰臉望着,和牌牌一大一小同步驚呼,晁新靠在一旁的欄杆處,笑得疲倦又安寧。

但向挽和牌牌并非完全同步,比如說,在盛大的煙花中,晁新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下的影子。

那一刻,向挽轉過頭來,望了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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